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变

    沈瑜用了十成的力道,鲜血与酒液顺着苏还雨的额角往下淌,短暂的死寂后,宾客们齐刷刷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往日里闹归闹,也不过是孩子间的口角,苏还雨冒犯了两位贵人,待夜宴结束,自有他该受的惩戒,安平公主实在不该……亲自动手,如今这般,有理也变无理了。

    这可还是在晋国公府的地盘上,里里外外全是苏家的人,再瞧瞧公主与郡主,只各自带了一个柔弱女使罢了,倘若苏还雨气得狠了,不管不顾要与她们动手,吃亏的终究还是她们。

    气氛紧张起来,杏月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见沈沉碧只稍微挑了挑眉,面色便再无波澜,仿佛看了场小猫打架,她只好按捺下来,咬着唇紧盯苏还雨的动静。

    这一回周遭侍奉的女使都学乖了,不敢擅自上前替他处理伤处,她们面面相觑,最终垂下眼睫,瑟缩作惊恐无助状。

    他的伤是沈瑜亲手用半坛子酒砸的,连与他交好的朋友都不敢插嘴劝和,何况女使?

    他狼狈极了,伤口淌下的血几乎令他睁不开眼,这要是放在平时,早已喊叫出来,要打要杀了。但他半阖着眼,竟就这般直挺挺地站着,眼神从散落的发丝下望出来,似乎酝酿着未知的风暴。

    沈瑜与他对视,慢慢近前一步,一巴掌甩在他脸上,咬牙冷笑道:“给本宫提鞋都不配的东西,做梦做到姑奶□□上,你该死!”

    她本就恼恨身为公主,婚事不得不与前朝利益牵扯,苏还雨在她面前大言不惭,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将她当做随手打发的物件,她一颗杀心,可谓被煎熬到火候正盛时。

    她算是宫中最温和的主子了。在沈沉碧第一次杀人的年纪,她还同宫女们翻花绳呢,这么些年来,手中没沾过半点血腥,也鲜少动怒,苏还雨是她头一个想杀的人。

    不,杀了他哪里能够解恨,应当将他的脑袋溺在粪池中,让蛆虫钻烂他那张臭嘴!

    她的眼神愈发狠辣。

    苏还雨被那一巴掌扇歪了脑袋,面颊顷刻便高高肿起。沈瑜是习过武的,力道自然不能与段书羽的打情骂俏掌相提并论,他僵硬地抬起手抹了把破损的嘴角,慢慢将脑袋回正。

    啪!

    又是清脆的一巴掌,比先前力道更重。

    苏还雨身形晃了晃,小鸡崽似的细弱身躯,硬是扛住了。

    他扭头冷冷地盯着沈瑜,嘴唇翕动,似乎要说些什么,沈瑜天生暴脾气,怎么可能给他机会,眼看着第三个耳光就要落下,段书羽不知从何处疾步行来,拦下她的手。

    沈瑜怒目瞪她:“怎么,你要为他说情么?今日本宫便是在这里打死他,也是他应得的。”

    段书羽叹了口气,将她的手臂牢牢挽住,解释道:“是,苏公子对公主与郡主不敬,合该受罚,但公主没发现吗,苏公子瞧着……不太对劲。”

    “哪里……”沈瑜顿住,目光在触及苏还雨抖动的身躯时,面色骤变。

    她怔然,下意识握住段书羽的手,低声问道:“他怎么了?”

