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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吵死了。方老三，你已经来了也有两三年了，不知道洞窟的规矩吗？”
那被方老三称作“二当家的”的书生掏了掏耳朵，在暗夜之中睁开一双眼睛，似是猫眼一般紧紧地盯着魏迟，用眼神抽丝剥茧地洞察他身上的秘密。
魏迟被盯得不太舒服，上前一步道：“你不必责怪他，是我非要跟来的。你倘若不允，我走便是。”
“走？”书生站起身来，踱到他眼前，“洞窟四面都是海，你走哪儿去？”
魏迟有些不耐烦，他不大喜欢和这样爱讲谜语的人说话。
“那你说，我想留下你却要挖他眼睛，我想走你又不让。反正我人已经在此处了，你要如何？给句准话。”
书生笑了起来，露出一口阴森森白牙：“我看你比老三有用，要不你杀了他，日后你加入先遣小队，为洞窟卖命。”
方老三害怕极了，他扑上去抱住书生的大腿。
“不要啊，二当家的。我只是见此人力大如牛，功夫了得，这才想拉他入伙。您看他这幅样子也不像奸细，您放了我吧……”
书生那因为太瘦而显得轻飘飘的月白长衫被他晃得像个风里的纸灯笼。
“放了你也可以。”书生慢悠悠地回到座位上，“你们打一架，谁赢了谁活。”
魏迟皱眉：“江湖帮派向来以义为先，你这么做是怎么能服众的？”
书生对此十分理直气壮：“所以我做二当家啊。只是我坐上这第二把交椅，便没有人敢坐第一把交椅。怎么，你敢？”
“我怎么不敢？”魏迟冷笑一声，目光环视四周：“只是就算我敢，你手下这帮小喽啰们也不一定同意啊。”
书生亦冷笑：“废话少说，既然你还不是洞窟的大当家，那就得遵守我的规矩。你把方老三打倒，你便取代他的位子，成为洞窟的一员。”
方老三如今整个人颓在原地，当他听见书生的话之后，身体突然爆发出奇怪的力量，猛然扑向魏迟。
魏迟被他吓了一跳，遁地躲开，他一眼看见人群里的方家兄弟，怒道：“你们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方老三死吗？”
方老大和方老二面面相觑，却是避开了魏迟的眼神。
背后，方老三抄起一块石头向魏迟砸来，魏迟再次闪身躲避，骂道：“这是什么狗屁规矩。”
书生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你既然已经来洞窟了，那便要遵守这里的准则，要不然你游回去也可以。”
魏迟咬牙瞪了他一眼。
从贼窝游回方家村，亏他想得出来。
说罢，他随手抄起一个木头锅盖抵挡方老三的攻击。
不知为何，方才根本不是他对手的方老三如今像是变了一个人，或许是生死就在眼前，激发了他无穷的力量。
只听“当啷”一声，魏迟手中用来抵御攻击的锅盖顷刻间碎成了木屑。
“方老三！你还真要跟我动手？！”
方老三早就杀红了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你给我死！！！”
魏迟深吸一口气，侧身闪避对面的拳头，而后一把钳住方老三的手腕，稍稍用力往他身后一扭，方老三的手腕便传来“嘎巴”一声。
方老三大叫着倒在地上，人群中不住地唉声叹气。
魏迟捡起方才方老三攻击他的石头，慢慢地走向他。
坐在座位上看热闹的书生忽然不笑了，他盯着魏迟的一举一动，看着他来到方老三面前，高高地举起手中的石块……
方老三恐惧的双眼在他面前放大，魏迟咬牙松开手，一股巨大的撞击声传来——
他将石头狠狠砸在了方老三面前的地上。
众人鸦雀无声，远远地看着叉着腰休息的魏迟。
书生脸上慢慢浮现出一个微笑，他正要站起身来，却见魏迟恶狠狠地转向他。
“你们都有病吧？好好的非要去抢人家的村子，被打了就要拉我入伙。我上了你们的贼船跑了这么远，跟我说要么杀人要么自己游回去……你究竟是怎么得的人心？要是换了我，宁愿饿死都不会追随你。”
书生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魏迟察觉到洞窟的氛围似乎比方才还糟糕。
谁知片刻之后，人群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方才被他打倒在地的方老三也一瘸一拐地站起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不错啊你小子！既然通过了二当家的考验，你以后就算是我们的兄弟了。”
“考验？”魏迟狐疑道。
