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事情也是巧了,朱母和段章打电话报警时,恰逢孙品修工作的百货商场那边也来了人报案,说他贪污受贿。

    百货商场经孙耀华当年让渡股份,早已是公私合营性质。

    经理罗庚正是公方代表,而孙品修作为孙耀华认的干弟,则成为了私方代表。

    这两人你觉得我跟孙家没血缘关系,纯粹是来吃闲饭的;我觉得你不懂经营,胡乱指挥。

    向来就不对付。

    孙希希不是在孙家楼下的合作社卖鸡蛋时,故意告诉女店员,这是别人找她继父帮忙送的吗?

    合作社女店员越想越嫉妒,心想你工资那么高,守着百货店成天好吃好喝还不够,还要贪污腐败?

    专门花了4分钱公交车费,跑去百货商场那边举报他。

    罗庚极为重视地接见了女店员,还握住她的手感谢她维护了公有财产的安全。

    转头就联合工会的人去财务科查账。

    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

    孙品修这十多年来,竟联合他在财务安cha的会计报销了上千笔不清不楚的小金额账目!

    这不,工会的人不就来报警了?

    两件事是前后脚发生的,接警的民警恰是同一个。

    听到自己辖区里,有人又是贪污,又是霸占亲女,民警都惊呆了!

    冲派出所所长叹气:“这白天是他女儿,晚上是他女人,这让人以后怎么做人呐?”

    工会那边强烈建议搜查孙家:“这可慢不得,他那边要是得到消息,肯定会把钱转移到别处的!”

    并要求跟着办案民警一同去现场。

    报警的朱母那边情绪也非常激动。

    鉴于她军职较高,所长干脆两案并办,把朱母、段章和孙希希也接了过来,并分出一名人手控制住了孙品修。

    一众人等一起杀去了孙家。

    他们杀到的时候,孙秀秀正窝在家里看小说。

    看到那么多穿制服的上门,她吓坏了!

    所长还安慰她:“别怕啊别怕,我们是来帮助你的,以后你爸再也欺负不了你了。”

    孙秀秀都听傻了,看到孙希希才恍然大悟,指着她鼻子谩骂:“你有病啊?!他是我爸,也是你爸!你这么冤枉他,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这反应出乎了民警们的意料,他们纷纷质疑地望向孙希希。

    孙希希幽幽地问她:“那你这么维护他,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叹息地说,“我有一回还看到他从你鞋子里,拿出你穿过的袜子贴脸上使劲儿闻,还……”

    说到这里,她自己都觉得恶心了,有点想吐地抚了抚胸口,“他还放到嘴里吮……”

    孙秀秀立马想起有天自己穿鞋时,发现袜子竟然只有一只了,还是湿黏黏的。

    那个恶心哟……她差点想把它扔了!

    可尼龙袜是要用工业券买的,她始终没舍得,只好拿去反复洗了,跟另一双尼龙袜配着穿。

    现在,这只袜子就穿在她脚上……

    孙秀秀脸色顿时就不对劲了,眼睛还控制不住地往自己脚上瞟。

    这一幕看在旁人眼里,不就等于变相承认了?

    大家看孙秀秀的眼神越发同情,因为那禽-兽是亲生父亲,所以她哪怕受到了巨大的伤害,还是选择要维护他?

    民警们进屋开始搜查起来。

    不管孙秀秀怎么阻挠,他们只是分出人手温和地将她拦在主卧外面,其他人继续搜。

    很快,一条带着酸腐味的内衣和一只尼龙袜被搜了出来……

    孙希希又幽幽地问孙秀秀:“那个花色好像是你的?”

    孙秀秀不敢置信,她爸难道真的对她……

    接着,床板下的《金罐瓶》也被搜出来了。

    孙秀秀脸色越发难看……

    再接着,藏在衣柜顶端的巫蛊娃娃和算命签子也被找出来了。

    巫蛊娃娃的头和四肢,被五根缝衣针阴狠地钉死了,肚子里还有根不知道是不是人骨的骨头!

