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静下来，就感觉不久前见到方策，像是在做梦一样，非常不真实。

    会不会是昨晚没睡好，真只是出现的幻觉，还是现在在做梦…突然的想法让李迷虎躯一震，不管三七二十一，猛地拧了一把自己内胳膊的软肉，嘶地一声倒吸口凉气，眼里瞬间泛起泪花，狠狠摩擦着痛处，感受着痛并快乐。

    还是不放心，从兜里摸索出小本，翻开那一页，的确存在着方策苍劲有力的字，茫然若失的心，才重新翻涌沸腾。

    －“好的，谢谢老师。”

    注意到王晨晨打完电话，李迷心满意足，小心翼翼收好小本子，站起身。

    “我打完了，谢谢…”王晨晨悄悄靠近几步，将手机还给李迷。

    “不用谢，你接下来要去哪，我送你？”李迷忙接过来。

    没等到她回答，从王晨晨的表情就大概猜得出，不是没地方去就是不想去，于是自我妥协，试探性问道：“如果你不怕我是坏人，不然…你要不要先去我家处理一下伤口？”

    见王晨晨长刘海下的目光，带着光芒似的一下向她直射过来。

    眨巴眼睛，李迷秒懂，她抠了抠手指，“那行，现在走吧。”

    “不是…但你不是有事吗？”王晨晨突然开口。

    “有事？“

    想到刚刚，李迷嘴巴微张，顺势抿了抿嘴唇，重新回想起刚才自己的表演，忽然羞耻，用尽量压低，并确保王晨晨能听见的音量说着“哦，没事，那个是骗人的。朝她尴尬一笑。

    李迷不知道王晨晨在想什么，只是下一秒她就咧开嘴露出了笑脸，还有虎牙，蛮可爱的一个小孩，刘海修一下肯定没有这样阴沉。

    “好了，走吧，你可以边笑边走。”李迷耸耸肩，在前面带路。

    捂住自己的嘴巴，忙跟上，王晨晨再次回想那时候听到的话，好奇地盯着李迷的后背，莫名戳中笑点。

    背后时不时冒出几声短促的笑，李迷略显迷茫，表示不明白，这小孩笑点这么低的吗。

    ——

    离开小巷后，方策无缝衔接驾车往距离凡阳村不远的尘山行驶。

    尘山位于凡阳村与田葫村交界，其山里同时存在许多不同种类的花品，每至夏天，一簇一簇的绽开，连片不绝的彩虹花海，一眼望过去，胜似仙境，最妙的是，在山间徘徊，不论是晴空万里，光沐花舞，有种新生的希望，或是风雨交加，四处飞花，带有悲壮的浪漫，都令它拥有不一样的美。

    所以总是吸引众多游客来旅游，以及类似方策这样来采风，找找灵感的艺术工作者。

    车里充斥着悠扬的音乐，方策此时大部份心思都扑在尘山。

    刚才杨司平又打电话来唠叨，聊了几句，话不投机半句多，两人默契的达成共识，挂断电话。

    放手机的动作顿了顿，莫名想到他好像没有留李迷的电话。

    “前方路口左拐，直行1公里，事故多发地，请车辆慢行。”

    导航播报拉回了方策出走的思绪，手指轻敲方向盘，算了…

    转弯，直行……

    带着王晨晨一路狂奔，回到租的房子里，两人都热得汗流浃背。

    锁上门，跨几步李迷拉开一个小柜子，拿了一套宽松的衣服，塞到王晨晨手里，“你赶紧先忍着冲一下，然后出来抹药，天气很热，怕发炎。”

    王晨晨下意识忙接住，“好的…”

    迫不及待打开有些破旧的风扇，等待它缓慢的启动，李迷正对着风扇吹，转头看她站在那里还没动，抽了张纸巾，擦掉汗珠，问道：“怎么了？”

    一脸别扭，王晨晨支吾着，“谢谢…姐，姐姐。”说完立马跑进洗手间。

    还挺有礼貌，李迷弯起嘴角，揪起胸前的衣服散热。

    嗡－嗡－手机震动，不情不愿瞥了一眼，李迷伸手够到手里翻开手机，有两条未读短信。

    一则是：明天早上十点，见一面。

    发件人：杨司平。

    眯了眼，李迷又打开另外一则。

    写着：你终将知道这一切来源于你的选择。

    沉思着，目光往下翻，查看发件人，李迷瞳孔一缩，那里明晃晃写着两个熟系的字眼－“王亮”。

    手机上的字很清楚，字面上的意思却很微妙。

    连带着时机，王亮…李迷只有一个念头‘真巧’，这个来自地狱的恶意笑话，手好像伸得很长。

    手指微动，先回复杨司平——好的。

    拉过凳子，往风扇前放，李迷坐下来，迎风吹，闭上眼默默咀嚼那句话－

    ‘你终将为你所做的选择而后悔’

