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冤

    付春雨是被早上的开门声惊醒的,这一夜或许是太累或许是体力不支,她睡得异常的沉,直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发出吱呀嘈杂的声响,她才从沉沉的昏睡中醒了过来。醒过来的脑袋还是蒙的,看到结着蜘蛛网的木质屋顶和透进来的昏昏黄黄的光线,她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又穿越了,到了另一个未知的地方。基于经验她用手抹了把脸,静等了一会儿等待意识回笼。这才想起来昨夜借住在寺庙里,自己是睡在供桌底下。悄悄地掀开桌布的一个角观察殿内的情况,发觉那和尚开了殿门就走了,并未进来,这让付春雨松了一口气,迅速地从供桌里钻了出来,好在一路上也顺利,晨起有烧头香的信徒已经稀稀拉拉的进了来。这让寺庙里出现个黄毛丫头并不是那么的显眼。她一溜烟的冲了出去,直往城中而去,歇了一晚上她体内有了些力气,比昨日脚程快了许多。行至城门口已经有不少人排着队,经过门口执勤官兵的查验。朝阳初升城门口显得特别的热闹,大多人是进城务工或者贩卖货物的,人声、牛马、鸡鸭声不绝于耳,这样生机勃勃的景象付春雨以前或许会在心里悄悄感慨,可是现在的她只余下心焦。娘的死给她心中留下阴霾和无尽的悔恨,她只想尽快查明真相,为娘找一个公道。经过盘查,她急匆匆的进了城内,直奔县衙而去。行至县衙门口,又看到了昨日执勤的县衙小哥,她冲上去拉着那小哥的衣袖红着眼圈问道:“这位小哥你可还记得我,昨日即将散值我来击鼓鸣冤,我娘横死,跪求县令大人查明真相,为她讨一个公道。”“我记得你,这事儿我昨日已经请衙内文书做了登记,你且等会儿,我去向内衙通传一声。”那小哥说完就进去了。付春雨一直等在县衙门口,足有一刻钟那小衙内还是没有出来,不知是什么事绊住了。等得付春雨心急不已,只得上前询问另一个小哥。那人已经看她等了这半天,或许是见惯了这些,只闭嘴不答。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可是多耽搁一些时辰晚娘的事就会少一分希望。

    她也顾不得许多,直拔腿往里面冲,那小衙内一看她这般不懂规矩,也急了赶忙上前阻拦。付春雨和他在门口拉扯了起来,她红着眼睛穿的破破烂烂的,这一番拉扯就引来了许多围观的民众。也顾不得女儿家的矜持,她扯着嗓子学着朱老太太平时撒泼的劲头,一边哭一边将娘的冤情诉之于众。众人远远听到县衙门口的哭喊声,凄厉又无助,瞬时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上来。都在询问着发生了何事,县衙小吏一看这情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影响十分不好,也不再和她拉扯,挣脱之后进了县衙里面。不多时两位执勤的小吏均出了来,疏散围观的民众,请付春雨进县衙里面。这时候围观的众人哪里肯走,热闹刚看了个开头,说什么也不会离开的。两个衙役没得办法,先让了付春雨进去。那边县衙里县太爷已经升了堂,付春雨进了去只抬眼看了个大概,只见上座一位续着长胡须的清瘦官员,穿着青色官服,上面绣着一对黄鹂。下坐一位师爷着灰袍,头戴方巾,趴在案几上准备做记录。两边各站立若干衙役,手里拿着沙威棒一边撞击,一边口中发出“威武”的声音,她不敢多看便迅速低下了头去,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砖地上。膝行上前流着泪叩首道:“青天大老爷,请为民女的娘做主,她死不瞑目呀。”那县老爷姓严,本来听衙役说门外来了一幼女鸣冤,又看了昨日下值前文书的记录,本不打算升堂办案,或者可以说他觉得这就不是件案子,本打算晾她一晾,让她知难而退,可这犟种还把事儿往大了闹,他任期将满,考核的帖子已经递了上去,可不敢在这时候出现什么纰漏。遂捋了捋胡须让那衙役二人放她进来。思绪回笼,他低头询问“下跪何人,有何冤情,细细说来。”

