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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十六 告白

    *

    魏迟一时间五味杂陈。

    不知为何,若是在大婚前发生这事,他多半会跳出去阴阳怪气地拆穿谢宥齐的一往情深。

    可如今他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半点也走不动。

    谢宥齐似是以为“吉光”仍在原地不肯见他,苦涩而自嘲地笑了笑:“我知你不肯见我。我有时在想,若是你为我做了那么多的时候,我曾回头珍惜该有多好。可我总是一心忙于朝政,忙于争斗,却从来不曾见过在我身后永远默默为我清扫一切的你。”

    谢宥齐见“她”不答,便以为她多少听进去了一半句,接着道:“今日又是十五了,让我想起衢州的月色,那是我们第一次外出游玩。你同我赖了一份桂花糕,却把多半都给了我吃……”

    魏迟暗暗骂了一声,忍不住用掌心怒搓狗头。

    幼犬不解新主人为什么突然这么生气,突然张口吠了一声。

    一声清脆稚嫩的狗吠响彻小树林,魏迟和谢宥齐两个人都愣住了。

    反应过来之后,魏迟低头,轻轻钳住狗嘴,用一个眼神警告了它一下,松开了手。

    谁知幼犬错把他眼中的警告当成了鼓励,摇头晃脑地连吠了两声。

    谢宥齐不动声色地走上前两步,魏迟刚想提前溜号,谁知一个灯笼明晃晃打到他脸上。

    谢宥齐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魏长渊?你……”

    魏迟眼见躲不过,于是便将幼犬藏于身后,冷笑道:“看见我,奕王殿下很意外么?”

    谢宥齐冷笑一声:“本王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好女装。”

    魏迟反讽一句:“我与夫人情意相通,互相穿错一两次衣裳也是有的。怎么,奕王殿下,您嫉妒?”

    谢宥齐眼中果然升起愠怒:“魏迟,倘若不是我失足踏错一步,你以为她会嫁你?”

    魏迟平静地看着他,二人目光平视,他眼中的冷气几乎越过谢宥齐一截:“奕王殿下,臣只知道,她如今是臣妻,奕王殿下若是无事,还是少在臣的营帐附近徘徊,这有失您的体面。”

    说罢,便不等谢宥齐开口回应,魏迟便已经抱着狗离去。

    *

    回到营帐之中,魏迟闻到一股肉羹的香气扑面而来,只见吉光正坐在灯下看书,于是他便悄悄将幼犬放到地上,拍了拍它的屁股。

    幼犬不怯生,又天生喜欢暖和的地方,于是便摇着尾巴,跌跌撞撞地往吉光的方向跑。还没跑到的时候,幼犬不小心摔倒,浑圆的身体打着滚翻到了吉光脚下。

    吉光惊奇地将书放下,蹲下身来将幼犬抱在怀中,“哪里来的小猎犬?”

    魏迟心神不宁,只答道:“圣上亲赏的,说若是养大了,是围猎的一把好手。”

    吉光敏感地察觉到一丝异样,却不动声色地命朝云拿来了羊奶和肉骨头喂给幼犬。

    幼犬牙还未长齐,狂饮了一阵羊奶之后,将一个肚皮喝得浑圆,抱着骨头在角落里啃了起来。

    吉光抬头看了一眼魏迟,见他闷闷不乐地低头吃饭,便径直走出了营帐。

    朝云正蹲在旁边看着茶水,见她出来,连忙上前道:“小姐怎么穿得这样单薄,外面冷。”

    吉光低声问道:“方才长渊回来的时候,有没有和你们说什么话?”

    朝云挠了挠头,“也没说什么要紧的啊……姑爷只是说,这月色很像衢州的月色。奴婢说奴婢没去过衢州,姑爷就进去了,也没再问什么。”

    “衢州……”吉光默默念了一遍,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衢州远在南境,她一生之中不曾久居异地,唯一的一次离开灏京便是随奕王一同奉旨巡幸南境六州。

    衢州昼长夜短,气候潮湿,他们在衢州旅居的那一晚正是满月。谢宥齐百忙之中忽然提出要带她外出游赏,那也是吉光第一次换上普通女子的衣衫,随自己的夫君一道游玩赏月。

    只是这样的事,魏迟是如何得知的呢?

    除非……

    吉光回到帐中时,只见魏迟已经洗漱完毕,躺在床榻上睡着了。

    幼犬玩累了,缩在他脚畔一并睡了。

    吉光走过去将幼犬抱走,吹熄了烛火,也躺到了床榻上。

    黑暗之中,她仿佛听见魏迟似乎并没有睡着,他的呼吸凌乱不匀,偶尔会翻身侧过去,看样子像是睡不着。

    只是吉光并不知道如何向他解释与谢宥齐的那段渊源。

    恰好,魏迟似乎也并没有要问的意思。

    二人就如此各自睁着眼睛,直到实在支撑不住,才沉沉睡去。

    第二日,吉光刚一睁眼,便看见床榻旁边已经空了。

    她坐起身来,帐外的朝云听见动静,已叫了几个侍女一并进来服侍她洗漱。

    吉光揉了揉眼睛,见枕上有一张字条,便展开一阅:

    “今日围猎。”

    只有短短四字。

    吉光忍不住询问道:“长渊走之前可曾用过早膳了?”

