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卯初,第一缕晨曦悄悄爬过树梢戳破窗纸钻进内室探头探脑,却被层叠的帷幔挡住了窥视的目光。文鸢揽着怀中娇软假寐赖在榻上不肯起。

    昨儿忙活了一宿,饶是阙修榆这个练家子也架不住文鸢贪得无度的索求,硬是比寻常晚起了半个时辰。文鸢顶着夫郎幽怨的眼神慢吞吞地坐起身,亵衣松松松垮垮地耷在身上,“三郎帮我。”

    修榆伸过手替她系上衣带,“快些起来,昨儿要不是你胡闹,这个点儿早该在爹爹屋里问安了。”文鸢借势偷了个香,“好好好,这就起。”

    辰初,文鸢携手修榆往正房请安。一路上仆婢皆躬身问安,姑爷长姑爷短,听得修榆面红耳赤。

    待进了正房,阙修榆收起羞意端跪在蒲团上为乔文清奉茶,“请爹爹用茶。”

    乔文清接过茶盏,“都是一家人,不讲这些虚礼,快起来吧。”一侧文鸢赶忙扶着修榆起身。

    “我也没什么好给你的,这是往年公子赏下的一套翡翠头面,正巧衬你气色,你就拿着戴吧。”小侍揭开箱笼,里头摆着清一色翠绿的玉冠、玉簪、玉扳指、玉镯、玉佩和玉带钩。

    文鸢目光一滞,这些可都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修榆受宠若惊,盈盈行下一礼:“谢爹爹赏。”

    “行了,都别傻站着了,快坐下用饭吧。”乔文清话落一群仆侍便捧着饭食鱼贯而入。

    一家人正用早饭时,文鸢屋里的小厮跑来禀报说三院的贵客醒了。文鸢当即放下碗筷,“爹,三郎,你们先用饭,我有事要出去一趟。”

    乔文清颔首,“你自去忙吧,这里不用你照应。”文鸢应声,又瞧了一眼修榆才起身往前院走去。

    崔骃昨夜醉酒得厉害,头痛欲裂,一小侍正扶着她用汤,“崔娘子,还请用解酒汤。”

    崔骃半阖着眼,隐隐觉得这温声细语颇为熟悉,她抬眸一看,顿时瞪大了眼:“是你!”面前这人正是当初那俊美男仆。

    男仆低下头,“请贵客用汤。”崔骃接过热汤一饮而尽,“你不是……怎么会在这里?”

    “崔娘子——!”

    文鸢人未到声先至,男仆收回崔骃手中的瓷碗起身立在一侧。

    文鸢打了帘子走进内室,“崔娘子一切安好?昨日安排匆忙,若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崔骃收回视线望向文鸢,“文娘子客气,我这一切都好,并无不妥。”

    “那就好。”文鸢转身对那男仆吩咐,“叫厨房做些清淡点的早饭送来,再让姑爷派人送件我新制的袍子来供客人换洗。去吧。”男仆应声离去。

    “这可使不得,”崔骃掀开被角欲起身下榻,“叨扰一夜已是坏了规矩,怎地还……”

    “誒!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客套。”文鸢打断她,“昨儿我大喜之日你能赏光来此,我不胜欣喜。崔娘子不计前嫌,文某属实大为感动,故而愿与娘子义结金兰,还望娘子不弃。”

    文鸢一番话说得情深意切,崔骃听罢却有些不自在,“言重了言重了……”昨日她与母亲大吵一架,母亲罚她跪祠堂,她急中生智这才拿出文鸢的请柬搪塞过去……

    “方才是文鸢唐突,还请崔娘子莫怪。”文鸢郑重其事地朝她行了一礼,“崔娘子胸怀宽广,文某佩服至极,况今有幸结识已是大幸,某不敢再多妄求。”

    崔骃更觉有些羞愧,“实不相瞒,昨日崔某来此……其实是与家母生了些龊语,恰逢文娘子大婚,某才托辞来此……多有得罪,还望文娘子莫要怪罪。”

    文鸢豁达一笑,“这是哪里话,所谓论迹不论心,崔娘子能光临寒舍文某已是感激不尽,岂有怪罪之理?”