    娃娃身上还写着百货商场经理罗庚的名字,上面用红毛笔画了个大叉,写了个“死”字。

    这份恶毒,让百货商场工会的人都后背发凉。

    抓住民警的胳膊摇晃:“民警同志,你都看到了吧?他想咒我们罗经理死!这放古代是要砍头的!本来国家就不允许搞封建迷信,他还想用这个杀人!”

    这时,另一名民警又从衣柜的隔板层里找出了现金和存折,总计竟有三万余元之巨。

    现场的人都被这巨贪给惊到了,那名民警晃了晃存折,对工会的人说:“他搞不了诅咒了,光这个都够定死罪了。”

    孙秀秀闻言,跌坐地上。

    完了完了,她爸要倒台了,她可怎么办啊?

    心里又急又恨,他有这么多钱,怎么不晓得拿一部分给她花呢?!

    接下来,就是各自录口供了。

    李玉蓉录的时候,声称自己对一切都不知情。

    录完后出来,表情复杂地对孙希希说:“你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坐牢?你忘了当年他陷害你父亲时,帮手可不止一个人。”

    孙希希愣了愣,寒意陡地自背部蹿上头皮。

    她问:“他们有人当官了?多大的官儿?”

    她竟忘了查当年那些人如今的身份!

    又问李玉蓉:“为什么说是陷害?我爸不是罪证确凿吗?”

    李玉蓉避开感敏问题不谈,嘴角一歪:“你怎么还这么天真?举报你亲爹的人里,有一位可是商场的会计。”

    孙耀华逃税是真,但金额根本没这么大,不过300余元而已。

    是那些人在举报之前,就做好了假账,放大了他的过失。

    别看这些年这些人互相联系得少了,孙品修要真被判死刑了,他们都得慌!

    ——谁知道将死之人会不会胡乱拖人下水,把当年的事全讲出来?

    她神色有些凝重,问李玉蓉:“那你为什么还要帮我?”

    李玉蓉微垂眼帘,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不是你说的吗?说我既然没本事保护自己的亲生女儿,不如让你自己保护自己。”

    尽管她并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但也必须承认,女儿就是做到了。

    孙品修哪怕事后会被保出去,名声却也烂了。再想做什么,是不可能像过去那么张扬、高调的。

    而在他被拘留的这段时间,希希也获得了一个窗口期,是走是留,要留又以哪种方式保护自己,会有极大的自主权。

    她叹息地说:“你走吧,这个家就是个烂泥坑,别留在里面打滚了……”

    她眼底的痛和悔恨是那么明显,明显到孙希希都无法装作没看到。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过来了,这个自私的女人在当年背叛了自己的丈夫后,就一直在遭受良心的折磨。

    孙品修和孙耀华完全就是两种不同类型的人。

    前者谋算了她的身体后,又谋算她的资财、她的股份、她的女儿;后者却肯为了不牵连她和原主,选择去死。

    当年,她以为自己只是放弃了一个男人而已。

    谁知道呢?

    原来她放弃的是整个世界。

    看着这个早已受到报应的女人,孙希希忽然有些同情。

    她问她:“我打算去甘谷驿,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李玉蓉就笑了。

    笑得很夸张,连眼泪都从眼眶渗出了两滴。

    她说:“我生来就是要享受这世间的富贵繁华的,你让我去乡下当一个尘埃满面的农妇,那我还不如去死。”

    徐娘半老的女人抬脚走下派出所门外的梯坎,背影摇曳生姿得有如民国时上海滩的名媛一般。

    她洒脱地冲孙希希挥了挥手,却没回头。

    孙希希沉默地看了她两眼,转身又走进了派出所。

    而孙秀秀也恰好录完口供,心事重重地往外走。看到孙希希这个始作蛹者,满心的怒火往上冲。

    她恨恨地骂她:“疯子!”

    要不是这里是派出所,她肯定得冲上去撕烂她那张造谣的烂嘴!

