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寉听到裴肃朗吩咐，肩膀稍微抖动一下，朝裴肃朗俯身，“是。”

    如此说着，一阵冷风吹来，白日里的燥热消失，稍显凉意的风竟显得有些阴冷。

    枝头的松针染上漆黑的夜色，如同田间地里被风带起的庄稼，风一吹，浮浪一片。

    可见上头完全被侵染的天色，夜正浓，零星缀着几颗繁星。

    李寉却觉得这风从背后吹过，仿佛一只冰凉的手触摸他的脊背，他不禁想起了自己与刘树在岁山山脚下见到的那副场景。

    一个埋着死人的地方却没有的碑冢，连最简陋的坟堆，以此表示这里埋葬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的指示都没有。

    那挖土坑的人好像也极怕这里埋着一个人的事被发现，土坑挖得极深。可岁山之中应有野兽出没，掩藏得极好的坟墓就这样被人发现，残骨碎尸蜿蜒了一路。

    许是他曾经见过太多这样的场面，忍着全身的恶心，将所剩不多的尸骨又一块块捡起来。

    再寻个地方好好埋起来。

    地上的枯叶被一众人踩得咵咵作响，李寉走在最前头，其后是裴肃朗，他后边再是刘树。青川走在最后头，随时保持警惕。

    人群穿梭在一群松木林，夜空上的繁星窸窸窣窣透过层层枝丫，时不时将星光落到他们身上，的影影绰绰。

    李寉一路都有些心悸，到达目的地，整个人才缓和一点。

    他揩掉额头上的冷汗，已湿成一片，口气略有紧张道：“大人，这里便是我找到那小女孩尸身的地处。”

    裴肃朗顿顿身，眉间有些凝住，将目光放远，所见之处由于黑夜瞧得不是太清，不过借着星星的光辉，能瞧见这里邻近出山口，是一块不小的的空地。

    空地四周遍布拖拽痕迹，像是野兽出没其间……

    裴肃朗不知想到什么，聚起的眉心又添了一层冰霜，周身的冷冽又不由自主散发出来，在黑色的夜里绝不容忽视。

    温丽湘对裴肃朗周身气场的变化尤为明显，感受到他毫不遮掩的冷意，她心口骤紧。

    对于她来说，裴肃朗就像那根井绳，一遭被蛇咬了，她连再接近的勇气都没有了。

    温丽湘双手捏住长衫两旁的布料，思绪乱飞，不由得琢磨是不是自己又哪里触到他的怒意。

    她实在有些想得太多了……

    裴肃朗打量这周边的情况，满地的痕迹不由得猜测到此山有野兽出没。

    他的眉头稍微放松了一些，眼里闪过一些考量，转头微低头看了看温丽湘。

    温丽湘被他这一看，心脏蹦到了嗓子眼。

    裴肃朗呼吸略沉，便朝最后的青川道：“青川。你过来。”

    听闻几声脚步声音，青川站在温丽湘前面，略挡下了裴肃朗投过来的视线。

    温丽湘这才放松了些。

    “大人。”青川道抱拳，低头听着裴肃朗后面的吩咐。

    缓沉的声音如流水划过温丽湘耳畔，“你与温非先行离开。”裴肃朗沉吟片刻，“便去王业家中，本官稍后再到，你可听明白了？”

    青川一顿，随即跪在地上，声音放大，“大人，这岁山夜晚野兽出没。属下不想让大人处于危险境地！”

    五人中，只有他有些功夫，若是遇到危险，他也可好生抵挡片刻，断无将大人单独留到此处的道理。

    青川如此想，很难不去横一眼温丽湘，说来说去，还是怪这人。

    他们大人就是面冷心热，青川跟在裴肃朗身边多年，也摸出些裴肃朗的脾性。

    看到淡漠疏离，实则宽容大度得很，且耳根子也颇软。

    这温非一点苦难都受不得，偏大人还起了怜悯之意。

    这才要他护送温非离开。

    青川想到这，看向温丽湘的眼里又添了些狠意。

    温丽湘又快速跳起来，内心忐忑不知自己究竟哪

    里做错了，要遭受青川这样的眼神。

    温丽湘缩缩身子，尽力让自己的存在感变得更小，她确实不想呆在这处阴森森的林子，也不想去猜裴肃朗那话的意思。

    她蠕动嘴唇，想说些冠冕堂皇的话，如此一想，便真的说出来了，“多谢大人照拂，不过我与刘兄李兄既一同按大人吩咐办事。我断然没有先行离开的道理。”

    这便是将裴肃朗的好意完完全全拒绝了透。

    她想裴肃朗是绝对不会如此好心的。

    温丽湘的眼眸注视裴肃朗，黑夜下，她的眸子亮莹莹的，似乎在发光。

    裴肃朗微微眯起眼睛，依稀可见的面容比起刚才似有些冷硬。

    这时，刘树不知看出些什么，走到温丽湘身旁拍拍她的肩，眼神在裴肃朗自与她之间凝了片刻，率先开了口，“温兄，你这可就不对了，大人怜你刚才遭人踩踏，派青川护送你离开，目地是要让你好好休整一番，如此……温兄你可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

