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转形势

    她们还在为婚姻法宣传月的进程问题伤脑筋时,县妇联的张主任却喜不自胜。

    她终于找到个机会,能在工作上压倒性地赢过孙希希了。

    县妇联张主任宣布,由于婚姻法宣传月的进程处处受阻,她决定加大宣传力度,在县体育馆召开万人大会,让最近她们处理的一起农妇受虐案的主角现身,讲述婚姻法是如何让她得以顺利离婚,重获新生的。

    段章把这个消息带回来,孙希希那眉头就蹙紧了。

    这事就跟牛怀东当初非急着要搞算账小组,是一个性质。

    ——太急了。

    虽然有了牛怀东的前车之鉴,她知道自己就算出面劝阻,恐怕也不好使,但想到后果,她还是忍不住开了腔。

    她对段章说:“这事儿会不会办得太急了?万一出岔子怎么办?”

    她们社自行组织的婚姻法培训,都招来那么多不满的声音,要改成万人大会,那不更……

    段章笑着宽她的心:“你能想到的事,张主任也考虑到了。到时候,县妇联会请求县府协助,由县府在体制内各部门组织人员参会的。”

    她说:“到时候到会的大部分都是吃公家饭的人,只有少部分是群众,不会有大风大浪的。”

    但孙希希还是本能地感到不安。

    隔壁红星公社不还有女乞丐被大队支书强迫订立公约的事吗?

    而且这次的婚姻法落地推进,说穿了,是要重新定义女性的婚内权益。

    这方多了,那方就会少。

    哪怕这少掉的部分,原本就不该是丈夫们合理应享的,可动到他们头上,他们能接受?

    她去给傅佑平打了电话,把这事讲了,又把上次扫盲课上段章组织考试的事也讲了。

    她说:“只是写个试卷,群众反应都这么大。到时候在万人大会上宣传离婚自由,现场秩序怕是会出岔子。你们县人武部的职能里,不是有协助公安机关维护地方治安吗?你看你到时候能不能过去瞧一眼?”

    傅佑平一听,也感觉出事态的严重性来。

    这种事办成了还好说,万一现场出现暴动,不止农妇的人身安全会受威胁,政府的形象和信誉也会遭到打击。

    他说:“放心,不会有事。”

    匆匆挂了。

    她想起他的口头禅,好像就是“放心”。

    而每次他让人放心,后面都会把事情安排妥当。

    心里顿时安心起来。

    ……

    没几天,县体育馆的万人大会果然传来了坏消息。

    县妇联才宣读了那名农妇的离婚判决书,根本还没来得及做教育宣传,底下群众的怒火“哗啦”一下就起来了,骂的骂,扔石头的扔石头。

    有些人还干脆上台去拽那名农妇,声称要打死她。

    现场维护秩序的那点公安力量,根本镇不住场子。

    段章回来转述时,庆幸地说:“幸好县人武部的人也去了,是傅佑平亲自带队的。他们把藏匿在人群中,几个故意煽动群众情绪,试图引发暴乱的分子铐走,才稳住了局面。”

    不过谁都知道,就算没出事,县妇联办的这场教育宣传会,也算是办砸了。

    段章长吁短叹:“好些参会的,还是体制内的人……这样都办砸了……”

    孙希希沉默不已。

    ……

    有关婚姻法宣传月的不利消息还在继续传来,那个要求妇女定公约的大队发生了一起惨剧。

    有个担任队会计的妇女,因月末对账盘点和结账工作较多,有那么几天回家回得晚。

    她男人以为她是受了婚姻法蛊惑,有了二心想离婚,对她由阴阳怪气发展成破口大骂。

    最后,竟一刀斩落了女人的两根手指!

    要不是她躲得快,一条命可能就交代在那儿了……

    这件事传过来,甘谷驿妇联办整个办公室都听得头皮发麻。

    段章端着茶盅的手都是抖的。

    虽然整个县就只发生了这一起恶性事件,但万一这只是个开头呢?

    她放下茶盅,站起身严肃地道:“你们都听到了?我们得防患于未然,从今天开始,我们要挨家挨户进行走访,纠正群众对婚姻法的错误理解,并疏导他们的不良情绪和抵触。千万不能让这种暴力性事件,发生在咱们甘谷驿!”

    她说:“我们的工作是保护妇女,但粗心大意,或是过于激进,反而可能会增加她们的痛苦,甚至造成血的教训!”

    她看了眼孙希希:“前几天,我就跟小孙讨论过。我们都觉得,几千年的陈旧传统观念,不可能因为一部法律,几天就能转变过来。所以我们当下的走访,一定一定,千万不要随意干涉群众家庭里的各种关系。”

    她问:“听明白了吗?”