    孙希希同情地望着她:“心里不好受吧?你爸居然一直都对你有想法……”

    孙秀秀顿时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孙希希走过去拍拍她的肩膀:“你要把你爸摘出来没关系,但你得等给自己安排好退路再摘,免得……”她凑到她耳边说,“哪天晚上他直接就冲进你房间了。”

    她最后用力拍了记她的肩膀,把孙秀秀吓得浑身一颤!

    孙秀秀不由想起刚刚父亲万般保证,绝对对她没烂心思时,握住她的那双手那湿黏黏的感觉……就跟那天的尼龙袜如出一辄!

    她的手不自觉地揣进衣兜里。

    那里面,有她爸托她给本市市长寄的一封信。

    她一个不留神,就把信纸给攥皱了……

    ***

    等孙希希回到朱家后,朱父朱母都围过来关心、安慰她。

    朱母陪她坐了半个多小时后,委婉地问她,将来打算怎么办?还提了自己老朋友段章那边缺人的事,问她愿不愿意去那边工作,她可以帮忙牵线。

    朱母劝她:“你举报自己的继父,知道的人,会赞你一句大义灭亲;不知道的人,难免会背地造谣,说你生性狠毒,连养了你十几年的继父都能亲手送进监狱。你以后在这边日子好过不了的。”

    她说:“你还不如换个环境。”

    孙希希觉得朱母这话其实都说轻了。

    单看朱启锐,之前明显对她有意思。可看到她居然举报了自己的继父,再见她时,眼神已经有些躲闪了。

    哪怕她的举报属实,可也没人能接受这么狠的女人,跟自己建立亲密关系的吧?

    孙希希乖巧点头:“都听阿姨的。”

    朱母特别宽慰地去了。

    只有朱琳这个傻丫头,抱着她一直哭:“咱们好不容易才成为好朋友的,怎么你就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问她:“你真的不能考我们单位的实习研究员吗?我们单位跟你家不同区,那也算是换了环境了呀?”

    孙希希只能搂住她的肩膀安抚地轻轻晃动:“我们可以通信的啊。乡下比城里容易买到鸡蛋、鸭蛋,说不定鸡和鸭都能买到,到时候我给你寄啊。”

    朱琳擦着眼泪,咽着口水:“那我给你寄贵妃酥。你在那边要是缺什么买不到,告诉我,我给你买……”

    段章也很快过来找她了。

    只是她眼里带着困惑:“其实我一直想不通,以你的才智,要脱离泥潭是很容易的。为什么就非得要举报自己的继父呢?”

    她一个搞妇女工作的,遇到的这类事比常人要多得多,但没有任何一个受害者敢像孙希希这样,站出来举报加害者的。

    ——她们都觉得那样会把自己的路走窄,而流言是能杀人的。

    孙希希反问:“兔子都是不吃窝边草的。当他连窝边的草都要吃,你猜他在外面又祸害了多少女孩?”

    段章听得顿时冷汗涔涔。

    孙希希说:“如果谁都不肯站出来,他接下来又会祸害多少人?”

    她说:“波伏娃其实还有一句名言,她说‘女人间的交往,是由于她们处于共同的命运’。你一个城市人,愿意放弃优越的生活,到农村做繁琐的妇女工作是为了什么?”

    一瞬间,段章想起了自己高中毕业后,从求职到结婚,再到放弃工作而跟随丈夫去小县城时,所经历的种种磨难。

    那些磨难都是只有女性才会经历的。

    她沉默了,眼眶不自主地微微发红。

    她没想到,面前这个深具独立性和反叛性的女孩,竟对同性别的人怀抱有这么深的同理心。

    她还那么年轻……

    段章站直了身,伸出手跟她相握:“欢迎你到甘谷驿妇联办工作。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肯来,是我们办公室之幸。”

    这一刻,她所有的顾虑尽消。

    她真挚地在欢迎这个跟自己具有同样崇高理念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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