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店，一群人挤在空间本就不大的阁楼内，稍微一动作就能碰到另一个人，江鹿云斜倚在一个大木箱旁，下巴微扬，目光从身前的水缸飘过。

    泛着蓝光的水母在透明玻璃水缸里上下浮动，玻璃的反光投在水中，与水母一起，看上去倒像一片小星辰。

    “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只普通的水母，你确定研究它有用？”在水母又一次调转方向游动后，苏禾咂了咂嘴，转头问江鹿云，“你立在那边当雕像呢，过来看看啊。”

    “当然有用。”江鹿云这才看过去，“本来是想找乌木看看它的过往，现在嘛……”

    她看向抿着唇修复手中的泡泡的芙蕾雅，那是之前的那场不算决斗的决斗中残留的最后一个泡泡。

    那时小鱼和昙花纠缠在一起，泡泡破灭，昙花凋谢，死去的小鱼和枯萎的花瓣在地上铺了一层。

    芙蕾雅神色凝重，就在这时，她突然找到了江鹿云的一个破绽，猛地松了口气，勾唇笑道：“你输……”

    一句话没能说完，她的脖颈上有一点冰凉抵上，那是一根藤蔓。

    藤蔓沿着她脖子缓缓缠绕，直到尖端来到耳边，一朵洁白的昙花绽放开来，像夜晚的精灵一样，在黑夜中泛着淡淡白色光晕，戴在芙蕾雅耳边，更是添了一丝神圣的感觉。

    芙蕾雅愣怔住了，她睁大了眼睛，感到有一只手从身后环在她的肩上，冰凉的指尖轻轻捏住她的下巴抬起。

    “你输了。”略带玩味的嗓音在耳边响起。

    芙蕾雅回过神，挡开下巴上的手，向旁边挪了一步，她看着江鹿云，竟然有些兴奋：“你真的很强。”

    似乎没有想到她会这么说，江鹿云挑挑眉，但她一向脸皮厚，于是非常坦然的接受道：“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芙蕾雅闻言，面上的笑意更浓：“我一定是第一个这么说Boss。”

    江鹿云歪了歪头，魔杖在指尖打了个转：“也是。”

    四周安静了下来，她们二人对视着，又纷纷展颜大笑。

    “真好，你可以离开你的副本，来看看外面的世界。”芙蕾雅道，她的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没有人会在某一天发现自己倾入所有情感生活的世界其实是一串数据后高兴，芙蕾雅也是如此，她不甘心，自己永远被困在一方牢笼里。

    “你也可以和我一样出去。”江鹿云道，“你是高阶副本的Boss，死去这一结局只是副本给你安排的剧情点之一而已，只要你还存在，依旧算是活着，我可以带你出去。”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芙蕾雅并没有答应，她静静的看着窗外，此时暴雨如注，像是在狠狠冲刷着这个肮脏的世界，她沉默片刻，又笑着摇摇头：“不了，海洋需要我。”

    “你的森林与我的海洋不同，我的海洋孕育了我，但它现在千疮百孔，没有人能够帮助它，也没有人再歌颂它。”

    “人人都在埋怨海洋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都在为自己往后的命运发愁，可是海洋何罪之有？”

    芙蕾雅说到这，神色突然变得轻松，她回头定定的看着江鹿云，“谢谢你的好意，我也很想离开，可是……”

    “海洋孤立无援，如果连我都走了，它怎么办呢？”

    江鹿云垂着眸子，神色淡淡的听完芙蕾雅说的话，没再多劝，她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芙蕾雅顿时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她转身想上楼，忽然又听身后道：“你其实并不是莉莉安杀死的，对吗？”

    芙蕾雅猛地一顿。

    江鹿云缓步上前：“或者说，你并不是被别人杀死的。”

    “为什么这么说？”芙蕾雅道。

    “其实我一开始也以为是莉莉安杀的你，都已经琢磨好了要怎么杀回来，毕竟Boss的心愿实现后有额外积分，但是在和你打过一架之后，我改变了想法。”江鹿云勾唇道，“你的实力不过落后我一小截，而且我能感受到和我同族的气息，你有海神庇佑，我尚且不能轻易杀死你，更何况她？”

    芙蕾雅笑：“对我的实力这么有信心？”

    “不。”江鹿云扬起下巴，“我对我自己有信心。”

    她又道：“再说回来，人鱼杀死自己庇佑的孩子，这和造反没有什么区别，神族存在于信仰，没有办法直接出手，可是不说给你报仇，再怎么样也会有些动作，但这么些年过去了，莉莉安反而越活越好，这里面没点什么隐藏的东西我都不信。”

