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就算是来小花园散步的人都不一定会发现。木质长椅已经变得斑驳，上面落了一层秋叶。
纪云舒拨掉落叶，垫了张纸坐了上去。
高中时，每当她心情烦乱的时候，就想躲到这里，戴上耳机听音乐看书。
现在再坐在这里，好似有不同的心情。当年那些少女心思，现在想来原来都是那么简单的烦恼。
但当时还觉得是天大的事。
她仰头望着树叶缝隙里的天空，仿佛跨越时间和空间，和那时的自己对接。
“你那时候的梦想到底是什么啊？”
“哦对了纪云舒，你好像从来就没有梦想。”
这就是她的烦恼之一，没想到快十年过去了，现在仍然是烦恼。
因为从小到大一直是被妈妈推着走，怎么读书，读什么书，考哪所学校，她很少自己思考自己的前路。当有一天真正想独自前进时，才发现根本没有方向。
还蛮悲哀的。
心情低落地从小花园出来，她去教学楼转了一圈，才来到主楼，找到妈妈的办公室。
敲了敲，似乎没人。
有一位年轻老师正巧从行政办公室出来，热心地问她 ：“你找谁呀？”
“沈老师呢？”
“沈老师，她去校长办公室了。”女老师顺手指了指。
原来就在斜对面不远处。
谢过老师后，她就靠着墙独自等妈妈。
大概五分钟后，校长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先是沈如云走了出来，然后一个身材高大，看起来风度翩翩、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将她送出来。
“嗯，科技节交给你我放心，就按我们说的来吧。辛苦你了，如云。”
隔着不远的距离，纪云舒呆呆看着那个中年男子。
死去的记忆在那一刻狠狠地攻击了她。
直到妈妈转过身，一眼就看见了她。
她也很意外，因为纪云舒从来不到学校找她，难道有什么要紧事？
思及此，沈如云脚步快了些朝她走去。
“舒舒？你怎么来了？”
谁知等了半天的纪云舒转身就跑，一溜烟就下了楼。
沈如云一头雾水。
这时，一直没有进自己办公室的中年男子，远远望着纪云舒的背影，轻声说：“这就是你的女儿吗？”
沈如云回头，平静地看着他。
“对，这是我的女儿。我先去工作了。”
……
纪云舒匆匆出了校门，挂断母亲打来的电话，就胡乱上了一辆公交车。
她满怀心事，也不知道该去哪。竟然一路坐着公交车到了终点站。
公交车司机赶她下去，她茫然无措在街上发了会儿楞。
不知道去哪，但她确定，自己不想一个人。
很快，她恢复了平静，第一个给颜悦打电话：“你在哪？下班可不可以和我吃饭？”
颜悦那边很吵，她语气匆忙且充满怨言地说：“日了狗，我被无良老板派去出差了，正在赶飞机呢！”
纪云舒有点失落，但还是让她路上小心。
颜悦安慰她：“你好反常，大多数都是我主动找你，你一找我肯定是心情不好。乖，等我回去请你吃饭！”
纪云舒挂断电话，眼看着公交停运站里驶出新的车辆，她毫不犹豫地上了车。
她必须要去一个热闹的地方，才能制止胡思乱想。
随便到了一处商场，漫无目的地逛了很久，她站在高层的玻璃围栏前，心不在焉地看着底下小朋友们的舞蹈表演，欢笑和喝彩声时不时回荡在商场中，围观家长们举着手机拍摄，眼里是满满的爱意。
她被热闹的氛围包裹，精神却冷漠地游离在高处。
傍晚，她随便吃了口面，走出商场，气温随着华灯初上降下来。她将手插在外衣兜里，在准备打车回学校时，抬头看到了商场对面一个很大的蓝色牌子——
蓝桥live house。
纪云舒想，回学校也心情不好，不如去听听歌吧。
走进去，还没开场，她选了一个靠角落的小卡座，随便先点了个低度数鸡尾酒，没想到一口就喝完了。
微微刺激的酒味激活了她整个下午的低落心情，她又翻开酒单，索性点了一个啤酒套餐。
上次半夜从宿舍出来，她就很想喝酒。可惜那时候桑原理智地拒绝了她。
就现在吧，择日不如撞日。
“我要这个。”
服务生说：“小姐您几位？这是双人套餐。”
“我就要这个。”她坚定道，“放心，我喝不完会存。”
她酒量中等，只不过是喜欢酒精麻痹神经的感觉，让她能够短暂的逃避现实纷扰。
服务生很快尽职尽责地端上果盘酒水。
纪云舒将一瓶倒进扎啤杯里，凉凉的麦芽酒精顺着喉咙顺滑而下，浑身像被微弱电流窜过一般，从下午开始混乱不堪的头脑终于找到了释放的出口。
纪云舒发出轻轻一声喟叹。
台上，今晚的表演乐队已经摆好了阵势。纪云舒看过去，不太明亮的舞台上，架子鼓手在最后，前面的右边是吉他手兼主唱，烫一头蓬松凌乱的卷发，身材清瘦。左边是贝斯手，在如此的幽暗的环境下，也带着毛线帽和墨镜。
她的指尖一下一下轻点杯壁，目不转睛盯着贝斯手。其实只能看到他轮廓分明的下巴和秀气的唇形。
可不知为何，她觉得很熟悉。
但不可能，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是天之骄子，可能早已站在了最高的山峰。
