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刃破空的动静与沈沉碧厉声呼唤踯躅的声音同时响起。
但还是来不及！
刀光几乎一瞬便从她身侧掠过，面颊传来轻微的刺痛，顾不上查验伤口，她猝然回头。
刀光所赴，正是沈瑜。
先前为了看顾苏还雨，踯躅与凌茂星都不在沈瑜这一侧，沈瑜自己又不愿段书羽护她，将人牢牢按在身后，面对穆月成的杀招，在场竟几乎无人能护她。
踯躅到底是从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她反应最快，沈沉碧甫一开口便刷地甩出一件法器，试图阻拦穆月成的动作。
只可惜，她低估了这一刀的威势。
柳叶刀轻易破开无名法器直抵沈瑜面门，幸而有这眨眼的拖延，凌茂星的剑到了，铮然一声，薄如蝉翼的细刃化作飞灰，须臾便回归穆月成指间。
危机似乎解除，踯躅与凌茂星相望，齐齐松了口气。
站在沈瑜身后的段书羽却面色大变，悍然抬头望向穆月成。
极细的红丝不知在何时如潮水般兜头覆下，死亡的气息压得她止不住战栗。
沈瑜发出一声尖叫，但很快便牢牢捂住嘴，将满腹恐慌咽下——她信阿满，此时此刻，她不能给阿满添乱。
段书羽侧目瞥了她一眼，短暂的挣扎过后，咬牙结印，祭出一张精致香案，雪白烟线升起，将怨念织就的红线层层涤荡。
穆月成扬起眉：“你要背信弃义？”
他没有得到回应，因为凌茂星已经仗剑攻来。
沈沉碧面色微变。
原本，凌茂星应当与踯躅一道去将逃窜的苏还雨捆回来，虽然早已布下结界，但成为怪物的苏还雨实力难测，如若逃离结界，那后果将无法估量！
可凌茂星心急，以为擒贼必先擒王。
他撤走，踯躅一人独木难支，她也更不好从穆月成手中抢沈瑜的命了。眼下她只能庆幸，至少段书羽还存有一线良知，没有彻底成为穆月成的走狗。
定定心神，沈沉碧重新凝聚被拂散的风息，朝踯躅使了个眼色。
踯躅会意，稍一犹豫，折身朝苏还雨逃离的方向追去。
穆月成怎么可能给她机会，只稍稍抬手，她便如断线的风筝般斜飞出去。
踯躅伏在地上呕血，眼底浮起一丝不可置信。
她修炼了千余年，算得上一只实力不错的妖，除了四百年前追杀她的那个修士，她再也没有从任何人身上感受过这种恐怖。
穆月成把玩着柳叶刀，朝沈沉碧笑笑：“段族长入了战局，再加一个人，似乎并不公平。”
苏还雨同他算作两个人，为了所谓的“公平”，沈沉碧这一边，应当也只有两个人在结界中才是。
看了眼未能沾到穆月成衣角便被钳制的凌茂星，沈沉碧冷声：“你在同我谈公平？”
“是啊，是你向来讲究的公平。”穆月成摊开手，坦荡无比，“还没恭喜大人重获灵脉呢，既然你已经有了与我一战的实力，我便不会再如从前一般缩手畏脚。毕竟——四百年前，大人早有筹谋，我若一再退让，恐怕会对我族不利。”
他状若无意地瞥了眼段书羽，一扬手，将凌茂星与踯躅一道扔出结界。
他飘然从船桅上下来，一步步走向姿态警惕的沈沉碧，悠悠道：“我早已知道错了，此生此世，不会再伤大人分毫，相应的，大人何必为一个凡人，反抗我族的复兴大业呢。明明……”
明明是为庇护我族而生的神祇。
没有挑明最后一句话，他轻易便拨开段书羽燃起的烟雾，探手朝沈瑜抓去。
沈沉碧眼神一厉，风息缭绕，瞧准穆月成那只不安分的手便是狠辣一刀。
刀锋入骨，只有白肉翻出，穆月成拧了拧眉，竟是半点都不退缩，稳稳抓着沈瑜的手臂，将她扯入怀中。
薄刃抵在少女的脖颈，他勾唇：“它们不是这么用的，如果大人想要一把趁手的武器，可以三日后来南郊的坟场寻我，介时，我会送大人一个四海八荒绝无仅有的宝物。”
沈瑜双手用力地掰着他的手腕，眼底满是不忿。
她自是怕的，但比起落泪恐惧，更多的是愤怒。
她不清楚这人与阿满之间的龃龉，但她并非眼瞎目盲的无知之人，苏还雨的异变定然是这人的手笔，她方才的惶恐，不过是替他担了罪名。
他还为难阿满，试图从阿满眼皮子底下劫走她！
实在可恨。
她咬着牙去掰他的手指，分明听到令人牙酸的噼咔之声，穆月成却半点不恼，眉眼弯着，眼神尽数落在沈沉碧身上，耐心地等待她的回答，一丝都吝于分出。
他只在沈瑜即将挣脱的时候将薄刃抵得更深一些。
沈沉碧实在没辙，论实力，她不是他的对手，论谨慎，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似乎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吐出一口浊气，她问道：“她对你们来说有什么用处，非得是一国的公主吗？”
“你也可以，只不过，我舍不得，所以只能是她。”穆月成微笑道，“凡民自分高低贵贱，可在我们眼中，不过蝼蚁。她是特别的，对我……不，是对希夷而言，十分重要。原本她并不在我的计划中，但有人点名要她，为了安抚那一位，只能委屈她了。”
