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栾白石到了玉京郊外便不再御剑,随着人流进了城门。

    冬日的玉京城,街边小贩贩卖小食的推车和茶水铺子冒着白袅袅的热气,和冷冽的空气相融,给人群蒙上一层烟火味道。

    栾白石一步步缓缓走着,看似没有目的,停下时却已经到了姜府门前。

    他抬头看着朱漆的大门,目光微闪,始终没动。

    人流在他身侧穿梭来往,不知过了多久,姜府角落的偏门开了条缝,出来一人。

    “栾道长?您怎么在这?”

    银耳臂弯处挂着一件秋月白绣金线的披风,看见栾白石不免一脸讶异。

    “您是来找小姐的么?她没在府里。”

    栾白石回神:“路过。她去哪儿了?”

    “郑家小姐今日回门,请小姐去说话,这不——”银耳抬了抬胳膊,“——小姐怕冷,这会起风了,我给她送件衣服去。”

    栾白石的神色有些恍惚。

    她会与闺蜜结伴出游闲话家常,又畏寒,总是受伤,这样的姜羽真的是神仙没错么?

    但她又能救他于恶鬼爪下,将他从幻境中唤醒,为他渡真气驱邪毒……若不是神明,还会有什么别的解释?

    “……你家小姐,一向这么畏寒么?”

    “听说原来还没这么厉害,这几年愈发……”银耳想起神君近来的状态,眉头微皱。

    栾白石点点头,让开了一步。

    “快去吧。”

    银耳向栾白石行了一礼,抱着衣服便往郑府的方向跑走了。

    栾白石的视线落在银耳的背影上。他想起穹崃岛上漱羽讲的那个故事,生性畏寒的漱金鸟,应该便是她的母族。或许正是如此,她才会甘冒风险,在自己的眼皮下救了同是鸟灵的银耳。

    他孑然一人走出西城门,在门口听见人喊。

    “栾道长!”

    栾白石循声回望,只见一架双轮马车上颤颤巍巍下来一个老妇人,头发花白,穿一身朴素的蓝布棉袄。

    “真的是你,道长!”

    “李老夫人?您怎么来了?”栾白石看清是谁,行了一礼。

    这人正是李昶吉的母亲。

    李老夫人上前扶住了栾白石,还未说话已经红了眼眶。

    “我的阿吉……”

    “怎么回事?”栾白石反手扶住老夫人臂弯。

    李老夫人声音哽咽:“昶吉……没了……”

    -

    “做别人媳妇的日子如何?”

    郑桃颜一身色彩明快的折纸花纹红裙,称得一张脸愈发娇艳,提到夫家,仍不免一副娇羞的小女儿姿态。

    “好是好,裔修哥哥宠着,婆婆也从不让我忙活,就是……整日闷在府里有些无聊。”

    漱羽上下打量郑桃颜一眼:“也难怪他们不让你动。”

    郑桃颜一愣。

    “你一向爱玩爱闹,鬼主意层出不穷,有了身孕还是乖乖待在家里稳妥些。”

    郑桃颜愕然:“……你、你怎么知道?!”

    漱羽唇角微弯,淡淡解释:“你这跳脱的性子,从我进屋就一直坐着,手还不时摸着腹部,这幅姿态也未免太过反常。”

    郑桃颜仍然没从惊讶中恢复:“就算是这样,你的眼光也未免太毒辣了些!”

    漱羽笑了笑,没说话。女人有孕,气场是不同的,从她的角度,自是能一眼看出。

    “你感觉如何?”

    郑桃颜眉头微皱,愁思上了脸:“别的倒还好,就是口味变得快,兴冲冲地让人去买了想吃的东西,端到面前却没了胃口,裔修哥哥被我折腾得够呛……”

    “——这算什么折腾,你娘怀你的时候,为了她喜欢的一口吃的,你爹我大半夜跑出去敲开人家门去求人现做。”

    郑元淳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面出来了。

    “爹~”

    郑桃颜笑眯眯地要起身,郑元淳一只手按在她的肩上,没让她动。

    “阿羽也来啦。”看见漱羽,郑元淳的语气舒缓了不少。

    “郑伯伯。”漱羽行了一礼。

    “好,好……”郑元淳看着自己女儿,又看了看漱羽,半天没忍住,还是道,“你看看,如今桃颜也嫁了人,你们年岁相仿,怎么还没有心仪的对象么?”

    “爹,你怎么当着人家面问这些?”郑桃颜语气嗔怪。

    “怎么啦!我和卑安情同手足,阿羽也算我半个姑娘,问问有什么的?”

    漱羽淡淡一笑:“侄女如今还没有嫁人的心思。”

    郑元淳一愣,想起之前和姜怀谷提起阿羽的终身大事时姜怀谷复杂的神色,又联想到这丫头除了去寺观去得勤快些,每日只是深居简出,顿时面色有些担忧。

    漱羽看见郑元淳面上神色变化,如何不知他心里所想,只微笑道:“多谢郑伯伯关心,桃颜嫁的好,阿羽看在眼里倒也的确羡慕得很。”

    郑元淳神色一松,切了一声道:“她呀,挑到篮子里就是菜,不提也罢!”