纪云舒收回目光，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啤酒绵密的白色泡沫上升、堆积。她凝视着泡沫缓缓下沉，这时一声轻柔的吉他弦音响起，悠长的前奏过后，主唱唱出第一句歌，那张年轻的脸居然唱出如此沧桑醇厚的感觉。
虽然音准偶有欠缺，但旋律意外的动人。
这首歌的主题似乎是怀念青春。
“你是无尽雨季
漫过岁月悠长
如果没有遇见你
青春不过梦一场
整个雨季的潮湿汇聚在你眼里
你走时星夜颠倒
我看到寰宇坠落
挥毫落纸的诗意
执剑天涯的快意
忽然全都不及你望向我的一眼
我疾驰过风追不住你
追不住岁月
你住在我的青春里
我的青春从此落幕
终章是你
西西弗斯是我……”
白色的泡沫消失于无形，满杯黄澄澄的啤酒折射着四周的光，盈盈如一杯星河晃荡。
酒……高中时，他会偷偷给她带酒喝。
人人都道他们是竞争对手，殊不知他们早就成了惺惺相惜的朋友。高三学业沉重，梁祈安有自己解压的办法，也教会了她。他们太契合了，都懂彼此的阳奉阴违，都知道彼此藏在温顺皮囊下的不羁的灵魂。
在那样日日压抑的环境，有这样一个难得的朋友，纪云舒从头开始就认为她对他的感觉不仅仅是友情。
是喜欢或爱吗？她也不能清晰的界定。
只是他离开后，她真的消沉了很久很久。
纪云舒端起酒杯，又仰头饮尽一杯。
如果，她是说如果，她和梁祈安会有重逢的那一天吗？
不要，还是不要了。现在的自己太狼狈了，虽然也喜欢自己的专业，但天天像是在混毕业，从没有真的做出什么学术成果。找工作呢？虽然当时有桑原好心帮助，但两家心仪的公司都拒绝了她。理由是他们想选择更加具备实践经验和执行力的人。
呵呵。纪云舒侧头趴在臂弯中，在心中讽刺自己。
她像刚刚从象牙塔露头一样，终于看出了现实的残酷。她偏偏正巧处在最严酷的时代。其实沈如云说得是对的。你有梦想吗？你真的知道自己要去的方向吗？你再怎么挣扎也改不了一事无成的事实……
她闭上眼，心中的纠结和痛苦达到了巅峰。
梁祈安，梁祈安他北大毕业，他高中就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学法律。他会是最顶尖的律师，一定比她成功一百倍。
桑原，高中他也没有很优秀很突出，但现在也拥有自己愿意为之奋斗的事业。
同龄人里只有她仍然在迷茫。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撞见那件事影响她的心态的话……自己会不会考上北大，会不会就不再迷茫，会不会前程似锦……
可惜，可惜没如果。
舞台上，一曲终了。
隐没在暗处的贝斯手抬起头，望向观众席的某个方向，那眼神很淡，眼角却扬起若有似无的弧度。
*
另一边，野火公司的写字楼。
昨天周日所有人来加班，目前抄袭事件在网上的热度依然很高，野火也在和日本那边的公司对接，协商赔偿事宜。
大哥蔡聿鸣正带队在美国的动画公司进修，申南卿向来只一心一意做电影，所以近期这间抄袭大事件全部由桑原顶着。
好在发现和处理及时，目前涉事动漫以及相关周边已经下架，公关部和法务部也顺利推进着工作。眼看大家连续加班两天都辛苦了，时间一到，桑原第一个带头下班。
“愿意下班的可以下了。不过，不能因为这次事件，停滞你们本来的工作，周三我要看新项目结果。”
说完桑原就利落地离开了。
他年轻，恢复的快，愣是没人发现他昨天还胃痛的要死要活。
在公司食堂吃完饭，回到家刚刚八点钟。平时他会锻炼，今天还不敢做太剧烈的运动。就从书架上随手抽出《西游记》，这时他平时的解压书目之一。
但今天翻了几页，妖魔鬼怪轮番登场，却怎么都觉得心不在焉。
他拿出手机，点开微信，稍微往下划了划就看到纪云舒的头像。
点开对话框，键盘跳出来，拇指却迟迟没有动作。
说什么呢？
“在干嘛”——很无聊，而且意图显露太明显。
“能不能给我推荐本书”——太刻意，太做作。
“胃不疼了”——太自作多情，人家如果压根就忘了呢？
这样想来，朋友胃病，她为什么还不来关心他一下呢？
纪云舒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桑原怏怏不乐地端着书，回卧室将身体砸在床上。一扭头，发现床头柜上一本小尺寸的伍尔夫的《到灯塔去》。
他盯着那本书，像静止了一般，然后一个猛子从床上蹿起来，探过去拿到书。
果然，扉页的位置上写着四个英文字母——
“Jane”。
Jane是她的英文名字，因为她从高中就喜欢《简爱》。她有随身携带一本尺寸不大的课外书的习惯，可能是她昨晚睡前看的，早上起来忘了带走。
桑原露出会心的一笑，立马拍了张照片发给纪云舒。
“这是谁的书？”
纪云舒没回复。
盯着手机等了几分钟，桑原忍不住给她打去了电话。多么光明正大的理由。
他等了很久，耐心地没有挂断，纪云舒终于接通。
“喂？”她的声音和嘈杂的音乐声一齐传来，桑原敏感地捕捉到声音里慵懒。
“你在哪？”他都没意识到自己微微皱起的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