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行谨回到府中的时候，沈郁离正在梅园。恰巧司无忧也来了，正拉着她和磬儿不知在说什么。

    一见到妹妹，沈行谨便把一匣叠得整整齐齐的金叶子塞进了她怀里。天色已经不早了，他额上急出了一层的汗，边拿帕子擦着，边连声交代道：“阿离，哥哥替你安排好了，马车已经在侧门外等候，你今夜就出城去。但凡哥哥还没咽气，绝不让你嫁给个狎玩幼女的禽兽。”

    塞进怀里的匣子沉甸甸的，沈郁离下意识紧紧抱住。这辈子她都没见哥哥气成这样。他说得太急，就只听清了最后一句。

    “狎玩幼女？哥哥说谁？”

    “说的就是那广宁王萧弘！”说起这事儿沈行谨又气得满脸涨红，“入京没几天就从花街柳巷带走两个还没长成的小姑娘。罔天下人还当他是个英雄人物！”

    平常人家嫁女尚且要估量一下对方的人品德行，何况沈郁离出身皇族，才气过人，骨子里本就多几分傲气。她愣了好一会儿工夫才确定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磬儿也被惊得呆在当场。

    司无忧使劲揉了揉脑袋，“刚刚我想跟你说的就是这事儿。城里已经传开了！都有圣旨赐婚了还干出这么龌龊的勾当，简直是人神共愤！天打雷劈！！五雷轰顶！！！”

    五雷轰顶！沈郁离觉得自己才是被五雷轰顶的那个！这两天好不容易攒出的一口气都被轰散了。去他的勇敢面对，还什么淡然处之，她道行尚浅，这种事情可是实在面对不了！这消息一来，轰得她脑子都快不转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

    “事到如今，我虽然想跑，但要是就这么跑了，哥哥和父王可怎么办啊？！”

    “其实我这两天想到了一个法子。”司无忧边说边看了看沈郁离和沈行谨兄妹俩，“只要你敢，绝不会连累世子和王爷。”

    见所有人都眼巴巴看着自己，她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悄悄吐出两个字来。

    “死遁。”

    “……什么遁？”沈行谨觉着自己一定是听差了。

    “死遁。”司无忧又说了一遍。见几人连点反应都没有地怔怔看着自己，她解释道：“咱们安排一出。广宁王狎亵幼女，永安公主于街市中忽闻此事，怒极攻心，突发恶疾，当场暴毙。”

    “暴毙？！”宋磬儿脸色发青地摸了摸脖子，眼神在司无忧和沈郁离身上来回游走了几遍，问道：“不用这么绝吧？”

    “能不能不当场暴毙？”沈郁离像是又遭了雷击，脑袋嗡嗡的疼。

    “不不不……当场暴毙可是关键中的关键！你想啊，人有祸兮旦福，天有不测风云。都暴毙街头了，就是皇帝再生气，也不能因为你死的不是时候而怪罪吧。”司无忧说着盘算开来，“咱们必得找个人多的地方，越多人看见越好。死相凄惨，最好能传个人尽皆知，沸沸扬扬。”

    沈郁离倒抽一口冷气，“死大街上也太难看了吧。”

    司无忧蹙眉看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上死的漂不漂亮？？”

    “可我不想死啊！”沈郁离连声叫苦，心说完了，这都什么主意？司大小姐莫不是疯魔了？！

    “又不是真死。”司无忧连连摆手，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玉瓶，摩挲了一下，拿到近处给几人看，“我可是把自己保命的宝贝都拿出来了。”

    “这什么东西啊？”沈郁离问。以前就听无忧说过，在外跑生意的，为防意外，都得准备点保命的东西。可她看着这小玉瓶，也看不出什么名堂。

    她看不明白，沈行谨和宋磬儿更看不明白。几人正琢磨着，司无忧拔开那玉瓶的塞子，从中倒出一黑一红两颗药丸来，一一指着，细细说来。

    “当场暴毙丸，九转还魂丹。先服当场暴毙丸，再服九转还魂丹。保证效果逼真，无毒，无副作用，不伤身体。”

    “这……你试过吗？”沈郁离又问。这辈子还第一次听说有叫“当场暴毙丸”的东西，她怎么想怎么都觉着不靠谱啊。

    “我没试过。”司无忧答得大言不惭。

    事关宝贝妹妹的小命，沈行谨先急了，“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好不好用？那万一弄假成真，真当场暴毙了，还不回魂来，那可如何是好啊？！”

    “我没试过，但是拿兔子试过啊。”司无忧说着又继续安排，“到时候世子负责去宫里哭丧，我再帮你搞来一具尸身蒙混一下………”

    “这也能搞来？！”沈郁离听着浑身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经商多年，这缺德的买卖我们荣昌商号不做，不过…缺德的人嘛……多少还是认识些的。”

    几人认真琢磨了一会儿，觉着这个主意虽然听着不大靠谱，但或许还算可行……

    宋磬儿这辈子没碰到过这么大的事儿，哆哆嗦嗦小声问道：“可逃出去之后怎么办？公主当街暴毙了，那以后就回不来了呀。”