“洞窟不需要背叛兄弟的人，但同样不需要废物。你已经证明了你对洞窟有用，我则需要证明你有足够的善心。”书生踱步过来，认真看着他：“你方才骂我的那一段话，显然是出自真情实感。我认同你成为我们的兄弟。”
魏迟：“……那我还得谢谢你不成？”
“如果你想谢我的话也可以。”
我谢你八辈祖宗。
魏迟在心里骂道。
就这样，魏迟莫名其妙地通过了书生的考核，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洞窟”的一员。
真正加入海匪之后，魏迟发现“洞窟”的行事作风和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面对经常往来于四方的商船，“洞窟”基本从未出手抢夺过，甚至有些商船漏水遇险的时候，书生还会派遣一些人前往现场救人。
但“洞窟”说到底究竟还是海匪，他们唯一出击的一次是运往齐州方向的官船，船上似乎运载着某位官员的私产，其中庞大的金银数量令魏迟眉头紧锁。
就在他的治下，在齐州的地界上，竟然还有这样猖狂的官员。
如果他没有因为机缘巧合来到“洞窟”，而只是派遣齐州军出战镇压，那岂不是冤死了这一帮海匪？
想到此处，魏迟心中有些焦急。
他得尽快回到方家村，吉光还在等他。
为此，他要尽快劝降海匪，只是这又谈何容易。
方家三兄弟对他格外照顾，有事没事便会找他来聊天吃酒，无所不谈。
眼看三兄弟吃多了酒，魏迟觉得时机已到，便问道：“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落草为寇？方家村一带海产丰富，凭你们兄弟几个的力气，不愁谋生路才对。”
方老大狠狠拍了拍他的肩膀，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连贯的话。
反倒是方老三笑道：“魏兄你不知道，我们在方家村原本就是勤勤恳恳捕鱼养家的，要不是实在没活路了，洞窟里这帮兄弟为什么要来这鬼地方呢……”
“那到底是为什么？”
“按律法，方家村所捕的一切海产都需以数量纳税。齐州律法是一成，而后县老爷要求涨到两成不算，还要求每家每户按月缴纳一百颗品相良好的珍珠。”
“珍珠？他要这么多珍珠做什么？”魏迟疑惑道。
“当然是——”方老三伸出手指往天上指了指，“那位远在灏京城，我们从未见过的圣上他老人家想要珍珠，便特设珍珠使前来齐州收缴珍珠。珍珠使要五百颗复命，知州便要一千颗备选，再往下一级的县太爷便要两千颗备选……而分到我们手里，便要每月足足五千颗备选。”
魏迟一拳狠狠砸地：“何其猖狂。”
方老三笑了笑：“我们早就习惯了，但到最后无论如何凑不齐珍珠的时候，县里会派人强行来村里抢夺相应数量的财物，不够就用女人来抵债……”
魏迟猛然想到吉光说的那句话——“村里好像没有少女”。
“猖狂至极，简直猖狂至极……”魏迟抬头，“你们就没想到去平昌府状告知县吗？”
方老三嗤了一声。
“你说齐州知州？”
魏迟的背挺直了。
虽然他上任的时间不久，却还是办了几件大事的，说不定能听到一些夸奖也未可知。
方老三突然骂道：“那才是个肥肠满脑的饭桶。”
魏迟：“？”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皮，结实得没有一块赘肉。
难不成不是在说他？
他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听说齐州知州不是秦襄了，好像换人了。”
方老三挑眉：“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听说是换了个姓魏的，喜欢不穿衣服在楼顶跳舞。”
魏迟：“……”
方老三没注意到他脸上的异样，只是摇着头道：“算了吧，还不都是一伙的。现在我们若在外面得了珍珠，便回去送给村里的老弱妇孺，让他们至少安稳一个月。”
“原来你们根本没抢村子，抢夺财物的倒是另有其人。”
“也罢，这两年那县太爷往我们身上安的罪名也太多了，他才不舍得来清缴我们。若是洞窟没了，岂不是连替他背锅的人都没了？……”
静谧的夜色之中，忽然响起一阵打雷一般的战鼓声。
方老三脸上的醉意一扫而空，连忙将老大和老二提起来，冲魏迟道：“快走，定是出事了。”
几人循声而去，却见洞窟之外原本平静的海面上却出现了数艘舰船，正排成整齐的方向朝他们驶来。
方老三喃喃念叨：“完犊子，这县太爷还真铁了心要下来清缴我们了？”
魏迟却皱起眉来。
在齐州境内要想调动兵马，非得他本人的军令不可。
这群人是有多大的能耐，敢在他头上如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