    崔骃正视文鸢,“文娘子才是心怀大度,崔某自愧弗如。”

    说话间,小厮已捧着衣袍悄声进了屋。文鸢接过衣袍递给崔骃,“哪里话。某已安顿好娘子亲随,待娘子换过衣服用完早膳再走不迟。”

    “也好。”崔骃摸着柔顺的料子心下大惊,这可是千金难求的贡缎丝织,她一个小小商贾是从哪儿弄来的?崔骃眼神一凛:“文娘子,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缎面可是进献皇家的贡缎?”

    “崔娘子慧眼如炬,这确是贡缎。”文鸢罢手,小厮退出房去。“实不相瞒,文某曾有幸结识一位从泉州来的波斯商人,这缎布便是从她手上购来的。”

    文鸢压低了声音,“文某还打算同她合资购置一艘商船以作海上贸易之用,这一船货物的收益可比我开一年柜坊赚得多。”崔骃诧异,“果真?”

    “那还有假?崔娘子若是不信,等今年回船之时可与我同去验看。”

    崔骃将信将疑,“好,到时候我与文娘子同行。”文鸢爽快应下,“一言为定。”

    * 苏州

    天光微曦,朝霞如血,一轮红日正拾级而上。大运河推搡着船只停靠在码头,两岸风光旖旎,一路香风吹送,姜琝等人杵立船头纵目观玩,好不舒畅。

    傅家商船沐浴在晨曦里,河堤一岸群雀噪晴,吱吱喳喳,绕飞盘桓。码头岸边是一排整齐的栈库,栈库后青绿一片露出农舍的屋脊和烟囱。码头上,傅家商船前头还停靠着一艘正装货的大帆船,四五个伙计手脚麻利地在往船上搬运草包。

    姜琝等人连夜赶路,此时早已疲困交加,又迟迟等不到前来接应的车队,只得先将草药包裹先运出船舱堆在码头等车队到达。时近中午,众伙计早累得饥肠辘辘,忽见碉楼对面的绿杨荫里闪动着一面酒旗。

    姜琝定眼看去,那是城中一间挂着酒肆旗面的酒楼,“大家都累了一早上了,这样,咱们分两批次,你们先去酒肆用些早饭,等会儿回来换我们。”姜琝转头看向璩纶,“许娘子,你也同去吧,这里有我照应,应当不妨事。”

    璩纶身形未动,只眼珠一斜瞥了一侧码头上几个伙计打扮的人,“还是我留在这里吧,你跟她们一道儿去,给我捎几个窝头饼子回来就行。”

    姜琝顺着璩纶的视线望去,“三掌柜知道我们今早到达,应该不久就会有人来接应了。”璩纶点头应是,“快些去吧,早去早回。”

    姜琝领着半数人往酒肆而去,其余人则留守原地等待车队接应。璩纶立在码头环顾了一圈,转身回了船舱。

    吱吖一声,舱底密闭的库门开了一条缝,角落里蜷缩的壮汉一动不动,璩纶恐有意外便迅速钻进舱内,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幸好,还有呼吸。

    璩纶掰正了他的脑袋,这才注意到男人唇上皲裂的嘴皮,这是脱水之症。这人倒是条硬汉子,愣是不吃不喝把自己饿了整整两天,要不是今日船到地儿了,还不知道他要挺到什么时候去呢。

