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

    创世神经常不在神宫。但只要祂在,总能看见那抹熟悉的身影。祂回到神宫,安德鲁总能很快地迎上来。

    她经过祂的“默许”,在祂的长桌对面设了一张一模一样的桌子,法阵的改良就在那上面进行。

    这几天,祂回来的时候,几次都没有看见人影。

    习惯是很恐怖的东西。

    祂搁下羽毛笔,解决了冗务,抬眼看向对面的空桌子。

    浅色长睫像奶黄阳光下欲飞的白蝴蝶,颤了颤蠢蠢欲动的翅膀。

    创世神当然知道她不在,目光仍然落在那一处,又慢腾腾地收回。

    在科林书院的时候,她和兰阿一直对坐。

    兰阿翻阅完几本科林书院的书,就会看向对面。有的时候她在翻手稿和笔记,认真得甚至鲜有一点乖,有的时候她趴在桌子上休息,安安静静,睡颜很无害。

    大部分时候是她一边抓头发一边捏着笔,在钻牛角尖。这时候兰阿等她思考一会儿,再拿过她走到死胡同的图纸,笔画很轻地在一旁写上自己的建议。

    兰阿感觉得到她会抬头的目光,眼神总是很直白,收回的时候,有一点错觉似的温柔。

    安德鲁这几天没有和以往一样总是待在神宫,是因为她找到了一个好地方。

    厨房(烹饪房)。

    那个叫多雅的神侍是个优秀的厨子(烹饪家)。安德鲁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看见每天一成不变的素饼、果子、花瓣就想吐。

    多雅不一样,她能把千篇一律的食材做出花样,安德鲁现在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在她这里开小灶。

    不要求烤鸭、火锅、可乐鸡翅,能吃总行了吧。她又不修仙,花瓣露水是能天天当饭吃的吗!

    如果这里的物质元素组成和她的世界一样该多好。这的饼吃起来不仅没滋没味,重点是毫无口感。要是能合成碳酸氢钠,不就可以改善问题了吗?

    化工流程题的考点里,侯氏制碱法这种最简单的基础,试卷里根本不屑考,大多数都是作为很小的一个破题点。

    侯氏制碱法分部实验去除最后一步加热,过滤即得到碳酸氢钠,也就是小苏打。但是即使这里的元素和自己的世界元素相同,又应该怎么获取这些实验原料呢?

    安德鲁脑子就那么大,没来到这里时是个做题家,只装得下做题一件大事。现在琢磨起这些,还是觉得挺有意思。

    毕竟她跟这些题相爱相杀那么久,多少还是有些感情。脑子里有东西的感觉,是不赖的。她和兰阿探讨起这些的时候,也是真的开心。

    安德鲁捏碎了手里的薄饼,黑了黑脸,怎么又想到他了。

    她在以前也是个响应光盘行动的好青年,所以还是把手里的碎饼渣倒进嘴里了。

    安德鲁拍了拍手,转身撑着流理台看向多雅,“今天做什么好吃的?”

    多雅在准备素饼和酿造圣餐用的酒液,闻言不赞同地轻瞪了她一眼。

    不过她长了一双淡紫色的眼睛,唇角天生微微翘起,鼻梁不高,眉细而色浅,和安德鲁几乎是相反的长相,真生气的时候看上去也没什么攻击性,仍然温温和和的。

    “你还不回神宫去吗,安德鲁?”

    说话间多雅抬眸轻瞪她一眼,让安德鲁不禁想到《红楼》里那句“似嗔非嗔含情目,似蹙非蹙柳叶眉”。

    她手上不停,用劲揉着面条,白嫩柔韧的手臂上牛奶肌线条尽显,看得安德鲁津津有味。

    “神该回来了吧?你还不快回去?”多雅看她还挂在流理台边上不动,停了下来,语气里多了点严肃和叱责。

    的确是怕怠慢神明,但也有担心安德鲁被责罚。

    “多雅,回答我的一个问题,我立刻就会离开。”安德鲁站起来,伸手擦去她脸上不小心蹭到的一点白色粉末。

    看她慢慢紧绷的脸,安德鲁从鼻腔里发出一点气音,嘴角一弯。

    “别紧张,和那位无关。”

    “我只是想问,我第一次来神界,”安德鲁语气很轻柔,“那份刺棘草和心语果,是你做的吧?”