    朝云摇摇头:“姑爷说他没什么胃口。”说罢,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吉光,问道:“小姐是和姑爷吵架了?”

    携云立马眼疾手快地抓住朝云的手,拉着她往帐外走:“朝云,方才你说的茶壶在哪儿呢,我找半天也没看见。”

    朝云懵懵地被她拉着往外走,“就在奴婢手上呀……”

    “……”

    佩云连忙上前来为吉光穿鞋,一句话也不曾多问。只是在端上早膳的时候,似是无意地提了句:“方才大公子特意叮嘱奴婢们,要让夫人吃好饭呢。”

    吉光不由地去看她。

    只见佩云柔柔地将碟子一一在她面前摆好。

    这个平时不怎么爱说话的丫头,一向是个老实柔弱的性子,从不向朝云那样仍旧保持着家里的习惯喊她小姐,只是规规矩矩、老老实实地按照魏府的称呼,喊她夫人。

    吉光心中微微一动,道:“大公子还说什么了?”

    佩云眼中似乎有些迷惘:“大公子没说什么,但奴婢以为,吃饭是顶顶要紧的事情。大公子很在意您,才会不忘提醒奴婢。”

    佩云似有若无的话像一片树叶落入宁静的湖中,在吉光的心里拨弄出点点涟漪。

    *

    待收拾妥当,吉光走出营帐,却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只回头一看,便看见李慎骑在马背上,远远地看着她笑。

    吉光心中一暖,忙迎过去:“哥哥怎么来了。”

    李慎从马背上下来,摘下来一个不轻的匣子:“从外地带回来的,这是给你的。”

    吉光笑着接过来,让朝云收好,“爹爹带信来说此次秋狝要缺席了,我以为你也不来。”

    李慎笑道:“不来能行吗,娘天天在家里惦记你,怕你在这种地方吃不好住不好,我刚刚返京,她便催着我送好吃的好喝的来了。”

    兄妹二人久别重逢,在帐前支起了炉火,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李慎看了看她,目光深邃:“魏家那点破事,平息了?”

    吉光点头,“兄长放心,只是有些事该瞒着爹娘,还是要瞒着……万一让他们知晓了,这可如何是好。”

    李慎“嘁”了一声,“孟氏的案子那么大,你以为能瞒得住?你不知道,事情刚出的那阵子,娘每天都在家里念叨,说当初不应该将你嫁给魏家那小子。”

    吉光笑了笑:“想必兄长不是这样想的,若是真这样,你必得去找魏迟算账了。”

    李慎撇开脸:“我怎么想不重要……”

    吉光揶揄道:“我瞧着也该有个嫂嫂在家中了,母亲年迈,这中馈要有人能帮着她一并打理才好。”

    李慎“哼”了一声,“你兄长我要先立业后成家,男儿行走这天地间,不做出点事业怎么能行……”

    “吉光!”一个极为兴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越跑越近。

    李慎不由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宝蓝福纹小羊袍的少女朝他们奔来,那少女百般娇憨,脸上有两团红晕,长发整整齐齐地扎在脑后,身后背着一把比她的身板还要大一些的弓,四肢都带着旺盛的力气。

    他眼珠好似忘了转,半晌才转向自己的妹妹:“这位是……?”

    吉光抿着唇笑道:“这位是云霜公主。”

    云霜走过来,上下盯着李慎瞧了半晌,弯着眉毛:“吉光,这位是你哥哥吧?”

    吉光还未开口介绍,李慎便脱口而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说着看了看妹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十分高兴道:“我们两个长得很像吗?”

    云霜绕着他们二人转了一圈,仔细地打量了一遍,点头道:“乍一看确实像,仔细看却不那么像了。你肤色没有吉光白皙,眉眼不如吉光精致,粗手笨脚一看就是武人。喂,你不会叫李铁牛吧。”

    李慎长眉一竖:“我单名一个慎,无字。你管谁叫李铁牛?”

    云霜乐了:“你居然叫‘慎’,看来李太尉真是用心良苦啊,这名字明明一点都不像你嘛。既然名字不合适,那本公主就赐你个名字吧,你以后就叫李铁牛。”

    吉光噗嗤一声笑了,道:“家兄让公主见笑了……”

    云霜圆圆的眼珠一瞪,雪腮鼓起来。

    吉光忙道:“是吉光说错话了。云霜,你别逗他了,一会儿他又恼了。”

    云霜哼了一声,拉起吉光的手往外跑,“围猎都快开始了,你怎么不去给你家夫君助威啊?我跟你说,我这次可是和父皇好好恳求过了,让他给你夫君放水。到时候赢了老头的奖励,记得分我一份!”

    李慎拽着高头大马跟在她们后面,远远地隔开一段路,装作看沿途的风景,眼神却盯着前面不放。

    云霜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却没见吉光捧场,于是不满地回过头来看她,只见她双眸低垂地看着地上,也不言语,像是有什么心事。

    云霜轻轻碰了碰她的衣角:“吵架啦?”

    吉光点了点头。

    云霜嗤鼻:“早说啊,我这就去跟父皇说,让他狠狠针对魏迟,无论他拿回来什么猎物都不要给他奖赏。”

    吉光忙拉住云霜,笑道:“我还没那么恼呢。”

    云霜斜着眼睛看了她一阵,忽然眼睛笑得弯弯地,“我就知道你最口是心非了,你看着可不像是不喜欢你夫君的样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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