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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宴(1)

    宸元五十三年初春,应宏玄帝旨意,皇城内宴华殿设四时宴。

    朝中百官与后宫妃嫔若为陛下钦点,皆不得缺席。

    盛筵难再,殿内上下皆为此宴事无巨细地精致筹备,八珍玉食,佳肴味美。

    城中一偌大的府邸却为平和,府门的镶金匾额上嵌着“宣玉”二字。

    天下之人皆知,此地乃当朝最为得宠的宣玉公主所住府殿,无人敢对此靠近半分,只因这位受宠公主性子蛮横,骄纵妄为,令人不禁生畏。

    府邸庭院的长廊处传来隐隐跫音,一婢女灵巧的身姿现于雅致的院落中。

    步调不紧不慢,行至寝殿前,此婢女望着坐于妆奁一侧的明丽之色,浑身散着浅淡的慵懒之意,却是不愿再挪动分毫。

    迟疑般驻足于殿中,婢女斟酌良晌,终是将心头之虑缓缓道出:“公主当真不去今日的四时宴?”

    “不去,”铜镜前的秀色身影华如桃李,抬着玉指摆弄着妆奁内的步摇金钗,百无聊赖地回道,“无非是些端坐于案几前,饮茶观歌舞的筵宴,本宫不着兴趣。”

    似是已然习惯了公主的脾性,婢女行步至其身后,慢条斯理般为之梳起了墨发:“可奴婢瞧着,陛下像是十分盼着公主能前往。”

    少女不为所动,樱唇浅浅上勾,毫不在意地望向眼前的满目琳琅:“父皇是觉着本宫若是不予前去,便是不给他颜面。”

    “可父皇哪次不是依着本宫?”

    身后的婢女浅笑,顺着公主之言透出了一分得意:“公主所言极是,陛下对公主的宠爱,宫人可是皆望在眼里。”

    “本宫用完膳再歇息一番,待四时宴终了,本宫再去陪母妃游后花园。”掩唇打了个哈欠,这位盛宠一时的宣玉公主像是怎般都提不起兴致来。

    直到一阵急促的步调打破了沉寂,如同一只惊鹊扑翅于庭院上空,另一贴身婢女匆忙而进,又觉失了仪态,忙在公主身侧行了一礼。

    平复了心绪,那婢女犹豫了一瞬,随之沉稳而道:“公主,奴婢听闻,今日的四时宴,周大人会到场……”

    本是轻抚着金玉珠宝的玉手微然一滞,慵懒之气已于悄无声息间散去,铜镜前的姝丽眸光一颤,故作端庄地坐直了身子。

    “芸香,把本宫最为珍贵的珠钗拿来,”她忽而肃然,启唇向那梳发的婢女吩咐着,“还有本宫生辰时父皇所赠的琉璃玉簪,也为本宫戴上。”

    再一抬手,她又向身侧另一人正色道:“映秋,为本宫去挑上一件最华贵的裙裳。”

    “是,公主。”

    两名婢女慌忙领命,欲匆匆退下。

    “不必挑了,”思索了一霎后,她将其喊住,已为那婢女下了决定,“就那件本宫及笄时母妃相赠的丝罗锦裳。”

    宣玉公主容浅奚深受当今圣上与宁贵妃宠爱,作为掌上明珠,从小穷奢极侈,欲得之物,无所不有。

    本是傲慢到不可一世的她,却因一人令这世上之人看尽了笑话。

    此人便是掌管内阁的首辅周大人。

    当时情窦初开的她不懂何为情爱,只觉这世上之物皆是轻而易举,唾手可得。

    直至遇见那名为周玦的少年,儒雅翩翩,寂冷得如同夜空中的孤月,她只一眼便不自知沉沦,逐渐陷入深潭。

    此番一晃便是五年载,而她仍是满身泥泞,却得不来那人的一次回望。

    从未遥想自己会变得如是卑微,她早已有过不计其数般的自嘲,可她心有不甘,总妄想着兴许哪日她会等来一缕希冀。

    只要他还未娶妻纳妾,那此人便是她一人的,她暗暗作想,心觉他定有将稍许心思放在了她身上。

    梳妆完毕,铜镜中的姝色盈盈玉貌,清丽可人,她神采奕奕地轻扬起丹唇,不信那道清冷对她丝毫不为动心。

    芸香打量着面前娇艳欲滴的公主,虽是一身珠光宝气,晔晔照人,却仍是遮挡不住清丽灵秀的容颜。

    “公主这般打扮当真是极美,周大人见了定会多瞧上几眼。”

    伫立于一旁观望的映秋喜笑颜开,佯装悄声地对其打着趣:“哪只几眼,奴婢觉着周大人定要目光难移了。”

    “若本宫真能勾住周大人的心神,本宫定给你们二人重赏。”听闻二位婢女之言,她再次端量着镜中照出的明媚,眸底闪过欢愉。

    察觉到梳妆已耗费了好些时辰,她倏然立起身,转眸便问:“此刻是何时辰了?”