    璩纶取了腰间的水壶,拇指一拨,塞子就啵的一声蹦了出去。她对准壶口给他喂了一口水,只是这人昏死过去一般硬是不肯开口,水顺着唇角白白洒了一地。

    璩纶索性扯了水壶,一股脑儿地临头浇下,那壮汉被水泼了个激灵,一下子就转醒过来:“你!”还没等他开口破骂几句,璩纶就已经提着他出了舱门。

    船头空气清新,壮汉猛吸一气,他背靠着桅杆视线落在人来人往的码头上,逃出了阴暗潮湿的舱底他仿佛如获新生一般,整个人都精神起来了。

    璩纶背对着他立在船头,右臂空荡的袖袍随风波动,水笙视线一滞,这人竟是一只手将他提溜出了船舱吗……码头上两双眼睛紧紧盯着璩纶,水笙微微摇头示意她们不要轻举妄动。

    距离姜琝离去一盏茶的功夫,码头上突然来了一批乌泱泱作镖师打扮的车队,为首的赫然是傅琨同姜琝二人。

    水笙眼中的亮光随着车队的到来逐渐熄灭了,他又变回了先前萎靡不振的模样。细浪不知所畏地拍打着船身,它自以为的奋力一击对这个庞然大物而言不过是隔靴搔痒,螳臂当车应如是,引不起丝毫风浪。

    傅琨招呼着伙计们卸货装车,姜琝拿着一个油纸包递给璩纶,“吃点东西垫垫吧,一会儿等交付了货物咱们就去望仙楼小聚。”

    “多谢。”璩纶接过油纸,里面烫呼呼的,还冒着肉香味儿。

    水笙忍着咽了口水,却架不住咕咕叫唤的肚皮出卖了他。姜琝仿佛才发现一旁瘫着一个人似的,“瞧我这记性,差点把他给忘了。”

    姜琝有些懊恼,先前光顾着同迎面而来的傅琨寒暄了,匆匆拿了几个窝头饼子就反转回来,竟是差点忘了船上还有这么一号人儿了。“我去活头儿那儿要两个窝头来……”

    璩纶打断她,“不用,让他吃这份就行。”璩纶将油纸包扔到水笙怀里,“船上恐怕还要多留几个人手以备万一。”

    姜琝听出璩纶言外之意,“这你不必担心,三掌柜已经都安排好了,青龙山庄的镖师们会一路护送我们返航。”

    说话间伙计们扛着麻袋正陆续往船上装货,璩纶见状面露不解,姜琝解释道:“三掌柜事先给青龙山庄打过招呼,请她们帮忙在苏杭一带收购早禾,她先我们一步到此就是同她们洽谈生意的。现在稻谷都已经运到码头开始装船了,等装卸完成咱们便可立即返航。”

    “如此确实事半功倍。”璩纶颇感佩服,“三掌柜果然是个机灵人儿。”

    她们两拨人前后脚到达苏州相差不过半个月时间,傅琨就已经联系好了购置转运等一系列事宜,商船前脚刚到卸下药材布帛,后脚稻谷就运至码头装船,这往返之间节省的时间和成本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姜琝也点头称是,“青龙山庄的管事与三掌柜乃旧相识。恰逢她们从泉州的货船也要一并北行,刚好沿着大运河乘着信风北上,索性就约定好一道出发,路上也有个伴儿。”

    水笙竖着耳朵仔细探听着二人的对话。

    “三掌柜押船返程,还有那么多镖师随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儿。”璩纶会意,“恩公放心,我已经寻好了去处。”

    姜琝一听正待松气,猛然间意识到一旁侧耳倾听的壮汉,“那他……”璩纶神秘一笑,“不必担心,我自有处置之法。”

    水笙听着她们神神秘秘的对话忽觉脖颈一凉,他忍不住哆嗦一下。

    “恩公且去忙吧。”璩纶一转话锋,“我答应恩公的事一定不会食言。”姜琝见她不肯透露也不再多问,只道:“那你一路保重。后会有期。”

    姜琝转身离去,水笙还沉浸在方才惊吓中无法自拔。

    璩纶回过头看向水笙,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兀自思忖之人,“你们无需白费心思,方才你也听到了,此番商船返程会有镖师同行,不见得你那帮弟兄就能得偿所愿。我劝你还是让她们早早歇了心思,免得自讨苦吃。”

    水笙双手被捆在身后无法动作,只目露凶光恨恨地盯着璩纶,“你要是敢伤我弟兄,我就跟你拼命!”

    “拼命?”璩纶嘲笑他自不量力,“你自己都小命不保,哪里还有命拼?”