“那一位？”沈沉碧心弦微动。
穆月成却缄口不言。
时辰差不多了，沈瑜已经到手，他该走了。
察觉他生出退意，沈沉碧飞快地瞥了一眼段书羽，她还在同那些奇异的红线缠斗，烟雾笼罩着她，叫人看不清里头的战况。
轻轻叹了口气，沈沉碧唤住他：“穆月成，过了今夜，我大抵没功夫见你了，谈一谈吧，安平是你计划中的哪一环？”
穆月成垂眸，略微松开手指，好让沈瑜有片刻喘息的功夫。
“大人，你在拖延时间？”穆月成道，“想等那只妖吗？”
被戳穿了想法，沈沉碧并不觉得惊异，从某种方面来说，穆月成的确能与她达成微妙的心照不宣。
她轻嗤：“我能等到他吗？”
闻眠曾在赠她的银镯上留下过一缕神念，每一次她解开禁制，他都会有所感应。
以他的实力，想赶到这里根本不必费什么功夫，可他至今都没有出现。
除了算无遗策的穆月成，似乎再没有其他人能阻拦他的脚步。
闻眠太强大，即便有与他一战的可能，穆月成也不像在今夜与他动手——他怕会生出新的变故。
可那只妖，就跟沈沉碧养的狗一般，护主得要命，真的很令人厌烦。
那就——让他不出现好了。
“应当是不能的。”穆月成为再一次戏耍了大妖而愉悦，“从天阙山到槐安河，十里迷障，步步心魔，他在你身边太久，心底滋长的贪嗔痴比起千年前只多不少，拖住他，我甚至不需要耗费和当年一样的心血。”
沈沉碧敏锐地捕捉到他言语中泄露的又一缕信息。
当年，是指千年前碧落祸乱的那一日吗？
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前世的她对于那场叛乱其实早有准备，只不过没有料到闻眠在重要时刻掉了链子，才导致满盘皆输呢？
审视着穆月成，她轻轻将手掌盖在茶碗上，因为发现了隐秘的过往，她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似乎后知后觉说漏了嘴，穆月成一顿，须臾便弯起唇角，道声“告辞”。
沈沉碧怎会让他顺利如愿，掌下茶碗震动起来，在她的操纵下飞旋着砸向他的脑门。
沈瑜适时地尖叫起来，口里喊的却是“书羽救我”。
穆月成果真被她迷惑，下意识偏头望向段书羽。
烟雾退去，红线七零八落散了一地，段书羽站在中间，一头墨发披散，香味浓郁得几乎能将人熏死过去。
她没有看沈瑜，而是愣愣地看向沈沉碧的身后，面上惊愕与狂喜交织，逐渐显露出复杂的神采。
穆月成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眉头微蹙，下一瞬，沈沉碧的茶碗砸在他握刀的手腕上。
茶碗裹着沈沉碧最后一丝灵力，威势不小，纵使即刻回神，也免不得吃痛，沈瑜瞅准了时机，飞起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怕他不痛，还张嘴咬了他一大口，而后飞快地甩开那只留下牙印的手，朝沈沉碧奔去。
黑影轻巧，毛茸茸的爪子踏在窗棂上，没有发出一丝响动，它懒洋洋地伏在那，也不知是几时来的，看了一出好戏，荧绿的瞳孔里竟泛出饶有兴致的意味。
“这是……”
沈瑜愣住。
一只黑猫？
这里怎么会有猫？
沈沉碧擦去唇角的血迹，随她看过去，一只似猫类豹、腋生双翼的异兽正抻腰打哈欠，察觉众人的目光后，又飞快放下想要舔舐的爪子窜入夜色中。
离去前，它甚至不忘尾巴一扫合上支摘窗。
贴心极了。
是他？
几乎同时，沈沉碧与段书羽脱口而出：“司魇！”
她们都想留下他，可漫漫河水，哪里还有他的踪影。
穆月成轻啧了一声，招手示意蹲在一旁的苏还雨过去，而后用刀尖点了点沈瑜：“你们要小心了，我可以不带走她，但一下回来取她性命的人将不会是我——那位才是真正的疯子，祝你们好运。”
沈瑜咬牙：“不管你们是谁，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沈沉碧眯起眼睛，沉声警告：“把苏还雨留下。”
穆月成一愣，嗤笑：“大人太贪心了，那丫头已经全须全尾地留给你了，你还想要一具行尸走肉么？”
苏还雨果然活不成了。
如果理智，沈沉碧应当如他所说见好就收——她没必要为政敌的孩子冒险。
但，她不甘心就这样放他走。
心腔的病灶处剧烈地疼痛起来，大抵是透支灵力的后果，沈沉碧慌忙偏过头咳嗽，咳出一嘴的血腥味道。
将染血的手帕攥在掌心，她抬手指着穆月成：“最后一个问题，你要拿你杀的这些凡人做什么？”
按下眉宇间浮现的不忍，穆月成领着苏还雨边退边道：“三日之后，你会知道的。”
沈沉碧垂下眼睫，手腕处银镯乍亮，蛇瞳绽放出妖异的红光。
她脱力地勾起唇：“大抵……用不着等到那时候。”
穆月成抬眸，槐安河上空乍然亮如白昼，圆月临空，浅银色的异兽游弋而来，灵压迫人。
闻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