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铺盖卷进城

    林素珍眼睛就亮了:“咱们的布真能卖到城里去?”

    孙希希说:“得试,这个谁也说不好。不过,这回的布要是卖不出去,我就自己出钱把它买下来。总之是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林素珍说:“行,有你这句话,我就敢去找其他人。”

    马上就带着她去见了本村的莫莲芝。

    莫莲芝祖父是汉族,祖母是远嫁而来的布依族女子。

    听说其祖父曾到过黔南的布依族寨子里行过商,就是这样跟她祖母结缘,将其带到了这方水土。

    也是多亏了她祖母,莫莲芝极为擅长布依族的枫香染。

    枫香染和苗人的蜡染有些相似。

    但蜡染需刀刻,枫香染则还需染者有画手之能,以毛笔蘸枫花油作画,将染料画到布上。

    所以枫香染风格更为细腻古朴,深具韵味。

    当孙希希看到莫莲芝身上的枫香染土布衣裳,那蓝靛色的美丽缠枝纹蝴蝶图案,让她忍不住绕着她走了一圈,大为赞叹:“简直是画布上的青花瓷……”

    莫莲芝不懂什么是青花瓷,但也知道这是在赞美她的技艺,自豪地告诉她:“我们布依族的枫香染,不止好看,还不褪色。染好之后,你穿上一辈子,它还是跟新染的一个样儿。”

    孙希希听得咂舌。

    所以她这是短短时间之内,集齐了两位非遗传承人?

    她对自己的主意更有把握了,于是跟莫莲芝提议:“你擅长青花布染色,陈婶子擅长织提花土布。要不,咱们来做匹青花瓷提花土布?”

    莫莲芝有些为难:“你说的青花瓷,它到底是什么呀?”

    孙希希说:“我已经跟人打听过了,咱们市博物馆里就有官窑的康xi福山寿海图花盆,那个就是青花瓷的。明天,我带你、陈婶子,还有林大姐,咱们一起上市博物馆出趟差,开个眼。”

    陈芳的全力投入,让她对这件事的态度也认真了许多。

    她现在已不是随便做做的心态了。

    要做,就要做到最好,争取把东西卖出高价!

    最好是东西能体现东方大国的文化底蕴,迷住那些国家历史只有短短几百年的新兴资本主义发达国家的游客。

    她马上就回妇联办写了呈批件,然后跑去找了牛书记。

    牛书记看到标题里有“差旅费”三个大字,就犯头疼。

    他问:“你这是第几次来找我要钱了?”

    孙希希掰着手指头算:“第三次。”

    一点都不心虚。

    他更头疼了:“我问你,就你们妇联办办事需要花钱,别的办公室就不需要的?”

    “你们这些年轻干部真是没吃过苦,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过草地爬雪山,那么远都是走路去的。人家饿得啃草皮啃树根,也还是坚持走下来了。你们就去个县城,还要差旅费?”

    他还想跟她说,社里在没买拖拉机之前,他和段章都是走路去县里开会,再走路回来的。

    结果孙希希特别干脆地道:“好的,领导,钱我自己想办法。”

    牛怀东看着那张被她突然抽走的呈批件,忙道:“诶诶,你这同志!脾气怎么这么大?我说你什么了?”

    想到她这回也是为了提高妇女的经济收入,缓了缓语气:“这个钱我是不可能给你批的,明天让田铁柱送你们过去。”

    孙希希瞪大眼:“那要是我们明天赶不回来呢?”

    市里不比县里,一天可没法儿来回。

    他又给她开了个单位介绍信:“那你们就自己带着铺盖卷,睡车斗里吧。”

    孙希希:……

    赵春花后来劝她:“都是这样的。牛书记自己也是这么干的。”

    转天,她站在拖拉机车斗上,跟田铁柱一块儿去接陈芳她们。

    结果远远地,就看到她们各自背着铺盖卷已经等在路口了。

    嚯,还真是都这样啊!

    片刻后。

    站在拖拉机车斗里的四个女人,三个都背着铺盖卷儿。

    惟独孙希希穿着身正红色的双面昵大衣,两手空空。

    她倒是拿了只藤编行李箱歪在车上,但箱子也是空的,只是拿来为市区大采购备着的。

    她闲适地欣赏着沿途风光,看上去不像出差,倒像是去旅游的。

    陈芳替她忧心:“怎么没带铺盖啊?”