    “再过一刻便是午时,”芸香急忙捂上唇,顿感险些坏了公主的大事,“唉呀,公主要快一些了。”

    立马收拾了曳曳罗裙,容浅奚快步行出府邸,似是一刻也不愿耽搁:“快,即刻启程。”

    宴华殿内一派辉煌,雕栏玉砌,碧瓦朱甍,文武朝官纷纷由天阶而上,步入殿中,寻位入座。

    今日的筵宴似为寻常却又有些不同,只因一抹姝色的闯入,引得殿中之人不觉频频而望。

    这位向来骄恣跋扈的宣玉公主是极少来宫宴的,此般蓦然前来的目的,众人心知肚明,只是二人地位显赫,无人敢将其言出口罢了。

    酒宴俱齐,金阶之上的威严身影轻挥龙袖,瞧见这一道秀丽之彩行入华堂,本是肃穆的面色染上了几分柔缓。

    宏玄帝容启朗声一笑,不经意间露出一丝喜色来:“今日是刮的何等风,竟把朕的宣玉公主给吹来了。”

    于殿中轻缓站定,容浅奚故作自然地朝四周张望,目光在一处清冷上顿了一瞬,随即敛回眸光。

    “父皇莫不是不想念宣玉,害宣玉白来一趟。”

    “宣玉能来此筵宴,朕自是欢喜之至。”容启闻语扬眉而笑,心感这清艳之影来了,宫宴的气氛顿时也缓和了不少。

    端坐于龙椅旁的宁贵妃亦是甚感欢心,弯起柳眉,望向了金阶下的旁侧之位:“奚儿快入座吧。”

    恭敬地微俯了身,她轻巧一颔首,便踏着欢步向一侧的案几行去。

    此座于她而言却是恰到好处,隔空而望,正巧能与那倾慕之人对视个正着。

    她一贯地胆大妄为,毫不避讳地抬手托着玉颊,直直地冲其灿然浅笑,似要将他的一举一动都印刻入心。

    淡然自若地饮着桌案上的清茶,周玦神态从然,明了此刻在场之人皆在将他打量,眸色漠然地不改常态,镇定般瞧望着周遭,却唯独不望她一眼。

    他当真如同孤傲清月,天性傲然,遥不可攀,她低笑垂目,学着他的模样也端起了茶盏。

    墙角待吩咐的几名宫女见闻此景凑近了些,小声议论了起:“那便是宣玉公主?果真如传言那般国色天香,花容月貌。”

    听罢,另一宫女感慨万千,双眸流淌着无尽的羡慕之意:“可不是嘛,集着宫中的万千宠爱,可羡煞了旁人。”

    方才言说之人思虑片刻,语调顺势转轻:“你说公主会不会是为周大人才……”

    “嘘……小点声,”又有宫女忙噤声阻止,小心翼翼般劝言道,“说错了话被他人听着,可是要掉脑袋的……”

    谈论之音虽轻,却仍旧入了耳。

    容浅奚不以为意,她对这轮孤高明月的心思早已深藏不住,倒不如闹得满城尽知,此后便不再有人敢将他觊觎。

    鼓乐齐鸣,歌舞升平,管弦丝竹袅袅萦绕,可这些轻歌曼舞她早就看厌了,只想着趁此良机多瞧上那人些许。

    他既是对她避之不望,她便偏要让他念念不忘,让他放下孤傲姿态,与她直面被掀起疾风骤雨。

    许是洞察到了微许异样,随着一曲琴音落尽,容启抬手示意暂止,而后将眸光落于了一侧的清姝上。

    此清然少女揣着何等心思,他自是知晓万分,容启威仪端坐,闲然开了口。

    “宣玉今日来四时宴定有他意,可说上一说,朕替你做主。”

    闻言轻盈而起,容浅奚朝之莞尔,眸中漾开一层微光:“父皇多心,儿臣只是想念父皇了。”

    “你的那点小心思,朕还不知晓?”容启似笑非笑,此举像是给予了她无上的恩宠。

    父皇既是这般为她撑腰,她便不再推却,桃花玉面上的笑意更深,她悠然转眸,坦荡地望向正将茶盏放落而下的清寂之色。

    “那儿臣想敬周大人一杯酒。”

    明了般微颔了首,容启目光流转,未有偏差地回落至那清风明月上:“周爱卿,朕的宣玉公主看来很赏识你。”

    “微臣不敢,公主言重了。”

    周玦恭肃起身,向殿上身着龙袍之人行了一揖,又转身向公主再作礼数。

    “仅是敬一杯酒而已,瞧把大人慌的,”她见势轻笑,顺手为自己斟满了酒,抬手相敬,随后饮尽,“不知晓的,还以为本宫是洪水猛兽呢。”

    与其相望片霎,周玦亦将杯盏斟上酒,作势一饮:“微臣谢公主赏识。”

    她随性而坐,未再言说一字,示意父皇可续赏歌舞。

    琴音再起,殿内由原本的寂然逐渐喧闹,舞姬翩然若惊鸿,步步生莲,引得观望之人不移目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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