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巫抱着手臂表情淡漠地看着种荚咀嚼掉李复如的每一块骨头和血肉，连带他的衣服也被嚼得破烂。

    种荚很挑食，把衣服吐出来了。

    这样的结局完全不够，杜风伊遭受的所有痛苦，她的所有心血不是这个人死了就足够的，但柯巫目前只能做到这里。

    说来让人费解，柯巫有点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对杜风伊的遭遇这么上心，她的某处情感模块像是钢琴键被轻轻拨动了。

    柯巫自然而然地把杜风伊当成一个很好的人，一个向往植物自然的人。

    同情心泛滥？

    柯巫不是这样的人，她杀心泛滥还有可能。

    让杜风伊生不如死的源头只是这个男人吗？

    辐射植物的项目一个人能做得起来吗？

    他开着越野车逃离，是因为所有悬浮车都需要备案经过网络审查路线吗？

    他要去的方向是衡定还是别的地方？

    疑点重重，男人的嘴很硬，说的话不多，柯巫只能从只言片语里推测点什么。

    以及芯片，柯巫要想办法去找人破除芯片的阻拦程序，打开李复如的芯片，里面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柯巫记得，他提到了觉醒者。

    觉醒。

    这两个字放在人身上可以是代指人突然开窍了，参悟了世界本质，审视自我存在，开始脱壳重生。

    根据李复如的表现来看，觉醒者首先排除了人，他先是猜测柯巫是机器人，电子狗，认定她有程序锁，但柯巫的反应让他认为不是这样。

    所以只有一个可能性——机械觉醒。

    仿生人觉醒。

    柯巫面无表情，像个冰冷的执行机器，她拉出自己的记忆进行推理。

    9.11入侵仿生人曾在极夜记忆里出现过情感，那么两者可以连线，入侵仿生人属于觉醒者，或者更可以用派系来划分。

    他们不像是单独的团体，单独团体不会有胆子去科技公司搞事。

    机器人不应该有感情，但这些觉醒者可以杀人，拥有情感，他们必然不能暴露在大众面前。

    如果这些觉醒者是个组织，有独立派系，那柯巫一人是绝对没办法与之抗衡的。

    他们曾想成为第一道唤醒人，代表他们想把武斗系列的仿生人拉拢为自己人。

    柯巫单手撑着下巴沉思。

    假如她反水呢，柯巫直接说我觉醒了，我有情感会杀人，请让我加入你们。

    觉醒派会不会答应？

    不对，柯巫皱起脸，用力捏了捏自己下巴。

    她忽略了一件事，入侵仿生人的尸体。

    当入侵者的尸体摆在特情局纠察局面前，他们会想到什么？会做出什么应对决策？

    觉醒团体如果规模够大一定会引起相关机构的注意，他们不会让机器人反了天的。

    好吧，柯巫暂时不反水了。

    但是人类这边保不住她啊，柯巫的处境不是一般的危险，他们还放养她，难道把柯巫当成诱饵？

    柯巫把极夜的任务四，科技公司的敌人改成觉醒派，目的大概是扩大阵营，组建更强的团体，对抗人类？

    倒是不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柯巫觉得，她得想办法接触觉醒者。

    觉醒派是否还在暗中观察她尚未可知。

    所以五、是否有人在监视极夜。

    柯巫看向黑暗中一望无际的食人花苞。

    她现在习惯将所有线索都列在自己脑子里，每次摸到点关于自己或是极夜的线索时，柯巫都会进行一番推理。

    柯巫在被一切谜点围绕，她站在重重围困之中。

    她抬头四望，竟然找不到该去的方向。

    如果身边没有火把照明，那就让她自己来点燃一切。

    正当柯巫缓和大脑时，绿色种源净化中，网络逐渐恢复，通讯频道里出现了吉栗的消息。

    吉栗：你在哪里。

    -