    段书羽没回答,拧着眉将她轻轻带到身后。

    下一瞬,画舫中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苏还雨的脖子古怪地向后折去,四肢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眨眼的功夫,锦袍被撑破,裸|露出青紫的肌肤与鼓动的筋脉。

    他披头散发,模样近似无神智的妖兽,一双瞳孔泛着猩红的血色,额角处碗口大的伤还呼啦啦地向外淌着血,竟是完全没有止住的意思。

    他的视线斜斜地撇过来,落在沈瑜身上,眼底的红在刹那兴奋地得几乎喷薄。

    劲风带着奇特的腥味扑面而来,段书羽抬起手,腕间环佩叮当作响,只一照面,藕般的臂膀便被撕出一个巨大的血口子。

    头一回用异变的身躯,苏还雨刹不住劲道,本是奔着沈瑜最脆弱的咽喉处,想着一击毙命,自然不会手下留情,重伤了段书羽,他自己亦是连着撞倒一整排的桌椅才堪堪停下。

    但饶是受了如此大的冲击,他也不过晃晃脑袋便没事人一般爬起身,四肢并用匍匐在地上,警惕地盯着段书羽,他的喉腔中发出威胁的呼噜声。

    变故忽如其来,留意着这头动静的宾客们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呆住了,桌椅坍倒的巨响使他们艰难回神,霎时间尖叫与哭喊声淹没沈沉碧的耳畔,她捧着茶碗,坐直了身子。

    “郡主!”杏月伸手来搀她。

    画舫上已然乱起来了,苏还雨的目标俨然是沈瑜,但难保不会误伤沈沉碧,此地不宜久留,应当早些离去才是,至于安平公主……只有郡主保全了自己,才好助公主脱困。

    沈沉碧却摇了摇头,压着她的手,将她拨到身后,仿佛保护的姿态。

    杏月不明所以:“画舫已到河中心,一时半会无法停靠,不暂且避避么?”

    “这是送上门来的线索。”沈沉碧如此说着,站起身来。

    不知是否有意隐藏实力,段书羽在苏还雨发难时毫无防护,伤口近可见骨,沈瑜捧着她的手腕,眉宇间隐有担忧。

    沈沉碧上前时,正听闻段书羽郑重其事地嘱咐她:“为了其余人的安危,请公主不要乱走。”

    话音未落,苏还雨的第二次袭击已到跟前。

    电光火石间,两道清光自外射来,齐齐锁住苏还雨的去向,抬头一望,竟是一柄灵剑与一朵盛开的花。

    剑势凛冽,来的角度也刁钻,几乎贴着苏还雨的身躯劈下,剑尖钉入地面,嗡鸣不止,扰得他捂耳哀鸣。

    沈沉碧不认得这柄剑,却认得那朵花,她眼眸微亮,只见粉衣姑娘一面掐诀一面朝她奔来,面色红润,旧日的伤似是好全了。

    花落成界,将苏还雨牢牢束缚。

    踯躅喘了口气,庆幸道:“可算赶上了。”

    潦草打量完周遭情况,她长话短说:“那牛鼻子走前给我留了封信,预感郡主将有不测,我从姑姑那得知行踪,紧赶慢赶地来了。”

    没有多余的时间思量竹一的用意,沈沉碧松开捏在左手掌心的风息,沉声道:“先制服苏还雨,非必要不杀。”

    踯躅看向在结界中奋力挣扎的怪物,面上露出迟疑:“他这幅模样,灵识早被吞噬干净了,活着也是受罪,不如给他一个痛快。”

    “不行。”

    几乎异口同声,沈沉碧抬眸,视线交汇,她蓦然笑了一声,盯着下意识撇开目光的段书羽,敛容吩咐:“他还有用,照我说的办。”

    踯躅变换法诀,结界化作缚仙索,三下五除二将苏还雨捆了个结结实实。

    失去灵智的怪物不知道这种法器越挣扎勒得越紧,绳索嵌入皮肉,鲜血随着他遍地打滚而沾染得到处都是。随着缚仙索的收缩,他的面皮逐渐涨得发紫,踯躅有心他背过气去,再次变换法诀,试图使他安静下来。