    水笙使劲儿地挣着绳索,不过几息的功夫就败下阵来,瘫软在甲板上气喘吁吁。忽地,他听到耳侧一声轻蔑的笑声。他仰头看去,却冷不丁被肉包塞了满嘴。

    璩纶与他对面而坐,取了他怀中油纸里的肉包塞在他嘴里,“吃吧,吃饱了我好送你上路。”

    水笙听罢一愣,也顾不得烫转而愤愤一口吞下肉包,“死就死,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璩纶眉头一蹙,随手给他喂了俩就自顾自地吃起来,“出言不逊,剩下的没收。”水笙背靠桅杆打了个嗝儿,璩纶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水笙撇过头去,他都要死了,吃口断头饭怎么了?

    “别跟我耍心眼儿,”璩纶一把提住水笙的肩扯得他一个踉跄,“给你的人传个信儿,叫他们到镇江口来赎人。”

    水笙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码头,忽地凶光怒目:“你又想耍什么把戏?”

    “少废话,你时间不多了,船马上要开了。”璩纶摁着他的头往码头方向看,水笙咬着牙关一声不吭,他才不会再让弟兄们冒这个险。“看他们锲而不舍跟了一路,想来你对他们还有几分重要。”

    璩纶贴着水笙的耳廓低语,眼神却落在岸上几个对她怒目而视的伙计身上:“只要你乖乖听话,我就放了你。”

    水笙冲岸上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么?”璩纶眯眼,心下有些不耐,“既然不肯传信那就回舱里待着吧。”说罢就押着他进了底板。

    那头伙计们将船货都收拾妥当,收装好药材布帛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往城镇走去。姜琝立在码头看着商船扬帆启程,这才收了心思跟上车队直奔县城。

    苏州城山阜峻秀,川泽广远,又坐拥运河漕运之利,南商北贾奔走阗咽,属实是个富饶之地。

    车队浩浩荡荡行进在巷道之中,姜琝左右环顾,虽时至日央,街市上仍人头攒动,车马骈驰,城中酒楼店肆鳞次栉比,街边随处可见小摊小铺,鱼米果鲜,应有尽有,巷道熙熙攘攘,买卖兴隆,可见当地百姓富足。

    姜琝暗自惊叹苏州城之隽秀繁华,莫约半个时辰,城中繁华才稍显颓败。车队行往一处僻静幽深之处,三丈宽的官道最终通向一座巍峨的牌楼,那幢门楼重歇山檐,具以石砖堆砌雕刻而成,庄严古朴,上首的牌匾赫然写着“鸿通柜坊”四个漆金大字。

    一行人越过牌楼,远远望去才见宽大深邃的黑漆大门,宅邸高墙亘绵,两边粉墙修葺得焕然一新,门上的铜狮衔着一根手腕粗细的圆环,在日光下闪闪发亮,门口镇守着一对庄严肃穆的石狮,令人望而生畏。

    镖头摁住门口铜环敲了三响,不多久偏门便开了一道儿缝儿,一个门房打扮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咦,赵镖头怎么来了?”

    赵镖头大手一挥,“快去禀报,就说傅家商行来送货来了!”那门房立时开了小门请赵镖头在屏门等候,自个儿则麻溜地往正房跑去报信儿了。

    姜琝随着赵镖头进了小门在影壁前等候主家传见,入目可见屏门后宽阔非常的大院落,院内鸟语花香,淡雅非凡。甬道两边石碑高耸,巨木垂荫,花畦树木修营得十分整齐,房栊亭阁都新上了漆。姜琝暗暗收回视线,这阔绰的装扮却不知其主人又是何等华贵。

    不多时,门房笑语盈盈请她们进去,“贵客久等,大掌柜有请。”

    “大掌柜,管家,贵客已到。”姜琝随着门房进了二院,厅堂处正坐着三人在谈笑。

    见二人进来,三人忙不迭起身相迎,“二位请坐。”管家打了个手势,“上茶!”