    绿色种源的光渗透地下，笼罩了方圆百里的辐射区。

    白化树环附近，青绿色的微光在空中飘荡，有些落在漂浮蘑菇头上融进了果冻软肉里。

    吉栗在投影上发消息催促来支援的特情小队，投影中的另一个红点在不断靠近，那是极夜的定位。

    网络刚恢复吉栗就发消息请求支援，但现在看来指望不上特情局了，投影里特情局回复：30分钟后赶到。

    30分钟，邓子显都得换个物种身份了。

    吉栗往地上看去，邓子显肚子里的疗愈剂全部吸收完了或是洒完了，肠子上的白绒毛生出蠕动的肉色小口，像白银耳一样的新盘菌不断生长在邓子显肚子里。

    她叹了口气，不知道该说他是幸运还是不幸，至少白毛盘菌不会让他马上死掉，还有机会等待救援。

    吉栗蹲下身想拿枪试试把邓子显肚上的东西打掉，反正他现在昏迷，再疼也疼不醒。

    说干就干，她扣动扳机，激光烧焦了一大片白绒毛。

    邓子显顿时身体痉挛，手臂青筋突起，十指握成爪状，在地上抖着抖着移出了一段距离，像是在逃跑。

    如果人昏迷时也能骂人的话，邓子显绝对会嚎出声。

    吉栗：看起来好像是挺疼的。

    没等吉栗再开第二枪，柯巫的身影在黑暗中显露。

    柯巫一步步走的很稳，机体损伤严重，但面色平静。

    像是出去溜了个弯回来。

    柯巫看见吉栗的枪口瞄准邓子显，有点不理解：“吉栗，反杀队友是不被允许的，你们如果有私仇可以背着我报。”

    吉栗转眼看见破破烂烂的柯巫，愣了两秒后知后觉的想起一件事，她把人弄成这样，机体的维修费用是谁报销？

    科技公司负责还是走公家账本？

    吉栗：“你刚才被带到哪里去了，骨蝎死了吗？”

    柯巫：“它只是乱跑了一会儿就没力气倒在地上了。”

    柯巫声调平稳，连一丝起伏都没有。

    吉栗点点头没有多问。

    柯巫看到地上仍被疼痛折磨的邓子显，同情了一秒，“我们把他送去医院吧，越快越好，我觉得他的生命体征在减弱。”

    吉栗回过神应了一声，“等救援是等不到了。”

    -

    她们离开了这座园林。

    柯巫回头看到淡绿色的光粒在土地上漫开，猩红发黑的泥土便就在慢慢恢复正常。

    绿色种源会将这里完全净化。

    柯巫记得自己曾经看到过一条信息，一个长期被辐射浸染的岛被闲置丢弃了长达50年。

    50年后，最先出现在辐射岛上的是绿植。

    植物有超强的适应环境的能力，一旦给它们生存的机会，就能坚韧不拔地野蛮生长。

    柯巫和吉栗手脚不协调地搬着邓子显的身体，不是柯巫手一松摔了邓子显的头，就是吉栗摔了他的腿，好不容易才塞进了装甲车。

    柯巫负责任地收回侦查箱，做好收尾工作，接着自觉地坐上驾驶位，自动驾驶的速度不快，想回衡定至少需要半小时的车程，需要有人开车。

    吉栗上车关门，从后座拿疗愈剂倒进邓子显肚子里，看见柯巫坐在驾驶位，询问道：“你会开吗？”

    柯巫脸不红心不跳：“有操作提示，看两下就好了。”

    吉栗鼻尖忽然耸动：“车里好像有点味道。”

    柯巫：“应该是邓子显身上散发出来的吧。”

    吉栗皱了下眉，感觉哪里不对，但邓子显身上也确实在散味，她没再追问什么。

    柯巫轻呼出一口气，似是为心虚做出的小动作，还好吉栗没有继续怀疑。

    柯巫的演技越发精湛了。

    刚才往回走时她还顺路把自己的刀捡了回来，这把弯刀她用的很顺手。

    肥仔开启导航，装甲车行至城市外围时出现了巡逻人员，得知他们是刚从辐射区出来的，严格要求他们在城外消杀点进行高消杀才可进入城内，避免辐射服带有感染病菌侵害人体。

    于是时间再次被耽误了十多分钟，邓子显情况严重是专人负责单独消杀，柯巫等人进入了一间实验室进行了一系列操作才被放走。

    来到第一医院时已经不早了，医护人员穿戴严实地把邓子显送进手术室，开始切割他身上生长的感染物。

    “啊啊啊——”