    刘树打着哈哈，“再说你属我们之中最为体弱之人，早些回去也算是不给我们添麻烦了……”

    刘树边说，心里却越不是滋味。

    这温非到底哪般能耐，能让大人如此照拂。

    还跪在地上的青川顿顿，又重新抬起头看向裴肃朗，“不若大人先行离开，大人吩咐之事，属下必会完成。”

    裴肃朗微微垂下眼皮，看了看跪在地上的青川，语气有些松缓，“如此也好，不论找得见与否，一个时辰后来王业家中找本官。”

    青川颔首称“是”。

    话说完，裴肃朗又再看了一眼温丽湘。

    不经意间，温丽湘视线与他相撞。

    裴肃朗自顾自往出山口的方向走去。

    温丽湘在众人的视线中，跟着裴肃朗的步伐去走，也没人说她。

    她在这，确实帮不上什么忙……

    ·

    走出岁山，四周一片空旷，星星洒落在地上的光辉更加明亮。连风里也带着柔软，沁人心脾得刚刚好。

    林子里压在身上的沉闷一下子消失不见。

    山脚下的路还算宽阔，温丽湘挺挺身子，颇有些艰难地移动自己的脚，亦步亦趋跟在裴肃朗后头。

    浅淡的星光落到他的肩头，他整个人被一阵柔光包裹，他半竖起的头发末梢随着他合适的步伐轻轻晃动。

    温丽湘有些被迷了眼，还有痛感的脚随着她拖拽的动作便会更有些痛，这也让她清醒了几分。

    她只好盯着地上泥巴里裹挟着的细小石子，何前方在她眼前若隐若现的长衫衣摆。

    她与裴肃朗之间始终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约莫十步。

    无论她走得多慢，这种距离始终未曾拉大。

    走了大约一刻钟，她与裴肃朗的影子确是刚刚好并排在一起的。

    差一个头的身高使裴肃朗覆盖阴影的面积更大一些，看起来像是裴肃朗完全拢住了她。

    温丽湘盯着地上的影子，心口有些发烫，很快蔓延到脸上，连轻柔的风都不能缓解。

    她实在想入非非了，作为大家族出身的女子，已然是不知羞耻。

    片刻的分神让她脚上的动作稍微一滞，身子没保持好平衡。温丽湘踉跄了一下，动静很大，激得地面浮起一层灰。

    裴肃朗顿顿身，转过头来，衣摆随他的动作有片刻掀起。

    温丽湘的眼眸疼得出了些水光，与印在眼底的星光融为一体。

    裴肃朗的心底也如波光粼粼的水面，投下一颗石子，起了一层波澜，滋润心间。

    他走到温丽湘身旁，迈出的步子很沉稳，又很快。

    不过是眨眼的功夫，温丽湘手臂上感受到一股力道，裴肃朗身上的青竹香更浓郁了些，钻入她的鼻间。

    随之手臂被捏得发疼，裴肃朗支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重新站稳。

    温丽湘抬头看了看裴肃朗，眼里的水色让裴肃朗的面容有些模糊。

    她声音温柔，“谢谢大人。”

    裴肃朗面上缓和，握住她的手臂的手并未松开，“本官还以为你当真要留在那里，尽你该尽的职责。”

    隐约的低笑从唇齿间泄了出来。

    温丽湘顶着一张大花脸，盯着裴肃朗的脸发怔。眼前由模糊变得清晰。

    裴肃朗笑起来时候比起平时严谨的时候更为好看。

    那双眼里是真真切切瞧得见笑意，冷色沉寂于幽黑的眸子底下，片刻的温情浮出水面。上扬的眼尾弧度反而有些下沉。

    添了几丝暖色，如同春日的第一抹暖阳。

    温丽湘面上微红，不知该说什么。

    “上来，别浪费本官的时间，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片刻的温情转瞬即逝，随之是不容置疑的口气。

    温丽湘看着裴肃朗不知何时已经蹲在地上的人，脊背挺得很直，眼里震惊十足。

    身子也僵了僵了，久久未有动作。

    蹲在地上的人似有些不耐，转头看她，恢复成以往的冷漠神色，隐约带着压迫，“不要让本官说第二遍。”

    温丽湘实在怕裴肃朗这副样子，咬咬牙，便真的覆上裴肃朗脊背。

    裴肃朗抄住她的膝弯十分轻松起身，过于猛然的动作，温丽湘不得不紧紧搂住裴肃朗脖子。

    圈住那一瞬间，指尖都在发颤。

    清瘦的身影却也拥有如此让人放心的踏实感，给了温丽湘错觉，埋在胸腔的心脏一下一下跳动。

    温丽湘很难想象前世亲自杀了她的人，今生却有这样一副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