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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青屏山像浸满了油脂的煎饺一般金黄，随着百鸟南归，寒蝉夜鸣，平昌城外广袤的平原上开满了稻花。
紫檀木桌上有一碗白饭氤氲着热气，它的香气并未感染案前阅读文书的人。直到一个轻柔的嗓音催了几声，那双大手才缓缓地将文书合上，用力按下。
“沈自珩、沈自琤两兄弟秋后问斩，已经处决了。”魏迟道。
吉光不动声色地往他碗里放了一块肉，笑道：“不枉你在接风宴上亲自吃了一口那种东西做的羹……”
魏迟：“……其实忘了告诉你，那天我吃的根本不是老鼠肉。”
吉光挑眉：“堂堂知州大人甚至作弊了？”
“并没有，老鼠肉只是唬他们的，我只是故意让厨子在肉羹里多放了些臭肉。”
“……？”
“毕竟我若是自己都不吃一口，那怎么能服众呢！？不过没想到许知远竟然吃得那么香，他要么就是年纪大了味觉失灵，要么就是早就吃出了那东西不是老鼠。”
吉光轻声道：“你同许大人联手扳倒了沈自珩，势必会惊动灏京城里的那几位。如今最想对付我们的，应当就是沈丞相了罢。”
魏迟冷哼一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约他的手若是伸到齐州来，恐怕第一个忌惮他的人就是圣上。”
吉光眼中隐约有些担忧：“他自然掀不起什么滔天巨浪，怕就怕他利用旁人掀起的巨浪，借势妄图吞掉我们。”
尚未入冬，吉光的话便如同应验了一般。
平昌府沿岸的几个渔村皆通报受到了海盗的袭击，许多渔民家中都报了财物遗失，一时间人心动荡，民不安枕。
副使周敏刚一得到通报就请示魏迟，想要召集人马共同商议如何赈灾抚民。
谁知被小厮引入穿堂等待之后，竟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周敏觉得有些奇怪，心中隐约有些打嘀咕。
他悄悄拦下一名路过的小厮，笑吟吟道：“这位小兄弟，劳烦去后院再去通报一声，说副使周敏求见，请魏大人早些出来共同商议对策。”
小厮忙应了一声，笑道：“大人且稍等，爷在收拾细软呢，一会儿就出来了。”
周敏心里咯噔一声，有些委屈地扯着小厮的袖子：“我知道我们粗笨，承蒙大人不弃。只是大人若是就这样走了，平昌府可怎么办……”
小厮挠了挠头，黠笑道：“大人您这是说得哪门子话？我们爷毕竟是灏京城来的，总要有回去的时候。这太小的笼子也关不住鹰隼啊……”
“臭小子又在编排你小爷我呢？”
魏迟那令人熟悉的声音总算响起了，周敏欲哭无泪地迎上去：“大人，沿海渔村被海匪袭击。据报上来的消息称，这些村子损失惨重，如今甚至无法过冬了……在这个节骨眼上，您不会是要弃我们而去吧。”
“瞧你这出息。”魏迟嗤了一声道：“我方才收拾细软，准备去受劫的渔村走上一遭。”
周敏瞠目结舌：“您……您要微服私访？这怎么使得，这平昌府的日常事务该由谁来负责？”
魏迟扯起唇角，拍了拍他的肩膀：“当然是你啊周敏，除了你我也信不过其他人。”
周敏：“…………………………”
魏迟鼓励他道：“你在平昌府做副使也有六七年之久了，没有人比你更懂如何处理那些庶务，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周敏道：“可是大人您离开平昌府，我该怎么跟同僚们说？”
“不如就说……”
周敏竖起耳朵，准备认真做好笔记。
“说我沉湎酒色，不思进取。或者是纵欲过度，坏了身体。总之随便编一个理由便是，能瞒几天瞒几天。”
“……”
周敏心想，您自从演了扮猪吃老虎收拾平昌四府以来，还会有人相信您是个十足的纨绔吗？
周敏忽然觉得他这个铁饭碗有些硌牙，得加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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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湾一个叫方家村的小渔村来了一双收鱼干、海带和珍珠等海货的小两口，他们两个一个骑着驴，一个牵着驴，除了长相有些惹眼以外，并没有收获太多异样的眼光。
魏迟来齐州不过一年半，倒学会了一腔十分流利的齐州话。
尤其是换上粗布衣服，故意用茶油将皮肤涂黑，看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从青屏山里走出来的齐州汉子。
吉光骑在驴上，觉得腰酸痛无比，于是悄悄喊魏迟：“长渊，我们得先找个地方住下。”
魏迟回头朝她一笑，在黝黑皮肤的映衬下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出府前我们说好的，在外边别叫我名字。你说说，该叫什么？”
吉光脸上一红，扭捏着攥紧缰绳，憋了半天吐出句比蚊子叫大声些的“夫君”。
