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洋。”
走在前面那个单薄的背影明显地愣了一下，他缓缓地转身。
“你的校牌掉了。”
我捡起地上的校牌拍了拍上面沾到的尘土递给他。
他明显的迟疑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伸手接过校牌。
“谢谢。”
他嘴巴不自然地抿了一下，疏离地说道。
初中的三年对我来说是很漫长的三年，每个学期都被无限的拉长，每次开学都是我最恐惧的事情之一，我讨厌学校，讨厌上学，不是讨厌学习，而是讨厌看见班级里的每一个人。
我在网上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漂流瓶，对陌生的未知的人通过那个小小的虚拟的玻璃瓶倾诉着我的心事。
好在有一个人一直契而不舍地通过漂流瓶和我聊天，这个在网络上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是那段黑暗的回忆中难得的彩色。
“我好讨厌上学。”漂流瓶上写着。
“为什么呀？”我收到了回信。
“每个人都不喜欢我。”
“别人的喜欢和讨厌与否其实都不重要。”他这样回信。
“我是一个被很多人讨厌的人。”我伤心地重复着。
“那你呢，你也讨厌你自己吗？”他问我。
“我感到烦恼。”
那些冷言冷语和恶意造成了一道又一道无法真正愈合的伤疤，是一个初中生讨厌学校最直接的理由。
数学课上，老师在讲台上讲课。
一串又一串数学公式从我的左耳进去，短暂地停留之后又拍着翅膀从我的右耳飞出。
我用铅笔在数学课本上百般无聊地画着各种涂鸦。旁边不少昏昏欲睡的同学。
“这道题目我刚刚讲过了啊，下面抽个同学上来写一下。”
数学老师一边说着一边把刚刚讲的例题用黑板擦一一擦去，然后双手撑着讲台用犀利的双眼扫描教室里的学生，感觉到数学老师一略而过的视线我赶紧把头埋得更低了。
埋头这种下意识心虚到极点的动作轻而易举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我开始点名了啊。”数学老师扶了扶滑下去的无框眼镜，爽朗地笑了起来。
“楚…”他故意的停顿让这个班上所有姓楚的人，也就是我和楚天阔，都坐立难安。
我的头刚要抬起来对上数学老师的视线，就发现他早已慈祥地笑着看向我这边，等我抬头的瞬间说出后半句话，“就是你了，来写这题吧。”
“刚刚才讲过的。”他站在黑板的侧面耐心地等我解题。
我捏着半截白色的粉笔快捏出粉末了也想不出这道题要怎么解，站的时间越久越感觉到汗流浃背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的尴尬。
老师轻轻地叹了口气。
“实在不会解的话找个人上来帮你解吧。”他大方的给出了一条化解尴尬的退路。
但我在此刻想开始学数学的心情却达到了顶峰，‘找个人上来和我一起丢脸’这件事比数学题本身更艰难。
就在我站在黑板面前左右为难既解不出题也找不到人的时候，我听到了有人拯救我于尴尬之中的声音。
“老师，我来解。”下面有人举手示意。
“好，你来解。”数学老师笑呵呵的点头，“楚楚，你先下去坐着吧。”他大方地说。
“呼…”我松了一口气。
我坐在位置上，发现刚刚说话的那个人的竟然是班上数学最好的那个男生。我和他连话都没说过一句，他肯替我解围，实在是个好人。
期中考试的日子很快就要来了，在期中考试之前要做一次以班级为单位的大扫除。
每个班级负责打扫一部分区域，我们班负责的是后面那栋实验楼的三楼和四楼。
班主任把全班划分为几个小组分别打扫不同的实验室，说两节课的时间自由组队，五到七人一组，没有主动组队的同学自动组成一个小组，下午第二节课下课之后开始去打扫。听到自由组队的那刻起，我就知道自己最后会去哪个小组了。
不出意外的是简洋也在这个小组里面，除了我和他之外还有三个懒得找人组队的人。那三个人负责四楼的第一间实验室，我和简洋默不作声，自动被分配到四楼的第二间实验室。
“我来擦玻璃吧，你扫地还有洒水就行。”他刻意站得离我有些距离。
“好，那我先帮你把桌子搬到窗边。”
他站在桌子上用打湿的抹布仔细地擦着老旧的玻璃，桌子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有些摇摇晃晃的。
“要不要我帮你扶着桌子？”我小心地开口问他。
“不用，我能站稳，你去扫地洒水吧。”他边擦玻璃边说道。
我听到他这么说只好提着花洒壶到尽头的女厕所装水了。
经过男厕所的时候，隐隐听到几句争吵声和笑声。
“你玩大了。”
“你不是也想看他摔下去的样子吗？现在又来装作一副好人的指责我有什么意思。”
“刚刚如果他没抓住窗上的铁栏杆可能会摔下楼去的！”
“哪能啊，那个玻璃窗又不会无缘无故地碎掉。就只是给他个小小的惩罚而已，谁让他那么恶心，时不时地偷看周哥。”
周哥？他们说的周哥是谁。
“他会不会有事。”
“就从桌子上摔下来而已，能有什么大事，看他柔柔弱弱的样子跟个小白脸似的，看着就让人恶心。”
水壶的水装满了，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声音发出的地方往要打扫的实验室走回去。
刚走到教室的门口我就看见简洋无力地蜷缩着倒在地上，一只手环抱着小腿，刚刚用来垫上去擦玻璃窗的桌子七扭八歪地倒在他的旁边。
我放下洒水壶快速地走过去。
“你没事吧？”我把他扶了起来。
他的刘海细碎地遮住了一部分眼睛，看不清他的表情，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像是在默默地忍受着疼痛，一言不发。
“是不是腿受伤了，还是脚腕扭着了，要不要扶你去校医院看看。”
