武装

    湖面上传来薄冰初破的脆响声,层层叠叠的冰片被潮水推上堤坝又窸窸窣窣退下去。

    高空之上风云翻腾不止。

    “周公子,中央托你办的两件事,办得怎么样?”董屠约他到船上见面。

    “我领国相之命,四处寻找不敢有怠慢之心。”周舒瑾说,“并非我不尽力,实在是死人难以复生。”

    董屠抽出一把匕首扎进周舒瑾的手,将他的手钉在桌子上。

    周舒瑾的脸色霎时间变得苍白,剧痛不已又挣脱不开。

    十三猛得站起来,不等周舒瑾说话就把剑架在了董屠的脖子上:“董贼!敢对公子无礼!你刺他手掌,我就拿你项上人头来抵!”

    血当即从董屠的脖子流了下来。

    十三的剑已经割破了董屠的皮肉。

    “十三.......十三!”周舒瑾抓住他左手,“收起刀剑!坐下!”

    十三自知已经闯了祸覆水难收,只有这么僵持下去才有生路,就甩开了周舒瑾的手,厉声喝斥董屠:“周公子唯国相马首是瞻!自受命以来夙夜工作竟受如此待遇!公子既说浮亘已死,又如何找来给你!”

    “你倒说说他是怎么死的。”董屠面不改色。

    “我在中原十三陵处寻着了他,要将他绑来。他身上时刻揣了硫磺与煤油,又在皇陵里踢翻了人鱼灯引火自焚了。等火势缓和,尸首已尽数烧成灰烬.......就是我要带他来,也带不了了。”周舒瑾说。

    董屠看了一眼十三,早就听闻周舒瑾手下有一新人在万人丛中取人首级不在话下,想来就是这个人。

    十三怒目圆瞪毫不退让,有万夫不可挡之勇。

    鲜红的血流作两处。

    冷风在一瞬间破开了窗户,掀起四方垂帘。

    十三见周舒瑾冷汗淋漓流血不止早就怒不可遏,哪里还肯收刀:“我家公子是金枝玉叶的贵人,凡应下之事无有不殚精竭虑,国相何必疑心重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董屠握住匕首,猛得抽了出来。

    周舒瑾捧着手退开一步,手下随从连忙上来用棉布替他止血。

    “此毛头小子为江南新人?”董屠蔑视十三。

    十三:“正是。”

    “江南。”董屠说,“断不可落入十三手里。十三以下犯上,大逆不忠,如若我将此事上报国相,该削其职流放万坟岭,终生不得入境。”

    “不可。”周舒瑾驳斥了他的命令,“今日是情况紧急,我教导无方所致!十三年少无知,护主心切!请将军宽恕。”

    董屠狡诈:“谁人不听从周公子?有钱能使鬼推磨。”

    周舒瑾以三家兵工厂连带娴熟技工一同抵押给董屠:“周某愿与将军同心同德,共事朝廷,绝无二心。请将军千万替十三美言几句。”

    周舒瑾力劝十三向董屠道歉认错。

    十三傲气,见周舒瑾黑白不分心里越发委屈,哪里肯低头。

    周舒瑾当众掌掴十三,态度强硬地逼他道了歉。

    此宴才终于继续下去。

    宴毕,董屠带着手下将士从船上退走。

    十三负气要只身回江南:“董屠是个祸害!公子居然放他下船了!”

    周舒瑾把他招来面前:“多谢十三替我申辩。”

    十三:“报公子知遇之恩而已。怎知公子不辨是非!”

    “实非我是非不分,是受人牵制不得不屈从。那董屠还不是可以拿下的时候。”周舒瑾说,“替我叫琴洱来。”

    琴洱登上船头,看见穿着西装和高领毛衣的周舒瑾手里端着一杯酒站在甲板上,就不假思索地把手搭上他的肩膀:“周兄。”

    周舒瑾出神地眺望着湖面。

    琴洱:“怎么了?”

    “进去说话。”周舒瑾拍了拍他后背。

    两人坐进船舱,里面尚且有江末亮、张新淮、肖巧儿等人,都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也有十三、贺昭等亲近可靠的新人。

    周舒瑾将与董屠见面险些火并等事一一告知:“各位不得不防,平日里要暗暗招兵买马,囤粮筑城,凡有地势以及钱粮优异之处,各位宜巧取而用之,不可尽数让予朝廷。”

    各人渐渐谈起最近与朝廷的交易买卖,多是军火、情报、杀人的买卖,皆认同朝廷有起兵作战的心思,也有要控制黑市的野心。

    “周兄,凡此种种不是一日之功,期间多赖你便宜行事周旋其间,先不要让战火起来。”

    众人说话期间,贺昭不经意拿起周舒瑾的手要看看他的伤势。不料周舒瑾那只手已经戴上了黑色的手套。

    他不想让别人看到那么丑陋的伤口。

    贺昭不满:“啧。”

    周舒瑾反握住他的手指,轻轻用力让他一时挣脱不得。

    贺昭也就随他抓着了。

    宴毕,两人同回一处。

    “董屠找你要人?”