她说话声音轻又细，听起来就像是撒娇一样，魏迟一挑眉，伸手便将她从驴上抱下来。
吉光惊叫一声，感觉腰上被一股巨大的力气握住，她失去了平衡，一下子落进魏迟怀里，被紧紧箍住。
“魏迟！你干什么！？”吉光唯恐暴露身份，声音压的很低。
魏迟将她抵在车前，轻轻挠了挠她的下巴，凑近道：“刚说完你就忘了？该叫我什么？”
“夫君……夫君……魏迟你别压我了！”
“……”
魏迟见四下无人，捧住她的脸轻轻在她唇上咬了一下：“这是惩罚。”
路上时不时路过三三两两背着竹篓去集市上的渔民，魏迟见了都热情地与他们打招呼，三两句话便与他们混熟了。
“你们小两口是郾城来的？”
“是嘞，来海边收些腌鱼海货拉回去卖，赚点过冬钱。”
几个渔民互相看了看，支吾了片刻，有个年纪稍轻的渔民好心道：“这几日海边不太平，你们还是早些回去罢。”
说罢，吉光便看见旁边的渔民从背后掐了他一把，那年轻渔民嚎了一嗓子，立刻便不敢吱声了。
魏迟和吉光互相对视一眼，魏迟咧嘴一笑：“我都跑过好几趟了，没事的。我们收几天就走，难不成还有人来撵我们不成？”
渔民们面面相觑，也不再劝，纷纷站起身来告辞离开了。
望着渔民们逃也似的背影，魏迟托着下巴喃喃道：“隐约觉得……”
“他们好像在瞒着什么事。”吉光接话道。
魏迟笑道：“你也察觉到了？”
吉光点了点头，故作深沉道：“我还察觉到另外一件事。”
“什么？”
“你脸上涂的茶油蹭到袖子上了。”
“……”
魏迟和吉光还是进了渔村，凭借人畜无害的外表赢得了渔民的信任，租到了一间村边靠海的小木屋。
看着魏迟忙前忙后地砍柴烧火做饭，吉光有些过意不去，本想去帮忙，谁知被魏迟一把扔到床榻上，开始动手解自己的衣服。
吉光脸上红成一片，慌手慌脚帮他穿上衣服：“胡闹！这青天白日的你想干什么？”
魏迟扯起嘴角笑了一下，弯腰凑上前，身上紧绷的肌肉如一头饥饿的猎豹：“你不是说你要帮忙？来帮帮忙。”
吉光的双手用力抵在他胸前，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她都能感觉到一股灼热从手掌心传来。
为了不引起别人注意，魏迟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熏香了，只有贴的很近才能闻见他脖颈发间有一股带着新杀的檀香，混杂着一丝薄汗，更觉得野气冲天。
他的衣裳散乱着，敞开的衣襟能看到紧绷的肌肉线条，吉光忽然拽住他的衣襟，反客为主将人重重往床榻上一推。
魏迟还没反应过来，忽然见她凑近，蜻蜓点水一般啄了一下他的唇，一溜烟便跑出了小木屋。
为了避免旁人注意，吉光特意戴了一顶帷帽来到村子里。幸好这里是海边，日照强烈，渔民们很多也戴斗笠帷帽，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
吉光见有些人家的屋舍凌乱不堪，明显有过打斗挣扎的痕迹，心道是海匪作乱所致，便主动上前询问。
只见一妇人正擦着泪收拾破损的房屋，吉光上前去指着墙上挂满的腌鱼，操起齐州口音问道：“姐，这些咋卖？”
妇人扭头看她一眼，像见了救星一般说：“给钱就卖，家里快没钱买米了……”
吉光要了一些，为了避免暴露，她也没用太高的价格收鱼。
一番攀谈下来，妇人似乎比方才热络了些，还招待她喝茶水。
“家里就剩这点茶叶了，妹子你将就着喝吧。”
“多谢姐。”吉光接过茶碗，环顾一圈问道：“姐，家里这是遭贼啦？”
妇人眼圈又红了，咬着牙道：“是遭强盗了！他们来把什么东西都抢光了，还专挑夜里来……家里的粮食全没了，就剩下这些没人要的腌鱼。我腿脚不好，又不能走十几里地去城里卖，多亏你收了一些，我也能买些米了。”
吉光问道：“是遭了海匪吗？”
妇人不说话了，只是沉默地擦了擦眼泪：“妹子，你晚上可要关好门窗，若是让他们闯进屋里，什么金银细软都要劫走。”
说罢，妇人家门外忽然有人喊“吴家嫂子！”
妇人忽然将吉光拉起来往屋里一推，小声道：“别出来！”说罢，独自走出院子和人寒暄起来。
片刻之后，妇人才回来将吉光请出来，愧疚道：“方才来了人，你长得好看，不能让他们瞧见。若是瞧见了，今晚村里就该传开了。”
见吉光不明所以，妇人压低声音道：“妹子，听姐一句话，千万少出来走动，等事情办妥，能早走就早些走。”
吉光隐约察觉到妇人知道些什么，只是她再怎么旁敲侧击地问，妇人都不再开口了。
见日色西沉，吉光准备告辞离去，却见妇人的幼子手里挥舞着一把短短的木剑，正刺着一个小小的稻草人。
吉光见小孩可爱，便上前笑问：“小娃，你以后想投军吗？”
小孩抬头看了她一眼，大声道：“我要投匪！”
妇人赶快过来捂着小孩的嘴，骂道：“胡说什么呢你！”说罢抬头带着歉意看着吉光：“娃儿胡闹，你莫放心上。”
吉光辞别了妇人回到木屋，远远地看见屋头升起炊烟，屋里亮起暖黄的灯光，魏迟站在门前，一边打着盹一边等她回家。
吉光心里一暖，小跑着凑上去张开双臂。
魏迟懒洋洋地睁开眼睛，还没等她碰到自己的衣角，便拦腰将她抱起来往肩上一扛，进了小木屋将门狠狠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