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弦月

    北境的冬夜寒冷漫长。熟睡中,宋磬儿被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惊醒,睁开眼睛只见房中一片沉黑。小公主站在床边,伸出一指,示意她止声。

    宋磬儿揉了揉眼睛,压低声音问,“这么晚了,公主要做什么呀?”

    沈郁离悄声道:“我要出去看看。”

    “看看?”宋磬儿茫然看向窗边,“外边有什么?”

    “不知道。”沈郁离边说边拉紧了披风,“也许什么都没有。”

    磬儿迷迷糊糊半坐起来。什么都没有,为什么要去看呢?没等她问,沈郁离已经轻手轻脚溜出房门,独自消失在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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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中一片漆黑。高大的胡杨树上突兀地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听上去就像是有人陡然发笑,瘆得沈郁离脚步一顿,浑身一个激灵。以前听人说过,夜枭又叫逐魂鸟,不怕它叫,就怕它笑。逐魂鸟一笑定没好事。她抬头朝树上瞄了一眼。周围太暗,看不见那鸟具体藏在什么地方。她壮着胆子弯腰摸到脚边一块小石子,捡起来向那声音来处一撇,只听一阵簌簌落落的声响,一个黑影扑棱着翅膀飞远了。深夜的庭院恢复了寂静。沈郁离深吸一口气,无声地给自己壮了壮胆,又继续向前走去。

    夜深云厚,看不到星光。镇北军苍州大营阒然无声,一切都沉睡着,只有远处隐隐几点火光晃动。沈郁离咬了咬下唇,攥紧衣袖,极力将自己藏在阴影中靠了过去。

    那些人中有不少随萧弘入京的熟悉面孔,无疑都是亲信。所有人都换了胡服,正快速的清点马车。

    韩宗烈刻意压低的声音从火光处传来,“不早了,加紧清点完 ,咱们尽快出发。”

    半夜三更的,他们要去哪?沈郁离瞅准周围没人,闪身藏在离她最近的那辆马车后面。悄悄拉开上面盖着的毡布,下面露出的是粮草和几个木箱。她想打开来看,又怕发出声响引来注意。趁着所有人准备出发的间隙,她极快地跨上马车,又把那毡布严严实实盖在了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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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路漫漫,耳边除了风声,就只有马车的车轮碾过积雪咯吱作响。透过毡布的缝隙,能看到天边一轮弯月在云层的缝隙中时隐时现。北风萧萧,雪原像是无边无际的白色荒漠。

    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周围的火光忽然变得强烈。马蹄声和马匹的嘶鸣随风传来,越来越近。队伍停了下来。远处隐隐像是有人声,沈郁离屏息去听,离的太远,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壮着胆子将毡布撑开一个缝隙,朝火光来处望去。虽然全都换了装束,萧弘的身影站在人群之中,仍是只需一眼便能认得出来。他身旁那人身形窈窕,长发高束,一身皮草,腰挎弯刀,典型的达钽人装扮。

    交谈中那达钽女人走到一辆马车前,命人打开了马车上一个木箱。看到里面码得整整齐齐的银元,她转身对萧弘点了点头,像是十分满意。还是太远了,沈郁离仍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好在没人注意这边。沈郁离打量了一下四周,又悄悄靠近了一些。

    等到终于能听清了,她才发现他们说的根本不是汉话,而是达钽语。沈郁离正懊恼着听不明白,只见那女人吩咐身后的随从倒了碗酒,接过来看了一眼,递到了萧弘面前。

    萧弘接过酒一饮而尽,也一样从齐怀安手中接过酒碗,递给那达钽女子。她也同样喝了下去。

    这像是某种仪式。沈郁离远远看着,蹙起了眉。之前听小绿说过,军中禁酒,他们将军更是从不饮酒。这碗酒他倒是喝得干脆。那达钽女人喝完了酒,又从腰包中拿了个东西递给萧弘。沈郁离心中疑雾更重,粮草白银为什么要给达钽人?是养寇自重,还是……她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想法,想再凑得近些看个清楚,后颈上却忽然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气息。

    野兽身上特有的腥臊气忽然从鼻端传来。寒意沿着脊椎一节节攀至后脑。她向前蹿出几步,猛然转身。两步之外,沉黑的夜色中,一个巨大的黑影四肢着地压低了肩,紧盯着她摆出了攻击的姿态。

    犬四尺为獒。这头獒远不止四尺,它看上去像是一头黑色的狮子。

    沈郁离小时侯被养在皇家猎苑里的猎犬追过。那时候她才四五岁,虽然没被咬伤,却也吓了个半死。皇帝因为此事还严刑惩戒了当值的禁军和她身边的陪护。她是极怕狗的,更别说是眼前的庞然大物。

    紧紧捂住口鼻,不让自己惊叫出声,沈郁离想要后退,却又动弹不得。

    那头獒从喉中发出一声极低极沉的咆哮,不像是一般的狗叫,而像是熊一类巨大的野兽发出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呼吸凝滞在喉咙里,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冻结了一般,拼上了所有的力气,才勉强挪动了脚步。一步、两步、三步……

    就在她后退第三步的瞬间,那黑色的巨獒张开血盆大口扑了上来。

    极端的恐惧超越了理智,这一刻她终于惊呼出声。利齿即将咬住她脖颈的刹那,突然一股烈风夹着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横扫而来,紧随着一声瘆人的闷响,只听野兽凄惨的悲鸣传来,那獒被击飞了出去。