    姜琝应声坐在下首,悄然望了一眼赵镖头。赵镖头此时正立在对面一月白袍女子身后。

    “贵客,今日不巧,我家主人有事出去了。小妇人乃是此间的总管,唤作潘兴。”管家一手并作一面面相上首左侧的中年妇人道:“这位乃是柜坊的戴宁大掌柜。”

    潘兴正欲介绍姜琝对面的年轻女子,那女子自顾自站起来,“贵客见礼。在下乃是青龙山庄管事,姓文,家中行七,贵客唤我文七即可。”

    姜琝也站起身来,“姜琝给三位见礼,药材布匹均在宅门等候,请文掌事验看签收。”

    文黛豁然一笑,“我与贵行的三掌柜傅琨是多年的旧相识,她临行前诸已交代妥当,贵客只管将货匹交予我,直接从柜坊兑银即可。”

    姜琝听罢望向上首的大掌柜,“有劳大掌柜。”戴宁笑起来分外和蔼,“姜管事客气。还请稍坐片刻,待我等看过货品清点数量再行估价。”

    姜琝点头应下。仆侍端来了茶点,姜琝呷了一口香茶,端看大掌柜与那山庄管事掰扯。

    “七娘子,你看是你自己去清点货物呢,还是直接让我验看收库?”

    文黛啄了一口醇酿,“老狐狸滑头着呢,我可信不过你,还是我自己清点好,你再行签票吧。”戴宁笑着摇头,“也好,免得七娘子回头再找我扯皮。”

    文黛啧了一声,“赵镖头,你随我同去点货。姜管事,请吧。”姜琝起身告别总管同大掌柜,便随着文黛和赵镖头出了二门。

    总管唤来侍女,“吩咐厨房速备一桌酒席,少时要用。”侍女得令便往堂外走去。

    却说那头赵镖头拿着姜琝事先登基的账簿明细清点货品,后头的文黛却无所事事靠坐在车辕上发呆。

    姜琝见状上前一步与她寒暄,“文七娘子,赵镖头果然是文武兼备,男子中却少有这般英雄人物。”

    文黛摆手,“害,都是苦命人出来讨生活罢了。他本是从西北逃荒来的流氓,却不想成了个剪径的强盗,还一度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我见他身手不凡还认得两个字,就把他收到麾下讨口饭吃。”

    姜琝由心夸赞:“七娘子果然心地善良,手下也是人才辈出。今日押船的周镖头也是英明睿断,威武不凡。”

    “唉。”文黛苦恼地叹气,忍不住向她倒起苦水,“你不知道,这苏杭一带强人剪径,水匪猖獗,我是苦不堪言呐。我那条商船从东海绕进杭州湾,途转杭州口岸进入大运河往北兜售货品,一路上被水匪搅得不得安宁,要是手下没有两个厉害的押船,我一年要白白损失几万两银子哇。”

    姜琝一听来了兴趣,“七娘子生意做的大方,不知是何营生?”文黛眼皮都没抬,“都是替人转货的勾当,不值一提。”

    姜琝看文黛愁眉苦脸想必还是在为那水匪发愁,“七娘子何不报至官府请军剿匪?”

    “剿了,没用。”文黛只幽幽叹气,“这水匪猖獗,那官府才有借口收受贿赂,若是真叫她们灭了强盗,她们去哪儿捞银子使?与其白白给她们送钱还不如我自己多雇些打手来得划算。”

    姜琝听罢默不作声,先前她们遇上的那波水匪恐怕是就是文黛口中的那伙强人,若是如此,她们擒了那头目,岂不是与之结下大仇,这……这以后可怎么办呢。

    “七娘子说的极是,不知贵庄除了周赵两位镖头外可还有其他英豪?这运河一路水匪众多,若是没有镖师保驾护航,莫说货物被劫,就连伙计身家性命也是难保啊,故而想请七娘子从中斡旋同山庄做个长久买卖,不知可否?”