    付春雨抹着泪将自己在哪个村、哪一户,事情的起因、经过和最后发现晚娘尸体的地点,以及她擦洗尸身过程中的发现等,全盘向县令说明。师爷笔下生风,迅速记录着付春雨描述的内容。起初这严县令并不拿付春雨当回事儿,看她外表和一般乡野丫头无甚差别,可以说她显得更狼狈更可怜。可是这又和他这个县令有什么干系呢,三年来虽不说鞠躬尽瘁,但是他自认为并没有像别的官一样鱼肉百姓,他们的穷有一大部分原因是因为地处偏僻,水路和陆路交通都不发达,而且土地贫瘠,百姓只能靠山吃山。他被调往此地任职时,心里也是凉了半截,只期望任期满了打点一下,换个好地方任职也好出成绩,在告老荣养之前还能向上走几步。思虑至此被一阵哭声打断,美好的幻想被打搅,他恼怒的回神拧着眉头问道:“所以说你娘含冤而死只是你的猜测,并无真实依据,依你之言发现她的时候在一片荒草丛中,并无旁的人留下的痕迹,这恰恰证明她是因意外身故的。”付春雨没有料到这县令不加调查,就草率的只根据自己的描述就下了定论。急忙叩首解释“大人这就恰恰证明了事有蹊跷,就算是意外那么最起码周围会有痕迹,怎么周围环境会那么干净。您可以不相信民女说的,民女别无所求,只求您派人前去查看一番,若是能有仵作查看一下我娘的死因,那就更好了,请您为民女做主,为我娘讨一个公道,让她泉下有知也好死的瞑目。”说着这话付春雨已经泪流满面,她娘死的不明不白,她心里恨急了可是却无处可发泄,一口气憋在胸口让她几欲作呕。衙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闹哄哄的吵作一团,纷纷感叹这么小的女娃能为自己母亲鸣冤已是不易,感叹她的身世可怜,纷纷请求县令大人彻查此事,更有心软的妇人看着付春雨哭的可怜,陪着流出了泪水。严县令一看这情形不给出个章程是没办法平了这事儿了,一拍惊堂木说道“肃静,衙门口是菜市场吗?本县令还未说什么,闲杂人等不得起哄。”“今日着许万金、王启、令仵前去调查,回来向本官汇报。”付春雨听得这话,这才放下心来,抹了抹眼泪,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口里喊道“谢青天大老爷明鉴、谢青天大老爷明鉴……”等到县太爷拍了惊堂木喊了退堂,付春雨手拄着青砖地面站了起来,向县衙院中走去。看到院中站立着的三人她有两个都认识,有两个衙役打扮的人是刚刚门外值岗的两人,还有一位用灰麻布束发,穿粗布短打的中年黑瘦汉子,背上背了一个黑匣子,想必这人就是那仵作了。