“不用，你别多管闲事。”他另一边手轻轻地推了一下我。
在我们陷入沉默之中的时候，班上的几个女生经过这间实验室，走在中间的是和我一个宿舍的何晶晶。
“哎哎哎，你们看，那两个人站得好近，不会是有什么情况吧。”她故作暧昧地说。
“怪不得要分在一个小组呢，原来是好趁打扫卫生的时候多些时间相处啊。”另一个女生附和道。
我听了之后没有回头看她们也没有反驳，默默地扶起一瘸一拐的简洋往校医室走去，他的手臂柔软得像个女孩子，我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他架着往前走。
他也听到了刚才走廊上的闲言碎语，他缓缓地开口对我说说，“对不起，连累你了。”声音有些微弱。
“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把你推下去的人。”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看见他把头埋得更低了。
“好讨厌上学。”我突然没由的说，“上学好烦。”
他把头抬起来了一些，微微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你…”
他不确定地迟疑着没有说出下半句话。
“我也不喜欢学校。”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地说。
“还好还有一年就可以毕业了。”我故作轻松地说，“以后再也不用看到她们了。”
“上高中也是一样的，这个镇上就只有一所高中，就在后面那栋楼，连学校的大门都是同一扇。”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里没有一丝亮着的光，手自然地垂着。
“可以离开这个镇上，去别的地方念高中。”
“去哪里？”
“安海市，那里有这个省最好的两所高中。”我说到这里有着难掩的向往和希冀。
“那很难考吧。”
“我在网上查过了，那几个高中在中考之后会组织自己学校的自主笔试，考语数外三门，外市的考生只要前一百名就可以入学。”
“你要去考吗。”
“那个算是我小小的一个梦想。”
“你会考上的。”他因为吃力地走路而苍白的脸忽然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眼神却有种坚定。
校医室里。
“哪受伤了。”校医戴上白色的橡胶手套，下手没轻没重地捏了捏他的小腿。
“嘶——轻点轻点，有点疼。”他精致的眉眼因为疼痛微微拧在了一起，苍白柔弱的脸上有种弱柳迎风的美感。
“跟人打架了？脚踝也扭伤了。叫你们班主任过来吧。”校医冷冷地说。
“没有打架，是我自己摔伤的。”简洋沉默了片刻之后低声说道。
“脚踝涂点跌打损伤药就行，你过来这边小腿上的伤口我帮你消毒一下。”校医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耐烦。
“像你们这样一天到晚打架的人我见得多了。”校医边清理伤口边讥讽道，“又怕班主任知道。”他的动作没有半分对一个受伤的人的怜悯，随意对待的样子没有任何耐心。
大概是在这里工作也狠容易让人丧失对生活的温柔和热情，可能这个镇上的空气过于潮湿以至于每个人的体内都滞留着或多或少的怨气吧。
听说这次期中考试语文整个年级只有一个人上了110分（满分120），语文老师来发试卷的时候脸色就不太好看。
“这次整个年级的语文成绩都不太理想，以前能考116分的好几个同学这次都没上110分。课代表帮我发一下试卷，我就不念名字让你们一个个上来拿了。这节课先自主纠错，我就坐在讲台上，一会拿到试卷之后，你们按座位号上来找我分析卷子。”语文老师的声音听起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把厚厚的一摞试卷放在讲台上，语文课代表便识眼色地迅速上去抱走试卷开始分发。
拿到卷子的时候，我看着自己试卷上鲜红的112分，大概明白语文老师为什么看起来没有那么高兴了。明明最高分在她教的班级，大概是因为最高分的那个人不是她所期待的那几个学生之一，而是自己有些厌恶的那一个，确实有点难以高兴起来。我心里那个阴暗的小人在欣喜地转圈，我没有因为她的偏颇感到特别失落，因为是我意料之中的事情，看到她这样我反而会有点高兴。
她坐在讲台后面，桌上放着一个保温杯，里面飘着绿色的茶叶，杯口敞开着，滚烫的茶水冒着缕缕轻烟。
平时她最得意的某个学生拿着卷子上去找她的时候，她表情柔和，说话的语气也极为温柔。
“这次失利了不要紧的，作文稍稍有点不扣题，叙事文是不太好写，容易跑题，多练习点议论文，议论文的格式工整又较为固定。还有你看这篇古诗词的阅读题，哎这不怪你，这首诗出的有点偏了。”
那个女生静静第站在旁边随着她说的话不时地点一下头。
“一次期中考试而已，继续努力吧，老师相信你期末考试会考得很好的。”
那个女生开心地拿着试卷回到座位了。
轮到我拿着试卷上去找她分析卷子了。
我的脚步有些踌躇，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去了，把试卷轻轻地铺开放在她面前的桌子上，乖巧地站在讲台侧边。
她抬头看了看我，似乎是想确认我有没有因为这个分数感到骄傲，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脸上很难藏住心里的喜怒哀乐，她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她看了看我的试卷又看了看我，一字一顿地说，
“你以为考这个分数你就很厉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