    郑桃颜原地跺脚:“爹~!”

    郑元淳怕女儿动气,抬手作势轻打自己嘴巴:“是爹说错!女儿莫怪~”

    一边抬头看外面天色,“这也过了放衙的时辰,裔修怎么还不来接你?太晚了今天就别回去了,在这里睡!”

    他话音未落,侯元朗行色匆匆地从外面进来了。

    “岳父大人,阿颜。”

    看见一旁的漱羽,微微颔首:“——姜姑娘也在。”

    他礼节俱在,只是平日里松风朗月的潇洒姿态没了,面上神情十分严肃。

    郑桃颜察觉到不对:“发生什么事了么?”

    “是我的一个好友,方才得知他突然殁了。”

    郑桃颜关心地起身:“是谁啊?我认识么?”

    侯元朗看了郑元淳一眼,道:“李寒声。他曾经做过奉礼郎,不知岳父大人有无印象。”

    漱羽眸光一闪。

    郑元淳微皱了眉,仔细回忆:“李寒声……是不是字昶吉的?我记得这人,在故乡时就因文采出名,是个才俊,好像是……青州人氏吧?”

    侯元朗神色一黯:“若昶吉知道您对他有此印象,亦会开心不少吧。”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没了?”郑桃颜上前两步搀住丈夫的手。

    侯元朗握住郑桃颜,一只手拍了拍她的手背,感受到妻子的关心。

    “他本就身体有恙,这些日子天寒,屋中烧了炭火取暖,没想到却中了炭毒……”

    想到好友短暂一生抱负未偿,却如流星般陨落,侯元朗不禁大感人生无常。

    -

    北风呼啸,已是隆冬时节,寒风如铁,吹在行人的脸上,走不了多久便会觉得面部刺痛。

    大业坊的孤巷之中一处偏僻院落,门楹上挂着白色的丧幡,隐隐传来老妇的哭声。

    李昶吉孤身一人赁住在这里,他死时无人在侧,到第三日才被发现。若非天气寒冷,尸身都要腐败了。

    天光未明,漱羽在院门外站定,檐下灯笼在风中摇晃,她藏于兜帽下的脸忽明忽暗。

    院内,李老夫人捧着李昶吉生前的衣物站在灵棚前,面向北方凄声喊着儿子的名字。

    这是凡界的丧礼规程,名曰“招魂”。

    乃是死者的亲人不相信他已经离去,希望能够用自己的呼声,将他的魂魄唤回。

    漱羽想起李昶吉生前写的一句,低吟出声:“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唱天下白……”

    “少年心事当拏云,谁念幽寒坐呜呃。”

    声音低沉,身后走过来的人将诗接续下去。

    漱羽转身,看见栾白石一双漆黑的眸子,目光却是黯然。

    自从穹崃岛一别,二人已是月余未见,此时见他,竟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

    “你认识昶吉?”

    “……算是。”

    “怎么不进去?”

    漱羽没有说话,视线望向院中。

    招魂过后便是哭礼,若亡者魂魄未被唤回,亲人只能寄希望于他听到悲痛的哭声不忍亲者痛苦而醒来。

    然而李老夫人唤罢了声,却无力再去儿子棺前看他一眼,终究因为悲痛过度晕了过去,被一旁的侯元朗扶住了,连忙找人架到了屋里。

    李昶吉早年丧父,寡母得知儿子殒命的消息,从青州一路哭着过来,不吃不喝捱到今日,终于撑不住了。

    “……我只是路过。你去吧,他不是你的知交好友么。”

    栾白石静静看着漱羽:“你怎么知道?”

    漱羽摇了摇头,她和李昶吉算不得认识,只是那个雨天请他喝了一盏解酒的茶而已。

    她还破天荒地开解了一回凡人,但显然,她并不擅长此道。

    漱羽望向李昶吉的棺木。凡人死后大多心怀留恋,会在原地辗转徘徊,直到鬼差前来羁押,可李昶吉的魂魄已经离开,此地并无他残留的任何气息。

    他并非意外身故,是自己选择离开的。

    栾白石寂然道:“月寒日暖,停留此地他只有煎熬,他已解脱,就当他去了想去的地方吧。”

    他神色萧索,棱角分明的下颌上冒出些许乌青,显然这些日子也并未休息好。

    漱羽低声道:“也不知他想去哪里。”

    栾白石沉眉看她,兜帽下一张巴掌大的脸,只露出秀气挺拔的鼻梁,鼻尖微微泛红。

    他突然道:“要不要与我一起去送送昶吉?”

    漱羽仰头,栾白石说话时口鼻有袅袅白气逸散而出,在严寒中显得格外温暖。

    “去送他?”

    “对,去黄泉路口,再送他一程。”

    她的神色沉静下来,半晌轻轻启唇:“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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