    “贺昭,不仅是你,由此可见国相待我们极其轻慢,黑市亦是岌岌可危。乱世将起……”周舒瑾从背后抱着他,“你可愿意与我共渡难关?同舟共渡,同甘共苦。”

    贺昭:“此心日月可鉴。”

    “让我看看伤口。”贺昭去解他的手套。

    “贯穿伤。有甚么好看。”周舒瑾把手抽走。

    “虽说伤口难看,却不好用这么不透气的手套包着,汗渍、细菌,都对伤口不好。我见得多了,你不必担心我有什么看法。”贺昭一边说着,一边从身边提来药箱,再次抓来他的手,替他解开手套,用镊子细细撕开黏在血液上的棉布,用碘伏替他再次消了毒,用棉花吸去多余水分,望着其中伤口,“不可再套手套。”

    “恐怕即使伤好,手指也不像以前那么灵活方便。”贺昭提醒道,“再叫医生来看看。不可仅仅止血。”

    周舒瑾就叫医生再看,其中神经、肌腱多有割破受损,想来当时受伤是极痛的。

    医生替他打了麻药,于伤口处再施手术才替他缝合包好。

    周舒瑾望着手背,担心的却是好不好看的事情:“伤口又大了许多。”

    “伤口似乎是更难看了,但内里的问题总算好了,否则这只手往后会痉挛萎缩,药石难医,悔恨不及。”贺昭宽慰他。

    至此期间,贺昭的电话响个不停,原来是廖武催他回去。

    贺昭接了电话说:“每日要做的事情我都会在白天做完,夜间会出来。夜里的事情就交给方裕青就可以了。”

    周舒瑾闻言就笑:“什么?夜里出哪?”

    “来你这。”贺昭说,“你每夜都去赌场都要人陪,我总不能……”

    周舒瑾:“哈哈哈哈哈好,好极了。”

    在后面的一些日子里,管家陆续带了一些道上的朋友前来看望周舒瑾。

    等江末亮来时,屋子里已经站了四五个熟人。

    期间大小事务,如何安排客人饮食起居,如何收纳记录客人所送礼品,周舒瑾活动不便,都是经过贺昭之手,由贺昭安排妥当。

    贺昭是个爱屋及乌的人,对周舒瑾的朋友也都照料周全。

    肖巧儿曾与周舒瑾有过一段情缘,初见贺昭不过一个无名之徒时心中尚有不忿,渐渐地也都能体谅他们了。

    贺昭不在时,肖巧儿调侃周舒瑾:“看来有贺先生在的话,我们不怕你伤筋动骨一百天照料不好自己了,也不怕你这时候还跑出去跟人……”

    江末亮拿着贺昭以前的话说:“莺莺燕燕。”

    周舒瑾听闻往日旧事就笑了起来,眼里尽是满意的神态,言语间处处维护贺昭:“他真的好极了。”

    “他固然是好的,或许朋友们喜欢他是能明白的,我却不能明白你为什么喜欢他。”肖巧儿笑着说,“你别说是他长得好看!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是啊,长得好看是其一,其二是他很清楚自己的位置,从来不越庖代俎,从来不借我名声行不义之事。我有时候很任性,他不会。虽然他比我年少,生活里往往是他对我诸多照顾,他是个忍耐克己的人。”周舒瑾道,“他是上天赐给我的礼物。”

    “你不要看他这样就欺负他啊,你的作风该收敛点。”肖巧儿说,“要是像以前那样让贺先生吃醋跑掉了,我看你又如何郁郁寡欢,那时大家可都不帮你了。”

    在养伤期间,贺昭带他去了赤漠,请他去喝当地的酥油茶,带他去当地祈福的寺庙。

    风景飞逝,赤红的大漠逼迫而来。

    北宁崇尚武力,环境恶劣闭塞,虽说武装先进,思想却不失迷信。那里口口相传一个祖训,是一场古圣战的战火烧尽了这里的生机,总会有另一场圣战为这里苦苦坚守的子民结束灾难,那就是送来“天之女”。

    太子殿下曾在这个地方建起了完善的设施想让当地人能够走出去,然而这不是太子殿下能决定的。

    他们走不出去,但太子殿下给了外面的人走进来的机会。

    贺昭与周舒瑾在寺庙一起挂上了一百多米的经幡。

    寺庙里人来人往,低低窃窃的人声不曾停止。

    雪雾雪沙把寒气倒灌进人的鼻腔。

    他们的胸膛却像装了一个躁动的盛夏。

    两人顺着长而洁白的阶梯往寺庙下方走。

    高原上,太阳还是那么刺眼,把衣服上的气息和人的血液都温和地发酵着。

    周舒瑾问他:“你许了什么愿?”