    其他三个人都肃容点了头。

    段章又道:“听明白了,咱们就分配一下,划一下谁走哪个片区。”

    她才安排好,牛怀东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牛怀东声音很有几分紧张,说:“我现在在红星公社这边。我听说这边有妇女因为妇联办工作没搞好,被她男人给砍了?”

    他问:“咱们公社没出事儿吧?”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是在说,你们妇联办没搞出啥问题来吧?

    段章听得火大:“我怎么听说,是你们公社干部非要给虐待妇女的男人撑腰,才导致妇女被她男人给砍了的?”

    牛怀东还想说什么。

    段主任一句:“滚!”

    压了电话就走。

    可没几秒,电话又打过来了。

    段章还没走远,孙希希她们几个肯定不好意思违背她的意愿乱接。

    可那电话不依不饶,隔了一阵,又打了第三个过来。

    孙希希估摸着牛怀东是不放心。

    他这人对工作其实挺上心的,就是说话招人嫌。

    她接了电话:“喂,牛书记啊,段主任不在。要不你打她办公室电话?”

    他怕又被压电话,说:“不了,你帮我转告就是。你告诉她,最近一定要好好搞好妇女工作,千万别出事。你知道他们红星公社这边被怎么问责了吗?”

    因为发生血案的缘故,红星公社的一把手全遭到了党内批评,出事的大队队支书被以“不作为”撤职。

    砍人者遭押送公安机关。

    但付出更大代价的,是红星的妇联办。

    牛怀东说:“她们办公室全数撤职换人不说,你们县妇联的张主任,上头市妇联的刘主任都被牵连降了级。你现在该喊张主任喊副主任了。”

    孙希希说:“怕不是这么简单吧?张主任降职,应该还有上回万人大会办砸了的原因吧?不过市妇联刘主任怎么也跟着在降啊?”

    牛怀东说:“这就叫‘主官负主责,分管负专责,直管负直责’。幸好是没出人命,要是出了,她们也别想呆那位置上了。”

    孙希希就有点戚戚然,工作干得好不一定能升,出了事就一定得倒霉。

    唉,体制内也不好混啊。

    她说:“要这么说,那你们党-委可就得负总责了。我们这边我们肯定会好好干,把火苗熄灭在萌芽状态,但你们干部那边也得给予适当支持,别跟红星那边一样拖妇联后腿。”

    听到保证了,牛怀东才松了口气:“那肯定不能。明天我就回来,把干部拎过去挨着挨着谈心,要想保住手里的铁饭碗,就别他娘的给我作妖!”

    接下来的日子,妇联办把底下妇女互助会发动起来,孙希希甚至连互助骗娃组的骨干都发动起来了。

    包括她们办公室工作人员在内,全体人员白天走访,晚上再集中起来开小会,把白天遇到的难点、重点汇总起来。

    特别是那种家庭成员有暴力倾向的,都会成为她们的重点关注对象,协力攻关。

    而在这个过程中,孙希希也不断提醒她的战友们,要搞拉拢,而不是搞对立。

    她说:“我们要用婚姻法里,关于赡养父母的规定,来拉拢老一辈;用夫妻互相尊重,来拉拢丈夫们和妻子们;用反对漠视子女利益,来拉拢子女辈。”

    她还提议县妇联进行宣传联动。

    一是亲自找上县各大剧团和戏团的团长,请他们团排演“公益妇女广告短剧”,并在人流量最大的几个街头循环表演。

    之前的优抚活动也找过这些团,他们早因拥军优属吃到了流量红利,剧团的票都要比平时好卖了。

    这次,孙希希不止提出了公益广告的事,还顺带把之前红星公社遭砍掉手指的队会计也带过来,让这些剧团的编剧采访。

    在队会计流着热泪详述事件后,编剧很快写了个三分钟小短剧出来。

    队会计也曾是个天真烂漫的少女,幻想过与未来夫婿能举案齐眉、白头偕老。

    但媒妁之言下的两人没有感情基础。

    她的丈夫对她连基本信任都做不到。

    他看不到她对公婆的百般孝顺,看不到她对子女的细致照顾,甚至把她对他的委屈求全和千般讨好,认定为“棍棒之下出好人”。

    逢人便说,女人嘛,越打才越温顺。

    她以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哪知棍棒有一天竟升级为了菜刀……

    街头表演时,当围观的群众们看到她丈夫竟仅仅因为怀疑,就对她举起了菜刀,愤怒烧得大家立时捡起石子往演员身上砸去!

    直到演砍人的男演员连连求饶:“我只是在表演!表演!我不是那个人!”

    愤怒的群众才恍然停止了攻击。

    而演到队会计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两根手指,目光空洞地反复呢喃:“我做错了……我肯定做错了,不然他肯定不会砍我的……他平时都是打打就算了……”

    来照顾她的亲娘哭着抱住她:“云妮儿,我可怜的云妮儿,你做错什么了?!你只是想好好过日子!”