    付春雨赶忙上前施了一礼,让三位跟上自己。四人向着付春雨的家而去,路上付春雨询问了这几人的称呼,也向与门外拉扯的衙役认了错,道了歉。那衙役姓许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之前在衙门外拉扯,让他有了几分火气,对于付春雨的道歉他也是爱答不理,只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表示他知道了。另一个衙役小哥,就是之前帮付春雨通传的王启小哥,上前去拍了怕他肩膀说道:“万金大哥别和个小姑娘一般见识,她娘刚丧身正是伤心的时候,作出出格的事也是没得办法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放在心上。”那许万金压低声音斥他“要你多管闲事,这里面有什么门道你知道嘛!别到时候忙没帮到还惹得一身骚,听老哥一句言人呀有时候别太勤快。”那王启被他一阵抢白有些尴尬,遂也不再言语只安慰的看了付春雨一眼。付春雨知他心善,向他报以微笑。另一个仵作就显得沉默寡言,一路上也不与那二人交谈,只跟上不至于跟丢了就行。付春雨走过去向那令先生问道“先生可是仵作?我把为母亲擦洗过程中的发现向您复述一遍,您看看可好。”那令仵作性子却极冷,也不看她只回道:“不用,去了再看。”说罢就往前行去,付春雨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向前追去,赶上他们的速度。那王启却是个心善的,看不得小女娃吃瘪,安慰她“那令仵就是这个性子,在衙门里也不与任何人来往,常年独居,大家都习惯了。”付春雨心下了然,也不再多问,几人一心赶路,将至下午饭点之前赶至了峰北村,一路上几人又热又渴,中途还停下来休息了好几次,付春雨虽然心中焦急不已,害怕阿娘的尸身因为天热不好保存,会被人草草安葬,但是又不好催促官差,害怕得罪了人家案子得不到解决。等进了村里乡亲们看到她都是松了一口气,有人向前跑着去报信,喊着“付家的丫头回来了…付家的丫头回来了…”付春雨知道她一夜没回家其余人不知如何,舅舅和景云肯定是急坏了。还没等到进家门,半路上舅舅红着眼睛就冲了过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骂道“我今天就替你娘教训你,你这个不孝女,你娘尸骨未寒,你跑哪儿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这不是要你娘舅的命嘛!姐姐泉下有知我没有照顾好你们,我就是下去也无颜面对她。”说着,这个顶天立地的汉子竟是落下泪来。付春雨捂着脸呆立在当场,眼里的泪糊住了视线,她不是疼的,而是感动得,因为这世上除了母亲还有人在乎她,她扑过去抱住舅舅“舅舅,别担心,我不会想不开的,我是去报官了,你看我带了官差过来。”她舅舅这才用袖子揩了脸,看了她身后穿着官差衣服的三人,这才收了悲痛上前行礼。几人刚准备进去,就看见付景云跑了出来,小家伙满脸的泪水。扑过来就抱住了付春雨的腿,哭嚎道“姐姐你不是说我还有你么,你跑哪里去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和娘一样去了天上。”付春雨蹲下来为他擦擦眼泪,搂着他安慰他告诉他自己是去报官的,并不是舍下他随母亲而去。付景云和惊弓的小鸟一样紧紧拉着付春雨的手,仿佛怕她消失了一般跟在她的身后进了家门,官差们已经在舅舅的带领下进去查看。付春雨进了厨房盛了些水捧给官差们饮用,“各位官差大哥见谅,我家粗陋没得茶碗,您们将就一下,解解渴。”张小舅看看付春雨满身的狼狈和干裂的嘴唇,满眼心疼,只让她进去休息一会儿,自己会处理。

    她还没进自己屋门,就听见朱老太太的哭嚎声,冲上去就拦了几人,骂道:“你个小蹄子,谁准你报官的,就算报官也不该带个仵作回来,这不是让邻里乡亲误会嘛,你娘的清白你还要不要了,没见过你这么不孝的。”说罢照着她另一边脸扇了上去,付春雨下意识闭紧了眼,可是意外的那巴掌没有落到她脸上。睁开眼睛一看却是舅舅用手挡下了那一巴掌,“亲家老太太且慢,雨儿也是一片孝心才会如此,你误会她了,姐姐的在天之灵也一定想让真相大白,我姐姐死的蹊跷,她到底是怎么死的,我一定要知道,就算雨儿不去报官我也会去的。”朱老太太恨道:“被个男人看光了身子,就算是死了也是不行的,失了清白我们一家要在这方圆被笑话死的,你是让我们付家的所有人都抬不起头吗?我们付家的祖坟里可不要不清白的女人,要不然去请族老评评理,看我说的可对,这是要往我们脸上抹黑呀,你让景云出去能抬得起头吗?要不然人我们付家就不要了,你们家的姑娘你们家抬回去,爱埋哪儿就埋哪儿,我们管不着。”张小舅气的七窍生烟抖着手指骂道“我算是知道你们付家人的嘴脸了,怪不得我姐姐死的不明不白,焉不知是不是你们害死的,是害怕挡了某些人的路了吧!”他向着官差拱拱手“各位官差大人请明察,这付家人本身就很有嫌疑,只怕这还是个熟人作案。要不然出来拦什么,恐怕是心虚了吧,是怕查到了什么引到自己身上吧!”朱老太太本来心里就有鬼,虽说自己没有参与,就是怕她那傻儿子或者那该死的女人出的手,要是官差真的查下去,害怕毁了儿子前程。忙不迭的掏出帕子抹眼泪“各位官差明鉴,我老婆子虽说平日里对媳妇严格一些,可是各位村民是个见证,我可没有作出那种磋磨儿媳妇的事儿,他说的那些都是假的,他这是含血喷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向来帮忙的朱婶子递眼色,那朱婶子也不愧是她侄女儿,一家人流着同样的血,一个眼神立马领会,趁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挤了出去。