    剑气卷起满地积雪,扑扑簌簌落了她一身。沈郁离缓缓从恐惧中回过神来。萧弘熟悉的身影挡在她身前,长剑横握,并未出鞘。

    他一动,其他人立时也动了。跟在萧弘身边的将士们飞快地围了过来。韩宗烈率先拔了剑。达钽人也纷纷亮了刀。气氛霎时剑拔弩张。

    “宗烈!”萧弘一声低喝,抬手制止。韩宗烈左右一招呼,将出鞘的长剑呛啷一声收了回去。

    那獒呜呜咽咽地爬了起来,幽兰的眼睛仍旧盯着他们,尾巴低垂着,再也不敢上前。

    那达钽女人也走了过来,她棕褐色的眼睛颇具玩味的打量着沈郁离,像是紧盯着猎物的野兽。

    “她是谁?”她用有些蹩脚的汉话问。

    萧弘放下剑,用达钽语回答了她。沈郁离不知道他说了什么。那女人看着她的眼神立刻就暧昧了起来。

    她挑了挑眉,对萧弘说:“你打了我的獒。”

    话是对萧弘说的,她的眼神却仍留在沈郁离身上,满是好奇和探究。她说了汉话,像是刻意说给沈郁离听的。

    “没人能打我的獒。”她又说。

    那黑色的巨獒凑在她身边呜呜哀叫了几声,耳朵尾巴都耷拉了下去。萧弘冷冷看了它一眼,它转眼就哼唧着躲到那女人身后去了,好一副受了天大的委屈的模样。

    一条狗也来碰瓷?!韩宗烈满脸不屑,冷哼一声,搁心里骂了声“有病!”这世上他最讨厌三种人,恶人、小人、软骨头。现在又加了一种,矫情!

    他这脾气是忍不了了。指着那黑獒,韩宗烈冲那达钽女人一抬下颌,“它能自己爬起来就是没事儿!你还想咋地?!”

    “我要想一想。”沙艾尔边说边走了过来。

    她的脚步缓慢而暧昧。萧弘始终没动,任由她一步一步靠了过来。两人离的极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那女人忽然一笑,将手搭在了萧弘手中的长剑上。

    “沙艾尔,我们是来谈交易的。”萧弘提醒道。他对她的故意刁难已经没多少耐心了。这里是达钽地界,停留的越久就越危险。要想在天亮之前赶回去,就要尽快启程才行。他没有功夫和她继续纠缠。

    “你们汉人有句古话,‘打狗还得看主人。’广宁王今天坏了规矩,还打了我的獒,总要给我个说法。”沙艾尔紧盯着他的眼睛,棕褐色的眸子里满是戏谑的笑意,“要么把你的剑留下作为赔罪,要么……把她留下也行。”

    她说着朝他身后的小公主伸出手去。雪原上冰冷的月光将小公主的脸庞映成玉石般的莹白,凝霜赛雪,好似名家雕成的白玉人偶。

    萧弘垂眸看了看手中的剑,在沙艾尔的手指即将碰到小公主的一瞬,把剑重重拍在她手中。

    “哥!”齐怀安不甘心地上前两步。

    那柄剑是萧弘的养父留给他的唯一一件东西。是他这世上仅有的亲人留下的最后的念想。那不仅仅是一柄剑而已!

    萧弘对齐怀安摇了摇头,再次转向沙艾尔,“剑你拿去,咱们就此两清。”

    “好!”沙艾尔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剑,眼神依旧在他们身上游走。

    沈郁离抬眸看了回去。沙艾尔看似骄横跋扈,却并不是在一味地胡搅蛮缠。她在试探萧弘的弱点和底线。这女人浑身充满危险的气息,她的眼神像是食肉的猛兽,却又更加难以看穿。沈郁离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

    下弦月逐渐西沉,天亮前还要赶回苍州大营。萧弘不愿再多耽搁,并起两指打了个胡哨,墨麒麟嘶鸣一声跑了过来。把小公主拦腰抱上了马背,他自己也飞身上马,又看了沙艾尔一眼,一拉缰绳,调转马头朝着苍州的方向飞驰而去。

    韩宗烈喊了声“走!”将士们也纷纷上马,紧随其后,跟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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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弦月在云层后隐隐绰绰,朦朦胧胧,像是披着层黑纱。

    飞驰的马蹄溅起片片飞雪,其他人被远远甩在了后面。黑夜中就只剩下他们。沈郁离从不知道马可以跑得这么快。她被萧弘紧箍在怀里,耳畔只有呼啸风声。揽在她腰间的手臂修长有力,身后就是他坚实的胸膛。月夜下的雪原空旷寂寥,辨不清方向。不知跑了多远,终于他松开了对她的禁锢,一勒缰绳,墨麒麟缓缓停了下来。

    弯月如镰,照映着无边无际无人无声的荒野。本应感到恐惧,沈郁离心中却莫名平静。下了马,她漫无目的的向前走了几步。或许是冰冷的月色,或许是凛冽的北风,她仿佛从未像此刻这样冷静而清醒。

    萧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为什么偷偷跟来?”

    沈郁离并不回答,也没有转身。

    “为什么要把粮草白银给达钽人?”她问。

    “你不信我?”

    “我如何信你?”

    小公主转过身来,她眼中有些极为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难以捕捉。百战百胜的战神,人人称颂的英雄,将士们敬重的将军,手握重兵的藩王,还有今夜与达钽人密会的他。她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眼前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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