    没有想到她提的是这件小事。

    多雅对她的发问和细心感到惊异,却配合地点头回答她。

    安德鲁把指尖的白面点在她鼻头,笑着看她下意识闭上眼缩了一下,道别后就转身离开。

    她一直以为那是丽兹准备的,丽兹没有否认过,她也没有一字一句地问过确认。

    安德鲁想到了什么,很快习惯性地自然垂眸掩盖情绪。哪怕她身旁一个人也没有。

    后来她反应过来,刺棘草刚硬尖锐,根本无法直接咀嚼吞咽,才入口就会划破口腔黏膜和壁肉。她后来知道,刺棘草汁水丰沛,汁液流进肚子里,还能把辛格德的器官腐蚀大半。不仅烧烂嘴。

    如果是辛格德,安德鲁只觉得活该。

    但受苦的是她自己。

    这人的善意好没来由,简直莫名其妙,像同情心泛滥的白莲花。安德鲁走到神宫门口心想。

    算欠你个人情了。

    安德鲁稍微用力,叩了叩门,没有用法术和光明之力。

    接着她没有傻站着不动,转身走过几步又回过身跪下,乖乖地等着门开。

    没动静。

    安德鲁眉头一蹙。

    神宫大门既厚又重,大得像能把人吞进去,仰望也难看见门沿。

    腻歪透了。

    她对里面的那位神明很多时候是忍,耐心不多。尤其在看不见祂那张让人想要跪拜的,绝丽又熟悉的脸的时候,安德鲁连装都不太乐意。

    她没想过再敲。

    那上面的刻纹也很硌手,她刚刚已经忍过一次了。

    她站起身,转过身就离开。

    刚走出几步,背后的门,缓缓地开了,沉闷的声音回响在宫殿。

    祂侧过头,把视线从“海螺”盛着的水上移开。

    水面上,黑发白裙的人已经朝神宫里走来。波澜无风而起,水面再次回归平静的时候,画面消失不见。

    祂不会为她回头,但她总是回头。主动或者被动。

    她的背影在祂心目里从来没有坚定过。

    创世神教完她神符,安德鲁想了想,同祂讲了一下光学部分的知识,没有涉及色散。因为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光是怎么回事。折射和全反射什么的倒是可能原理类似。

    既然被称作光明神么,肯定对光这方面感兴趣。

    “我这块儿知识学得一般,”安德鲁再次蘸了蘸刚用“海螺”里的水混好的金色墨水,继续写着那几个重要的公式。她有种在写毛笔字的感觉,她觉得不赖,所以她没有化物造一支可以有无限墨水的羽毛笔。“好多知识我都忘啦。”

    “我的老师偏偏特别擅长教光学。但是,我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光学。只有我一个人选了热力学,在我们班。”

    “很多刚刚我教你的,都是我和兰阿一起讨论出来的。”

    她把写好的纸递给神,说着一些祂听不懂的词。

    “我说,知识总是有用的。哪怕到了我这样的境地,知识还是有用嘛。”

    什么用?讨好兰阿?还是作和祂谈条件的筹码?还是故意给兰阿挖坑,算计的却是祂?

    “您说呢,吾神?能不能再教我几个神符呀?”

    安德鲁从祂对面的白色书桌后起身,走到祂身边,轻声央求:“知识可以改变命运嘛。”

    无关紧要的事情上,没必要纠缠。她姿态放得够低,够有诚意。祂没必要拒绝。

    神语是祂自创的一个语种,语系风格独树一帜,语法严谨,没有含糊缺漏和习惯性表达。安德鲁偶尔会提出一些英语语法和汉语语法用以对照学习,跟祂求证后发现祂创立的语言体系自成一派,和她所学的两种语言几乎没有相似之处。

    逻辑也让她很惊艳。

    注意到她看过来,神明没有反应,但她的视线停滞太久,祂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赞叹的心情还没有平复,创世神那张看一千次还是会动摇的脸,让安德鲁一时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对上那双幽邃无极的浅色鎏金瞳,她在电光火石间怔愣,用一个笑打破了自己消逝得无迹可寻的失态。

    她没有一点避开的意思。像是休憩的猛兽发现了对手的审视,弓起来后背,一半对峙,一半示威。

    “有人这样看过你吗?”

    她突兀地问。

    意料之中,祂没有回答。

    没有。

    直视祂的人很少。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过祂,不带任何崇拜、狂热、虔信、怔忡、痴迷、兴奋忐忑的情绪。

    他们的心声狂乱不一,相似的是如出一辙的嘈杂。

    祂不能听见她。

    只有死一样的寂静。

    只能从一双黑沉沉的眼,感受到和她心声一样寂静的情绪。

    安德鲁伸出手,骨节细长分明,颜色苍白。

    形状像雨后褪色的花和纤细的飞鸟。

    创世神抬手抓住她快碰到自己额头的手,像握住了一捧脆弱不堪的花,一只不屈的瘦小飞鸟。

    她的唇倒很红,再次张开的时候,她要说什么?

    有人这样碰过你吗?

    “你记得我这样碰过你吗?”

    飞鸟从祂掌心轻捷跃出,羽翅从祂面上扬过,勾勒祂面容,划一条流畅的曲线。

    飘然离去。

    没有降落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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