    “这是说的哪里话,若有需要,姜管事只管吩咐一声,在下绝不推辞。”

    姜琝深深行了个万福礼,“有七娘子这句话在,姜某安心多了。”

    “咱们做的都是长久的勾当,这些都不值一提。”文黛翻身下了车,那头赵镖头也清点得差不多了,“走,咱们过去看看。”

    赵镖头把勾兑好的账簿递给文黛,“掌事,账目已经核对无误。绢、绫、罗各百匹,蚕丝六十匹,兖绣五十匹,蜀锦四十匹,双面锦二十匹。冬凌草二十斤,贝母二十斤,人参三支,当归十斤,深山灵芝一朵,苁蓉五斤,何首乌三斤,虫草十两。”

    “好,既已查收无误,咱们便按照先前谈好的价钱划账吧。”文黛冲姜琝一摊手,“姜掌事,走,去内宅签账。噢,伙计们你不必担心,待会儿请管家给她们安排好吃住就是。”

    文黛转身吩咐赵镖头,“把这些货品拉回行肆,让大家也都歇歇脚,明日一早出发给各家掌柜送过去。”赵镖头应下便命人掉转马头转身回城。

    姜琝心中诧异,“七娘子可是要把货匹拉回方才的街巷中去,如此……岂不是太耽误行程?”

    文黛一愣,忽然又想到了什么,转而哈哈一笑,“姜掌事初来乍到恐是不熟此间。这苏州城乃江南东道治所,其下辖五县,阖州不过三万户,十万口。姜掌事方才从码头过来的那条街固然人烟臃肿却不是富贵销金之所,这些上好的药材布帛乃是送往吴县和常熟两地富庶之处的。”

    姜琝一听脸皮一红,“惭愧,叫七娘子见笑了。”

    “这有什么,正是‘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这口岸之地固然熙熙攘攘,却多数都使不起这些绫罗绸缎,吃不起人参雪莲。商人趋利,我也只能将这送到繁华之地去攫取分毫薄利啊。”文黛摇摇头,“走吧。”

    姜琝落后一步,她方才意有所指,是在暗示什么吗?

    堂内,大掌柜已经撰好票号盖上柜坊的红戳,“七娘子,这个还请收好。”

    文黛接过飞钱递给姜琝,“姜掌事,日后若需银钱尽管凭借此票据去鸿通柜坊兑银即可。”

    戴大掌柜拿出一截票根,与姜琝手上的票据一合,“贵客请看,这票据同票根乃是一对儿,只要票面信息核对无误,贵客在鸿通柜坊任何一处分号兑银都畅通无阻。”

    姜琝盯着票据仔细端详,“大掌柜,请恕姜琝冒昧,柜坊是如何辨别这票据不是假冒伪造的呢?”

    戴宁莞尔,“各大柜坊票号凡有大宗商品交易各分行分号皆会统一作注,若是寻常兑银只需查验票据背后的防伪标识即可,只是这其中原理却不方便透露,万请见谅。”姜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文黛大咧咧坐在一侧灌了一肚儿的茶水,“好了,钱息具已结清,管家总该备好酒宴犒赏我等了吧。”潘兴抿唇一笑,“是极是极,快请偏厅入座,我这就叫厨房传菜。”

    席宴上,文黛与姜琝推杯换盏,一桌人其乐融融,好不热闹。“姜管事,听三掌柜说你会在苏州逗留半月继续收购粮米?”

    “是,这每年头批的新米买的最好,价钱又高,各大粮行都想从中分一杯羹,傅家也想趁着水运便利多运几船稻米回去。”姜琝举杯敬文黛,“还要烦请七娘子多照拂。”说罢一饮而尽。

    “言重言重。”文黛替她斟满酒,“咱们几家生意往来密切,何必说这些生疏的话。”

    “苏杭鱼米之乡,何愁无粮米生意。既然姜管事有意多屯粮米,何不随我去杭州采买一批?”文黛自斟自酌,“三日后我将启辰赶回杭州议事,姜管事可要同行?”

    姜琝满口应下:“如此有劳七娘子捎我一程。”

    夏日蝉鸣蛙噪,堂内置了碎冰消减些许热意,席上觥筹交错,笑语欢声一片。

    ……

    却说大运河上阴雨连绵,梅雨天,信风至,运河水势大涨,虽便利了商船返程,但连日细雨却让人心头笼罩着无尽阴霾。尤其是行至镇江一带,这里水匪强盗成片成窝,最爱月黑风高夜趁着人困疲乏偷袭船夫守卫,最是让人心惊胆战。此刻,商船便已经踏入镇江河段,众人都胆怯起来。

    傅琨提灯端立船头,侧目看向一旁的璩纶,“听表小姐说你生擒了那窝水盗的头目,你打算如何处置?”