    这倒是个问题，司无忧琢磨了一下，“先躲一躲。说句大不敬的，皇帝都一把年纪了，等他老人家…咳……驾鹤西去了，你再回来。对外就说是魏王殿下外出时偶然遇见的孤女，见容貌与你极像，就收做养女带了回来。到时赐婚这档子事也与你无关了。”

    这编的比戏里演的都真，沈郁离上下打量了一下司无忧，没想到司大小姐还有此等天赋，以前还真是低估了她。

    “这劳什子公主，不做也罢。”沈郁离唯有一件事还不放心，“可我们编排这么一出，到时候父王那里怕是不好交代。”

    “不怕”沈行谨一拍胸膛，打了保票，“父王那里就由我去解释，顶多不过是挨顿家法。哥哥肉厚，扛揍！”

    于是乎嘉定四年，二月初四，万寿节前日那天，京都临兴的闹事之中出了件大事。永安公主沈郁离于街头倒地抽搐，口喷鲜血，当场两腿一蹬，像是回天乏术了！围观百姓吓得不轻，一夜的工夫就把这事传遍了京城。

    而本该暴毙了的小公主回到府里洗了把脸，换了套衣服，就在司无忧和宋磬儿的陪同下被哥哥送上了离京的马车。

    沈行谨又向妹妹道了声“保重。”事不宜迟，转头就准备去宫中报丧。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刚到门口，正遇见不常出门的亲爹从外面回来。

    一见到父王，沈行谨吓得魂都要飞了。那出城的马车还没驶过街角，从他们所站的位置都还能看见。这好不容易设的局可是不能被当场戳穿。沈行谨慌慌张张转到前面挡着，怕父王瞧见。那手足无措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大扑棱蛾子，沈洵一看就猜到这里面定有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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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越来越暗了，为了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出城，马车行驶得很快。关于自己的婚事，沈郁离曾经想象过各种可能。唯一没想到的是要靠死遁来逃离京城。

    马车驶出巷子，沈郁离靠在窗边，望着熟悉的景物逐渐远离，心中愈发不安。魏王府门前的灯火渐渐淡出了她的视野。街边三三两两都是归家的行人。远处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雨紧接着落了下来。起初只是星星点点，很快就连成了线，随着晚风灌进车里。她正要掩上车窗，却听见熟悉的声音伴着马蹄声从后边传来。

    “停车！快停下！”

    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魏王府典军陈大勇带人追来了。沈郁离心道不好，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定是东窗事发，被父王发现了。若是就这么被逮回去，不光白费了无忧和哥哥的一番苦心布局，之后再想跑，恐怕就更无可能了。慌乱之中，司无忧一把拉住她的手臂，沉声道：“让马车拐进巷子，你们快跑，我去拖住他们。”

    司大小姐实在是够义气，沈郁离感动的鼻涕都要下来了。事到如今，也只得如她所说，使个金蝉脱壳，先跑再说。追在后面的马蹄声渐进，司无忧从腕上解下串金珠，在她手上绕了几绕，边绕边说，“我娘说过，身为女子，若是孤身在外，可千万千万不能没钱傍身。赶快跑吧！”

    时间紧迫，一切尽在不言中。沈郁离都没来得及道声谢，就带着磬儿跳下马车，藏进了一旁的暗巷之中。

    听到马蹄声远了，沈郁离才拉着磬儿出了巷子。天已经黑了，再晚些，等关了城门，她们就出不去了。即便能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那里，一样会被守城门的将士们认出来。沈郁离茫然向前两步，又停了下来。这繁华京都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只禁锢她的鸟笼。想逃离，却无路可走了。

    磬儿问：“公主，咱们怎么办？”

    雨打湿了两人身上的衣服，冷得透骨。沈郁离摇了摇头。她们出不去了。出不了城，就只能回去。可是想到哥哥和无忧所说的……这桩婚事，她真是死都不想回去面对。

    正在她们不知所措时，有辆马车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个瘦小的小姑娘提着灯走了下来。

    离得近了，能看出这小姑娘衣装得体，头发高束，做北人打扮。若非她手腕上的那一串珍珠，沈郁离绝不会将面前这个孩子和那日跪在大雪中拦路的小乞儿连系到一起。就像那一日她曾伸手将她从雪地中拉起一样，那小姑娘拉着她们上了她的马车。

    “小妹妹，你能帮我们出城吗？”仿佛看到了最后一点希望，沈郁离匆匆问道。

    那小姑娘点了点头，“正巧我们也是要出城的。”

    马车飞驰，一路向西，出白虎门，兜了个圈又转向北。京城临兴逐渐被抛在身后。沈郁离不知什么时候和磬儿互相依偎着睡了过去。

    马车一夜未停，她醒来时已是翌日清晨。车中空无一人。朦胧晨光透过车窗的缝隙照进来，正照在她的面颊上。沈郁离起身推开车门，入眼是她此生都不会忘记的光景。

    周遭都是身着玄甲的镇北军将士们。白马战旗在空中随风摆动。好像没人注意到她。

    惊愕之中，她怔怔走下马车。不知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沟！”

    沈郁离脚下一软，眼前一黑，一头朝着马车旁的那条深沟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