    这一幕又赚足了大家的眼泪。

    就连路过的男人们都不由为云妮儿洒上几滴眼泪……

    除了广告短剧,孙希希还通过县府的力量,在各路线公交车车体上印上婚姻法普法标语。

    当然,大多数公交车依旧印的是拥军优属标语,她只是从其中匀出一小部分来做婚姻法宣传。

    张书记正为婚姻法宣传闹出血案的事头痛,听到孙希希的建议,立时就同意了。

    这是第二步。

    第三步则是把纺织班的成员喊上,到各公社、各区府,甚至在文化宫专门召开有关她们的专题演讲。

    孙希希选的人选并非是有突出贡献的陈芳、莫莲芝等人。

    她选的全是有丈夫、有子女的纺织班成员。

    与那名队会计相反的是,这些成员全被自己的丈夫所信任着。

    她们的丈夫更加务实,知道光凭自己的肩膀是担不起赚到一家老小口粮的重担的。

    不给媳妇人身自由权,放她们出去抛头露脸地工作,那一家子只能饿肚皮。

    全家饿得死绝了,自己攒一辈子建的土房子、造的木家俱,那全是别人的了!

    而她们也不负家人所望,不仅带回了粮食,甚至连偶尔打牙祭买肉的钱都有了!

    ——把妇女当成是个人,给她们足够的自由,不仅是件对她们好的事,也是一件对整个家庭都有利的事。

    有个演讲的妇女说:“以前,我家那口子是家里唯一的壮劳力、顶梁柱。每天起床,他眉毛就皱一堆儿去了,要跟我到灶房数着高梁米看我下锅。特别是二三月份青黄不接,他眼睛鼻子都能皱到一块儿去,每天那个愁哟!”

    她说:“其实我挺能理解他的,换谁肩膀上压着一家人的饥饱问题,谁脾气也不可能好。”

    她说:“后来我去纺织班了,米缸再也没空过了。他现在早上也不跟我去灶房了,每天乐呵呵的,有时还要哼个小曲儿,还问我‘你想听什么,我唱给你听’。”

    她捂嘴笑:“就跟当初刚结婚时一样,知道哄人了。”

    台下听众就哄堂笑了。

    她说:“我觉得《婚姻法》支持妇女离婚自由,也没啥大毛病啊。妇女又不是有了离婚自由权,就一定会离婚的。谁的人心不是肉长的?男人要真对自己媳妇子好的话,哪个女人舍得离婚啊?就是舍得男的,她还能舍得自己的娃儿?”

    她说:“要离婚的,不都是那种被虐待的?”

    她说出自己的理解:“这个离婚自由权,也就是给了女人一点护住自己那条命的力量而已。”

    “你们男的不想离婚,那就对女人好点嘛,别虐待她嘛!”

    “女同志们也别全指望男人养家,自己也立起来,多想办法挣点家用嘛,这样你们自己在家庭里也能说得上话。”

    这些演讲引发了不少男同胞的沉思。

    他们虽然并未全盘接受这些观念,但好歹开始意识到,婚姻法对他们而言并非是只有弊端的了。

    它其实也有可能带来积极和有利的一面。

    而孙希希的宣传并未停止。

    她还去找了县妇联的张副主任,向她借调县妇联的几位宣传干事,要让她们从各个方面绘画歌颂婚姻法的连环画,并与印刷厂协调印刷出大开页纸质作品,贴到县里、各区、各公社的各处宣传栏。

    张副主任在听她诉说全盘策划时,一言不发。

    等孙希希把该讲的话讲完了,她还是没表态。

    孙希希瞪大眼睛望着她,用夸张的表情和手势做了个“咋回事呀”的手势。

    张副主任终于开口了。

    她问:“……你干嘛要帮我?”

    还有三个字,她没好意思说得出来,那就是“擦屁-股”。

    孙希希看了她一眼:“我不是在帮你。”

    “我是觉得那个在万人大会上,被砸被吐唾沫的农妇挺可怜的。那个被砍掉手指的队会计也挺惨。”

    孙希希问:“你知道党和国家最容忍不了哪种干部吗?”

    “不是贪污腐败的那种。他们最容忍不了的,以及群众最憎恨的,一是不作为的干部,他们占了坑不履行职务,让政-府职能瘫痪;二就是你这种,你有作为,可你乱作为。”

    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说:“你想挣个前程是没错的,但你起码下凡一趟,沉浸到普通群众里,看看男同胞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女同胞想要的又是什么?这样你做事才能恰如其分。”

    她说:“妇女已经够苦的了,别再让她们雪上加霜了。”

    张副主任的双手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里。

新书推荐: 浅尝辄止 和幼驯染重生回警校后 穿成杨过他姐之度步天下 你好,我是大反派 遇难后被美人鱼赖上了 我靠搭配系统升官发财 赤蝴在册 心仪已久 重生之陌上花开等君来 真癫,给七个顶流当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