    “我打算跟他们谈笔生意,劝他们弃暗投明,免得白白失了性命。”

    傅琨听着她半认真半开玩笑的话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咱们船上的伙计多不谙水性,若他们深夜来犯,恐怕我们损失严重。”

    璩纶垂下眼眸,船侧冒出几个鱼泡泡,“掌柜既然认识到问题所在,不妨将这伙强盗一网打尽,一劳永逸。”

    傅琨摇头,只当她在说笑,“哪是那般容易的事……不说这些了,下半夜打起精神来,等到白天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

    “怕是来不及了。”话音刚落,璩纶抽出软剑一剑刺入水中,船侧顿时血红一片,“戒严——!”一枚信炮直冲天际,船上的守卫收到信号纷纷拔出大刀严阵以待。

    周镖头所在高船之上弓箭手正满弓待发,“都滚出来,别躲躲藏藏的,有本事上来一决高下!”

    不多时,河岸两侧水泽里亮起一片亮光,火把照的亮如白昼,芦苇荡子里飘出十几艘小船团团包住了商船。若说是船倒颇为勉强,准确说竹排更为恰当。

    甲板上的水笙看到熟悉的面孔激动起来,“大姐——!”他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气站起来奔向她,可倏然冒出的长剑贯穿在他脖颈前止住了飞奔的步伐,“别乱动。”

    “水笙!”齐华生怒目而视,“放开水笙!你们要是敢伤他分毫,今天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傅琨面上露出一丝笑,“这位娘子,先前多有得罪,只怪我这兄弟不懂规矩,犯了您的忌讳,还请您海涵。”傅琨指向身后壮汉,“如今令弟安然无恙,不知可否放我等归去?”

    齐华生冷嗤一声,“想得倒美,你们抓了我兄弟还想平安无事,哼,这要是传出去我的脸面往哪儿搁?!”

    傅琨冷下脸来,“不知你想如何?”

    齐华生高举火把:“废话少说,弟兄们上,烧了他们的船——!”

    “接着——”璩纶把软剑扔给傅琨,自己袖袍翻飞,一支袖箭射中火把打落在水中。周镖头大手一挥,“放箭!”

    几个身形不稳的水匪被箭矢之力带偏跌入水中,火把也尽数熄灭,而浮在面上的油花还继续燃着火光。

    璩纶心头微诧,周镖头这些射手确实功夫了得,尽数打灭了火把却并未伤人性命。

    “她是谁?”璩纶拔出腰间匕首抵在水笙脖颈上,“你叫水笙,又唤她大姐,想必她就是匪头吧。”水笙死咬住唇,不肯透露分毫。

    “匪首,你刚才也看到了,我们并无伤人之意,若你一逼再逼,可怨不得我们使些非常手段了。”

    齐华生气极,“你!”现在行事于他们不利,谁知道她们船上有这般厉害的保镖守候在此。

    璩纶看向视死如归的男子,“你倒是有一番风骨。你还是好好劝劝他们,莫叫他们白白送死。行商之人重利轻义,若是逼急了,将他们一众人等统统斩杀,怕是官府也不会追咎。你说呢?”

    水笙思忖一二,权衡下终是开了口:“大姐是清风寨寨主齐华生,此番是为救我而来,只要你们好言相劝,她不会对你们如何的。”

    璩纶松开手,转而割了束缚他的绳索,“你可别刷什么花招,老实点儿。”

    璩纶将匕首别进腰带,“齐寨主,令弟在此做客数日,今日当完璧归赵,且接来——”

    齐华生将信将疑,“水笙?”她命人将竹排划近商船,“你们当真肯放了水笙?”