    “不好说,说了就不灵了。”贺昭说。

    “碍,我就不信这种事情。与你许愿不过是找个寄托而已。你尽管说吧。”周舒瑾催促他。

    贺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舒瑾见状更不放过他了,连声催促。

    “我希望你平安喜乐。”贺昭说。

    “好的,我就当什么也没听到。”周舒瑾转过身在广袤的天地间张开手臂,大氅上的绒毛迎风而动,“这里也没有别人听见。该灵的还是会灵的。”

    贺昭:“你呢?”

    大风把周舒瑾的声音送到他耳畔。

    “我希望你永远记得我。”

    贺昭攒着他的手,替他整理伤口的绷带时把一个格桑花手环套进他手里:“为什么不许愿让我永远爱你。”

    狂风呼啸而过,如同脱缰的野马在风雪里乱闯。

    周舒瑾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这么新鲜鲜艳的花朵。

    “我总觉得爱意自有天意。我很幸运有你破除万难地走到我身边,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满足。”

    贺昭笑了:“你低估了人的贪心。如果真的,真的有那么一瞬间你满足了,你就会失控地贪恋更多这样的时刻。人对美好的东西总是觉得多多益善的。”

    周舒瑾被他说破:“对啊。还好你在身边,也就能满足我多多益善的贪婪了。贺昭,我曾跟你说——余生多指教。无论以后发生什么,当时当下的真诚请你一定不要怀疑。”

    他们在返程时去了天山暖廊。

    贺昭依旧为这个工程感到非常震惊:“你是怎么想的!怎么做到的。”

    周舒瑾谈起那段时间只是笑着。

    那段时间是他最丑最狼狈的时候。

    他的脸晒得黢黑,胡子拉碴,手长了很多血泡,他眼前尽是风雪,看不见很远的路,也时刻觉得会被埋在底下。不过他手下许多工程师也都这样。他们看起来可比自己淡定多了。

    他当时好似也没有很在意,他知道如果贺昭上天山,贺昭的处境会比他更艰难一百倍。

    “多长啊。”贺昭问。

    “从这儿一直到封闭峡谷脚下。”

    贺昭:“哇!这怎么可能啊!我怎么在那里没看见。”

    “入口出口都很隐秘。别小看这条路,如果打起仗来,这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周舒瑾说。

    有电话打进来。

    周舒瑾就走开一边接电话了。

    贺昭背着手在长廊里走动,里面还挂了一些人物风景画和鹰虎狼豹的画像。

    在一个矮梯边还堆叠着挑剩下的画。

    贺昭意犹未尽地蹲在那里看。

    底下有一张画风突变的画像,那不是一般的风景和人物画,是别人给周舒瑾画的画像。想来是周舒瑾自己觉得不好看,就闲置在矮梯旁边了。

    画里的周舒瑾穿着朴实的军大衣。他手里拿着一个支撑的拐杖站在尚未完工且风雪交加的工地上,神情沧桑而沉稳,目光温柔坚定,好像在越过千山万水的距离和很多年的时光凝望着他的情人。他穿得威严,体形极佳,两唇紧阖成线,有种说不出的傲气和雷厉风行,好像在向天地证明他所有的心血来潮不是荒唐的幻想而是经过深思熟虑描绘的蓝图,最后都能实现

    贺昭在这幅画面前停住。

    所有的声音在那一瞬间都远离了。

    周舒瑾老去的画面一下子具象化。他的力量在失去年轻好看的皮囊和华丽的衣着后更加凸显。

    贺昭无法想象这么一个必然发生的时刻。

    他沉迷其中,以至于周舒瑾已经来到他身后他都没有察觉。

    周舒瑾静静地端详着贺昭坐在矮梯的墙边,把一幅画架在膝盖前低头阅画的模样,并不清楚是什么让贺先生这么入迷。

    他的贺先生还带着少年时代的青涩、单薄和一丝不苟,身体可见锻炼过的体态和线条。

    贺先生是为他而来,于是贺先生的一举一动都远胜那些裱起来的风景。

    “假如有一天我一无所有,再也给不了你这样的盛爱,你会离我远去吗?”周舒瑾问。

    贺昭摇了摇头,头也不抬:“你在拿我从前的话来问我。我本就一无所有,何惧之有!”

    “如果那时我并不希望你看到我那种模样,你可以体谅我吗?”周舒瑾又问。

    “不能。说好了的同舟共渡!你是要置我于何地呢。”

    “先生既爱我,何不给我留几分体面?”周舒瑾道。

    贺昭摩挲这画框的手停住,像被人敲了一记似的抬头看着周舒瑾,开始琢磨他的话。

    “公子世无双……我……若真的到那时,我自然,”贺昭心里隐痛,“我自然会让你体体面面的……”

    “哈哈哈哈哈。好。”周舒瑾见他伤感,连忙说,“先生不要伤心,一切不过是情深不能自已时的痴言痴语。以后再也不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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