    却无果。

    似乎在最初异变时,他便被剥夺了五感,任何清心定气的咒言都无法入耳入心。

    更糟糕的是,他身上的变化并没有停止,最初的伤口已然结痂,生出一层坚硬的灰晶,方才长剑来时,贴着他的额角落下去,只听得啸鸣尖锐,竟有火花迸溅。

    如这般的伤口,在缚仙索的折磨下愈发多了,尤其是脖颈处,踯躅想下手打晕他都做不到。

    眼下的苏还雨几可说是刀枪不入。

    踯躅发愁,探手去摸乾坤锦囊,没等她选出趁手的法器,安静许久的长剑骤然亮起青芒,闹哄哄的船舱中,响起少年清越的嗓音:“神庭穴下针三寸,可使他昏厥。”

    挨挤在一处瞧热闹的人群让开一条道,凌茂星手中掐剑诀,肃着脸站在船头,额间仙家印记如火。

    只稍迟疑,踯躅便利落地下针。银光封穴,苏还雨如一摊烂肉般沉寂下去,她再次掐诀,操纵缚仙索将人捆在漆柱上,凌茂星的灵剑也几乎在同时飞去,盘旋在他头顶,似作督管。

    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就此告一段落,沈瑜长舒了口气,身子一歪险些软倒,所幸段书羽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阿满,他为什么……是因为我吗?”

    她嗓子发紧,后知后觉地毛骨悚然。

    这个论断简直荒谬,她也不敢相信,她区区肉体凡胎,两巴掌便能扇得一个活生生的人异变成怪物。

    苏还雨的确该死,却不该生不如死。

    沈沉碧摇了摇头:“与你无关,是他……”

    她顿了顿,目光在段书羽脸上一扫而过,平静道:“是苏家咎由自取。”

    沈瑜怔然。

    她虽然粗枝大叶,总看不懂旁人神色,但阿满自来心思深沉,相处久了,多少会下意识留神她细微的神情变化,方才那不着痕迹的一眼,显然大有文章。

    什么意思?

    段书羽有问题?

    这怎么可能呢?

    思绪纷扰,沈瑜心乱如麻,直至手指被人小心握住,她才艰难回神。

    沈玮安抚她:“皇姊,你别怕,茂星很厉害的,还有堂姊,她说不是你闯的祸,那就一定不是!”

    沈瑜定了定心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凌茂星。

    是他一直同沈玮在一处,变故发生后,也是他护着沈玮不被慌乱的宾客误伤,她还帮阿满制服了苏还雨。

    她记忆中那个孱弱的陌生男孩已经长成,握剑时尤为意气风发。谁能想到呢,自小被送出北都的武安侯次子,竟是仙缘深厚之人,早早拜入仙门,习得一身好本事。

    颔首致谢,沈瑜朝沈沈沉碧走去,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在原地。

    “杏月。”

    女使快步行来,恭顺地垂首等候吩咐。

    沈沉碧环顾船舱,此刻宾客们依旧惊魂不定,人人都颇为忌惮地盯着苏还雨,生怕他下一瞬会挣脱那根细细的绳子扑向他们。宴不成宴,总要有个能主事的人把控住局面,只可惜,这是苏家的地盘,她想插手,大抵要费一番功夫。

    “苏公子不幸暴病,段姑娘受伤,本郡主便斗胆做一次主,与诸位共商。”她目色沉沉,嗓音分明不大,却令躁动难安的宾客们渐渐安静下来。

    他们面面相觑,不敢轻易搭腔。

    郡主话说得客气,但她要拿主意,哪轮得到他们提要求。

    许久,才有人大着胆子举起手来:“郡主,让船靠岸吧,苏公子暴病,应当及早就医。”

    “是啊是啊,我瞧不少人都受了伤,靠岸是最好的选择了,至于宴会,择日再办罢!”

    无人不想逃离这是非之地,他们用殷切可怜的目光注视着沈沉碧,试图乞得她的赞同。

    但这位喜怒无常的郡主勾起唇,无情道:“苏公子的症状像是遭遇贼人暗害,诸位上了国公府的船,也不想得罪晋国公罢?今夜之事,必须给他老人家一个交代,还请各位配合。”

    “无我口谕,所有画舫、所有人,不得靠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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