    “自然,不过齐寨主要亲自来接。”璩纶押着水笙走向前去,她压低了声音警告道:“想想你的一众弟兄,小不忍则乱大谋。”

    “大当家,小心有诈!这厮手段非凡,可莫被她花言巧语所骗。”

    璩纶瞟了一眼那说话的女子,“齐寨主,前日我与令弟发生了些不愉快,今日某特地前来赔罪,千错万错皆我一人之过,今我负荆请罪,寨主可否网开一面放她们离去?”璩纶手肘碰了碰水笙,“是,大姐,你大人有大量,干脆放她们走吧。”

    齐华生手一挥,竹排停在距离商船五六米远的位置,“你若诚心赔罪,便将水笙送来——”话音未落,璩纶拎着水笙踩着船沿飞身落在齐华生身侧,“放她们走,冤有头债有主,我自跟你回去,要打要杀,悉听尊便。”齐华生目不斜视,“话说的倒是好听,怎地不取了匕首更显诚意一些。”

    “你!”水笙扯着璩纶握着匕首的手,“你说好你不伤她的!”

    “放她们走!”璩纶正视着水笙,“水笙,放她们走。”

    水笙咬着唇不吭腔,他恨恨地盯着璩纶,许久才下令:“我们撤。”可身后人没一个听令行事的。

    “你们为救水笙锲而不舍追了我们一月有余,这份深情厚谊着实令人钦佩,我也敬你们各个是有情有义之人,只要你们答应放她们安然离开,我绝不会伤害齐寨主分毫。”璩纶望向末尾的高大商船,“这可是青龙山庄的商船,船上的镖师各个武艺高强,射术精湛,你们若非要以死相拼,恐怕真的要葬身在此了。难道大家真要弄得鱼死网破么?”

    “齐寨主,你以为呢?”

    水笙亦有央求之意:“大姐……咱们走吧。”

    齐华生握紧拳头,“放人!”围在四周的竹排缓缓让出一条道来,商船重新摇橹启航,傅琨立在甲板上遥望璩纶。

    见船远去,璩纶也松了手,“齐寨主,方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无妨无妨,我也没说要信守承诺真的放她们离开。”齐华生一肘击在璩纶腹部,“动手!”

    霎时河岸两侧匿在水草中的强人浮出水面纷纷游向商船,凿船的凿船,点火的点火,其余人则去破坏桅杆……端的是一副齐心协力,各司其职。

    璩纶冷哼一气,“果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成不了大器,算我看错了你们。”水笙一愣望向打斗在一处的二人。

    变故途生,周镖头下令放出火箭,“点火——放箭!”

    魅影一般训练有素的黑衣人施展轻功度至甲板手起刀落收割着一众水匪的性命,水面染上一抹血色。

    璩纶两三下制服住齐华生,“不想死就赶紧命他们撤走!”

    齐华生被璩纶摁着头浸在水里,三下两上,她很快就被河水呛得头晕眼花,“咳……他们不是我安排的,我的人都在这里……”

    “还不知悔改……”璩纶干脆松了手,“哼,那你们就自生自灭吧。”话落两岸忽地冒出一排火光,看衣样制式确是官府衙役。

    水笙赶忙扶起齐华生,“大姐……大姐你没事吧?”

    齐华生抬头看了一眼当下的阵势,突然惊醒起来:“撤,咱们中计了——快撤!”寨主发话,所有人都跳下竹排匿进了芦苇荡。水笙拖拽着璩纶下了水,把她也扯进了水草中。

    那头周镖头和划小船赶来的县尉及一众衙役官差撞个正着,“曹县尉来得正巧,这群剪径的强盗要截船害命,还请县尉将人抓捕归案,肃正县风。”

    “是极是极,”县尉手一扬,“速将水盗缉拿归案。”船上的衙役便将受伤的匪众套上木枷押上小船。“此次多亏周镖头里应外合才将这伙匪头一网打尽。”

    “曹县尉和衙役们劳苦功高,我怎敢妄居头功。他日论功行赏县尉高升,您可莫忘了提携小妹一二。”

    “那是自然,等周镖头返程再请一聚。”

    周镖头同县尉寒暄两句便告辞,“今日曹县尉要事在身,小妹不便打扰,等回头再登门拜访。”

    商船重新启程远航。傅琨侧目看了一眼周镖头。这个文七果然来头不小,同波斯人联手经商,还背靠青龙山庄,又与鸿通柜坊的主人互为密友,如今竟与官府也交往甚密,她究竟是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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