    付春雨害怕这查验的事儿不成,自家娘白白冤死,拉着景云走上了前“各位官差父老乡亲,我娘尸身刚拉回来大家是看了的,显然是外伤所致的死亡,如若不让仵作查看怎么能确定死因,既然祖母您想要澄清自己,何不请仵作查看一番,得出了结论也好解除了您的嫌疑,再一个,咱们付家不是只有您和我还有景云嘛,我同意为娘尸检,景云你呢?”“姐姐,我同意,我不怕被人说,为了娘能够瞑目,一定要查。”付春雨听得这话欣慰的冲他微微笑了一下,表示鼓励。朱老太太喊道“我不同意,我说什么都不同意,你们想让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婆子还整日被人戳脊梁骨吗?我死了怎么见地下的列祖列宗。而且你们爹也不会同意的,你们要是执意为你娘尸检,就把她葬在别处,不许进付家的祖坟,她的牌位也不许进宗祠。”付春雨刚想说话就听见一声冷喝,“一个黄毛小丫头还和自家祖母叫上板了,你父亲好歹还是孔孟门生,景云你也是读了几天圣贤书的,都读到狗肚子里的?”付春雨一听这人的声音,就知道要遭,这不是他们付家那老顽固族老的声音么。付春雨也顾不得许多,拉着景云跪了下去“族老爷爷明鉴,我娘尸骨未寒,她死的不明不白,祖孙女这才去报了官,这时候不听官家大老爷的,还能听谁的呢?我们只是想让娘死的瞑目,我想您也不想午夜梦回听到她向您哭诉自己死的冤吧!”那族老生硬的面皮抽动了一下,显然虽然他不希望尸检,但是同样是害怕鬼神的吧!那族老显然不想搭理她,只蔑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向官差拱了拱手,“各位差爷辛苦跑一趟,我们家这事儿全是误会,我这族媳妇是意外死亡,这两个小娃娃伤心过度了,昏了头,几位大人别和他俩一般见识。”说着从袖子里掏了掏,拉着许万金的手塞了进去。付春雨哭喊道:“不,各位官差大人,我娘的死不是意外,请明察,我们的神智很清醒,请帮帮她”那族老用眼神看了几个族中妇女,她们得令冲上去按住了付春雨和付景云,付春雨的嘴还被堵上了,付景云拼命地扑打可是两人还是太小太弱,不一会儿就被拖着进了屋子,付春雨用求救的眼神看着那王启,大大的眼珠子里蓄满了泪水,如困兽般做最后的挣扎。王启心中不忍,刚想开口就被人从腰后边拧了一下,他知道这是许万金在提醒他。于是他困难的扭过了脸,表示着自己的无能为力,直至那道门被关了上,那房间里再也没有了声响发出。

    张小舅这是再也忍不住,握着拳头冲了上去,对着那族老说道:“我姐姐的死就这么算了,不行今天必须得给我们张家一个说法,要不然我们张家必不会善罢甘休。”那族老就只在他耳边说了一阵什么,张小舅蔫了下去,这时张舅母冲上来拉走了张小舅,埋怨他别人家的事儿掺和的太多了。那族老一看再无阻力,便请着那官差三人去自家歇脚喝茶不提。围观的人一看没有热闹可瞧了,也便该干嘛干嘛。此后那三人回县里复命,其余人皆大欢喜,除了付春雨姐弟二人之外,他们再也没有母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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