    林素珍道:“没带就没带呗,到时候大家挤拢点儿,她不就有得盖了?”

    三床被子盖四个人还是没问题的。

    她们是不知道,孙希希不仅没把铺盖卷儿当回事,连她自己的工资她都没当回事。

    今天是公社每月初发工资的日子。

    刚刚临出发前,赵春花心急火燎地过来找她:“完了完了,你工资财政办不给发!”

    她本来想顺带帮她也一起领了工资条,谁知财政办那边竟告诉她,孙希希没有正式编制,发不了工资。

    赵春花焦急得很:“怎么会没有编制的?你不是段主任亲自招回来的?”

    回想起前段时间,跟财政办那两名会计起冲突的事:“该不会是……得罪了他们办公室,他们故意在刁难你?”

    孙希希还在埋头想出差的事,随口应了一声:“哦。”

    赵春花:?!

    “哦?!你工资没了,你还‘哦’?!你连编制都没有,你以后怎么退休?”

    孙希希瞟了她一眼,嚯,这是都帮她考虑到退休后了?

    这段时间,赵春花对孙希希的观感飞快地起着变化。

    从最初的排斥,到阳奉阴不违但心里穷嘀咕,再到昨天,林素珍突然开始加入调解队伍,替她摆平了两件家庭纠纷。

    她现在是真的开始期盼孙希希能留在甘谷驿了!

    ——她一个临时工,居然下面都能管着一个协会。

    虽然妇女互助会还没完全建起来,但协会副会长都得听她调派,她觉着自己走起路来,都带点儿风了!

    孙希希没当回事儿:“嗐,多大回事儿?牛书记和段主任要用我,编制问题他们自己就会替我搞定的。轮不到我操心,我也不够格操心。”

    她估摸着财政办那两个会计是不敢搞这档事的。

    要真说有谁敢拿编制说事,那就只能是田社长了?

    她想,就欢迎会上她那一句话,就把他给得罪了?

    气量这么小,这人将来恐怕是升不上去的。

    然后她就继续琢磨她的工作去了,徒留赵春花这个太监着急上火。

    ……

    拖拉机上,为出差工作准备得最充分的,是陈芳。

    她连要喝的水都是自带的。

    ——她准备了一个装水的瓦罐,还有五只土碗,把驾驶员田铁柱都考虑进去了。

    孙希希哭笑不得地把她这套东西,又给她搬回了她屋子:“外面有水喝的。就是没水,咱跟人讨一口喝的,谁还会不给?”

    背那么大一罐水出远门,不得累死?

    除了孙希希,女人里就算是干练的林素珍,最远也就只到过五里路外的集市换东西。

    大家都没出过远门。

    一开始,坐在拖拉机车斗里,都颇有些忐忑。路上遇到有人,她们仨儿因着“好女不出院”的旧训,会因羞愧而垂头丧气。

    可孙希希不会。

    她笑着跟田铁柱聊着天,见到认识的人就大声打招呼:“小李,上哪儿去啊?”

    “狗蛋儿妈,你东西掉了!”

    看到陈芳她们还是有些紧张,她还不忘回头跟她们说一句:“看,时代已经变了。”

    发现确实没人对着她们指指戳戳,三人这才放松了些。

    等拖拉机到了县城,城里男女并肩而行,甚至有些同骑一辆自行车,车后座的女人把手搭在男人腰间的景象,更是令她们啧啧称奇。

    还有不少女孩不爱红妆,穿着工作制服三五成群地走路去上班。

    她们看上去是那么自由,那么鲜亮。

    时代……真的是变了吧?

    田铁柱把她们送到长途汽车站,就离开了。

    孙希希去售票窗口买了四张票,发现还有半个小时车子才开,干脆跟她们说:“大家随意逛逛吧,半小时后在这里集合。”

    哪知她们生怕走丢,叫她自己去逛,她们在这里等着她。

    她无可奈何,干脆把陈芳给拉走了。

    走远了,还不忘问她:“吃早饭了吗?别又是数着米粒吃的。”

    她可对她两天只啃了一只生白菜的事记忆犹新。

    “没,我特意喝了一整碗小米粥呢。”

    孙希希给的那些口粮,陈芳原本打算全拿去换粗粮的。

    可知道这趟是有重要的事要办,她担心自己身子骨弱,到时候会拖她后腿,早上就狠了狠心,煮了一碗小米粥喝。

    那米粥可真香啊,是今年才出的新小米。

    米油都老厚一层!