    只听得邓子显的声音在这层楼回荡。

    手术室里的哀嚎声使路过的人都为之一振。

    受伤最重的是邓子显，吉栗没有大的皮外伤，不过在园林区时她受到过幻象影响，避免意外，她还是去进行了一轮检查，吃了些药剂。

    柯巫坐在休息区享受久违的安全与宁静，吉栗吃完药剂过来躺尸，才几个小时，她们就有点不大适应绝对安全的地方了，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疲惫感在松懈身体时袭来，吉栗瘫在休息椅上眼皮直打架。

    柯巫也觉得有些累了，她坐在休息椅上打盹，没敢熟睡，路过的人总是或隐晦或斜眼扫她，窃窃私语。

    “诶，你看她…”

    “嘘嘘，别说话，小心惹到人家了，我感觉她不像好人。”

    “真吓人，头皮都被剥了。”

    医院急诊大厅里走过来往的病患，有的顶着个机械脑袋，皮肤层还没覆盖完全和柯巫没差，有些拿着一截胳膊大腿的嚷嚷着来找医生安装，但凡路过的都会被柯巫吸引视线。

    只因为她背后的蝎子尾钩，硕大一个扎在体内，她还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十分有大佬风范。

    医院有两个大分部，一个是维护人体，一个是针对机械义肢的医生维修师，身体部位的义肢安装需要和□□连接，为了避免排异反应需要专业人士在场，这里的医生除了需要会医学外还要兼修基础机械学。

    真，内外兼修。

    柯巫没打盹多久，一个通讯就打进脑子里，嗡嗡震动+特定的嘀嘀声差点让她原地去世。

    路过的病人只看到一个秃头仿生人脑袋在震动，震动两下后柯巫接通了视频通讯。

    谭清露的眼前瞬间出现一张面带血污没了头皮的头，她眼睛瞬间瞪大，睡意散的一干二净，她扫了眼心虚的柯巫，机体上半身的影像尽入眼底。

    柯巫老实本分：“晚上好谭研究员。”

    谭清露：“死回来。”

    视频啪地挂断。

    柯巫张嘴想解释的话被打回肚子里，看着面前的地板愣神了一会儿。

    现在临近22点，谭清露该是下班时间了，估计是一整天没有看到柯巫吉栗，打个视频看看情况，结果柯巫送她了一份加班礼包。

    刚才那表情语气，就像看见自家刚洗白的萨摩耶出去滚了一圈泥地，她差点就要心肌梗塞了。

    吉栗歪头枕着冰冷座椅睡着了，她现在身在医院，不会遇到危险，柯巫待在这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不如回工厂修理自己。

    柯巫想明白后起身走出医院。

    柯巫站在霓虹夜晚的道路边，一辆橙黄色的悬浮无人车缓缓停在她面前，非常人性化地询问：“您好，需要乘坐快车吗，很高兴为您服务~”

    柯巫只是站了几秒，无人车车门平移滑开，就差说请进了，“请系好安全带，坐稳后小嘻将发动车辆，车速为80公里/小时，需要降速或提速尽情吩咐哦。”

    “去“不死科技”二分厂。”

    柯巫抬脚坐了进去，车门关闭后行驶上三四米高的半空，她在脑内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吉栗，表示她回工厂修理机体了，让吉栗放心。

    这次她成功将种源种下，虽然冒了点险，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获得真正的赢面之前，柯巫不会让自己轻易死亡。

    柯巫的视线放向窗外，车流中数道彩色弧光飞掠而过，她的心境比起第一天大有不同。

    随着她突破自我开始主动反击杀人，眼前的一切都在转变，她不再是被迫地接受世界讯息，环境改造。

    而是主动打破所有规则，从中循出生存之路。

    所谓觉醒，便是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