    这次芙蕾雅不在应答，江鹿云微眯着眼又道：“所以我猜测，你的死不过是做的一场戏，你做的那场戏，将那些人逼急了，逼得她们不得不杀死你，而且是选择以折磨至死的方式来杀你。”

    “可是为什么？你为什么一定要他们杀了你？”

    芙蕾雅这次依旧没有说话，但也没有否认，她反而笑了，眉眼弯弯的，笑意像是从唇角传到了眼中。

    江鹿云看着她这副神情，突然明白了什么，微微皱起了眉头：“海洋是莉莉安污染的，对吗？”

    “在你计划与人类合作找到‘永失的灵魂’之前，她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计划，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利用你帮她找到传说中的宝物。”

    芙蕾雅刚才的反应几乎等同于默认，但如果她的死是自己策划的，怎么为什么又一定要杀死莉莉安？能让一向温和的芙蕾雅做出这样的决定，只有一个可能，莉莉安与海洋污染有关联。

    她与莉莉安一同长大，彼此都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其实很早之前就露出了些蛛丝马迹，只不过那时并没有起疑心，但后面一旦露出了破绽，很多事情稍微一想便能想通。

    莉莉安自小生活中人鱼族王室，亲自体验着自己与芙蕾雅之间不同的命运，她厌恶这样的不平等，嫉妒和自己一样大却被所有人宠爱的芙蕾雅。

    而随着长大，关于“永失的灵魂”的传闻也就是在这时流露进了她的耳中，那样得到后就可拥有一切的宝物，没有人能够拒绝。

    所以，莉莉安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将海洋彻底污染，逼迫人鱼族和人类所有掌权者去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其实这个传说已经有了许多年，早已无可考究，但诱惑太大，人鱼族王室以防继承人对那东西产生欲念而做出不可换回的错事，所以在对公主们实施教育时，刻意提防了那些流言传入。”芙蕾雅说到这里，突然嫌弃道，“那些老古板啊，要是真对这些感兴趣，他们防着有用？麻烦我早点听到这流言，事情都不会到现在这种地步。”

    江鹿云嗤笑一声：“那又怎样？你还是得死。”

    “喂，你以为我打不过你，你就可以为所欲为，给我留点面子成不？”芙蕾雅气笑。

    “不能。”江鹿云心情颇为不错，她径直转身上楼去，在离开前，还顺手摘了那朵昙花别在芙蕾雅的鬓角处。

    她离开得突然，以至于芙蕾雅都没反应过来，隔了许久才拿下昙花，和着脚边最后一个还没完全破裂的泡泡放在一起，借着尾尖弹力攀爬木梯，跟着上了楼。

    不过她上来以后什么都没看，也什么都没问，那是刚才一系列的打斗和谈话都不存在一样，她只独自坐在角落，捧着那条快死的鱼修补泡泡，她的红发垂下，落在绝美的脸颊边，本就不多的灯光恰巧打在她的眼角，眼睛亮亮的，别有另一番的美。

    现在看起来，才好像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备受宠爱的公主。

    说到底，这位能够一手策划把自己虐杀至死的狠角色，也只是一条成年没多久的人鱼而已。

    “本来想找乌木看看它的过往，不过现在，有条现成的人鱼，倒方便了些。”

    芙蕾雅放下手中的泡泡看过来，她撑着尾巴起身伸了伸懒腰，才游到水缸旁边。

    她垂眸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水中的水母，眼中神色不明，半晌，才轻叹一声：“她果然早就知道我的打算。”

    “这只水母，是我的姐姐，为了防止忘记我而留下的，她将自己与我一起的所有记忆封锁在里面，只等时机成熟之后，使用它，想起我。”

    这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答案，苏禾问：“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芙蕾雅俏皮地眨眨眼，“大概是我还欠她两只大扇贝。”

    说完，她还不等其他几人应声，又道：“开个玩笑，开个玩笑，解一下气氛嘛。”

    她咧开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就像小时候那样，却在再次看向水母时红了眼眶。

    “你们不是想知道‘永失的灵魂’到底是什么吗？我来告诉你们。”芙蕾雅坐在水缸旁边，将头靠在缸沿边，声音都有些发颤，“那是我的灵魂。”

    “我的灵魂被海洋遗忘，但这是拯救海洋唯一的办法。”

    芙蕾雅看向窗外，大雨已经停歇，云层渐渐散开，圆月高挂于空中，月光洒在她的身上，她道：“当海洋的孩子那被遗忘的灵魂重新回来时，大海将迎来新的生机。”

    “姐姐她，早就做好了所有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