    孙希希直接把人拉进了车站略有些寒酸的副食店里。

    这里东西品类不多,只有些基本的供旅客购买的食物,价格也比外面贵上几倍。

    但它有个好处是,卖的食物竟是不要票的。

    她给陈芳买了两只白面包。

    陈芳一开始还不肯吃独食,是她告诉她,她和林素珍她们早上都是吃过饭了的。

    她说:“就你吃得最少!你嘴里的一整碗,怕是只有小半碗吧?”

    陈芳就不吱声了。

    她确实早就肚皮软瘪了,刚刚在拖拉机车斗上时,还偷偷把裤腰带又紧了紧。

    自己都怕自己会像前几天那样,饿得平地摔跤。

    她取出一块干净的布,搭在膝盖上,确认能兜住掉下去的食物残渣,这才开始仔细地吃起来。

    白面包松软得像才采摘下来的棉花,放进嘴里就像要化掉一般。并且越化,越是有股甜滋滋的味道释放出来。

    她有些惊讶,难不成做的时候还撒了白糖的?

    她越吃越珍惜,想起刚刚孙希希告诉她“这是洋馒头”,不禁感慨:“这外国佬的日子也过得太好了,什么时候咱们也能像他们那样,顿顿吃洋馒头呢?”

    边说,还边把兜布里的面包渣捡起来,往嘴里放。

    孙希希看着她这穷惯了而养出的小习惯,有些替她心酸,柔声告诉她:“这个不算太贵,只要这回的事能成功,只要你们肯花心思,以后咱们纺织班赚了钱,你们就是天天吃十顿洋馒头,都吃得起。”

    陈芳有些浑浊的眼珠,就泛起了向往的光。

    孙希希又把林素珍和莫莲芝叫了过来,买了四杯老荫茶,大家一人一杯。

    过惯苦日子的陈芳,就又替她心疼起钱来:“就是放了点茶叶,还要一分钱一杯,抢人喏!我就说自己带水吧……”

    林素珍和莫莲芝没她那么纠结,咕咚咕咚就把茶水喝完了。

    末了,还舔下嘴皮子,这老荫茶就是甜!

    长途车极为颠簸,把没坐过车的三个女人颠得七荤八素,萎靡不振。

    莫莲芝晕得厉害,有些怨怪地看了孙希希两眼,小猫叫似的喃喃自语,说是再也不要受这种罪了。

    孙希希假装没听到。

    这种有“独门秘籍”的手艺人,多半都是有些心气儿的。

    大约早就看她不顺眼,觉得她就是个虚有学历,啥也不懂的城里娇客,还好意思当她们仨儿的小领导。

    但只要她交办的事,她能完成好,她爱咋想就咋想。

    颠了三个多小时,等莫莲芝把胃里的苦水都颠出来了,车子才终于到了市区。

    孙希希让她们在站台坐会儿缓一下:“我去给你们找点酸食,吃点酸的,就没那么晕了。”

    她去车站副食店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酸的东西。

    倒是从一个背着背篓,鬼鬼祟祟绕开车站工作人员,偷摸向旅客卖东西的农民那里,买到了四只桔子。

    她还好奇地问了他一句:“你们乡下不是有集市吗?干嘛还拿到城里卖?不怕被投机倒把办抓?”

    农民“嗐”了一声:“集市只能换,不能卖。我缺钱,不来城里卖,上哪儿挣去?”

    他说是上面不给农民发票证,供销社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又不便宜。所以很多地方就默认了集市的存在,只要你只搞物品交换,不卖钱,谁都不会多管。

    要是卖东西不小心被逮到……那就说自己是来换东西的嘛!

    本来嘛,钱也算东西啊,用桔子换钱那不也是物品交换?

    他又问她:“我家还种了枣树的,就在我爹坟头。你要的话,我现在就去给你摘!”

    孙希希:……

    大爷你可真是太热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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