    所做的…选择吗？是哪一个呢…

    咯吱－洗手间的门应声而开，李迷瞬间睁眼，看过去：“洗完了。”

    王晨晨半湿了发尾，身着宽松的短衣短裤，手里捧着自己的衣服，只看得见紧紧抿住的嘴唇。

    “把衣服随便放下，坐那里，处理一下伤口。”被迫唠叨的李迷再次起身打开柜子，拿出个棕色的小包，拉开拉链，“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我自己…谢谢…姐姐…”王晨晨仓促放好衣服，忙接过来。

    “不，不用谢。”

    将风扇对准她，李迷把椅子挪到自己也能吹到的地方，安静看她涂药。

    感受到灼热的视线，王晨晨的小眼神在刘海的遮盖下，时不时瞄她，突然有点冒汗，只得不自在地小声说：“你别一直盯着我…我不太习惯…”

    闻言，李迷收回发呆的目光，尴尬一笑，“我没看你，别紧张，不好意思。”

    药水的味道融在空气里，与炎热的夏天碰撞，短暂的刺鼻，容易产生躁气。

    房间除了老旧风扇转动和呼吸，唯一一扇关闭的窗户，隔着一层防窥膜，偶尔传来过路人的脚步声和吆喝声。

    望着王晨晨用棉签擦伤口的动作，有一会儿，李迷轻声开口：“你介意说说…发生什么事吗？”

    捏棉签的手顿了一下，身体瞬间僵直，王晨晨没有立刻回答。

    隔了没一会，“就是…被打了。”王晨晨突然说道。

    语气很轻易能听出来，没有表面上表现出的那么平静。

    “为什么打你？”李迷注视其表情。

    “他们要打喽。”无所谓的回答。

    “没反抗？”

    “反抗，呵…怎么反抗……”又呢喃着，王晨晨手上抹药的动作重了点，“现在不知道怎么反抗……”

    李迷不明白意思，还是用力摁一下手指，不放心追问道：“有告诉过老师，还是家长吗？”

    王晨晨不说话了。

    “没有？”李迷观察她的反应，又问，“说了？”

    捕捉到她咬紧牙关的动作，李迷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就在即将陷入僵局时，王晨晨停下抹药的动作，垂头，摸不着头脑的张口，问了个无关的话题，“姐姐…你有去过附近的菜市场吗？”

    菜市场…李迷眼皮猛烈一跳，目不转睛看着她，感觉她到表达的意愿，配合的，如实回答，“我在那里工作、过，但时间不长。”

    “我爸在那里工作…”

    她爸？

    李迷心脏骤然一紧。

    “他是卖鱼的…”

    卖鱼的，菜市场卖鱼的很多…

    “昨天我听到很多人都在说，我感觉他出事了，我很担心，想去找他，就遇到他们了。”

    按耐住想问“你爸是谁”的这个问题，李迷尽量轻声细语，还是先搞清楚情况，“你是说遇到他们…他们就会打你？”

    呼吸逐渐急促，王晨晨这次很快回道：“不是，是因为我要去见我爸，所以他们就打我。”

    揉几下眼角，李迷问她，“为什么因为你要去见你爸，他们就要打你？”

    “因为他恨我爸。”

    努力理解王晨晨说的话，看她好像宣泄似的，几乎是有问必答，明明花一样的年纪，散发的却是死气沉沉的丧，至少在李迷眼里觉得很可怜，试探性的，李迷保持柔和道：“你要不要跟我抱怨一下。”

    死气沉沉的少女蓦地抬起头，就在李迷自认为可能性直速飞降的时候，她充满戾气的开口，”我也很恨他们，真的恨死他们了。”

    默默看着她，李迷适时没再多嘴。

    许是这样的氛围叠加，在有点缘分的陌生人面前，王晨晨油然而生处一股发泄的冲动，她放下棉签，情绪起伏很大：“我恨他们，我恨我妈妈…我恨她，我也恨他，我甚至恨我爸…”

    语无伦次的话，只有‘恨’字那么突出，王晨晨脸上是怀念，双手互相握住，“为什么…我们以前是快乐的，我们很幸福…他们很相爱，在一起的时候，像大街上我们总是看到的那种美满的家庭，我站在他们当中，他们牵着我的手，彼此对视的时候，总是带有笑意…”

    李迷又看着她瞬间转变成了执拗的茫然，“但是…会突然没有了，就是突然，明明没有乌云密布，也没有电闪雷鸣，就在一个一如既往美好的晴天里，发生的所有…”

    “那个人又来了，他和我妈在聊天，警察来敲门，然后我妈被那个男人抱在怀里，她在哭，我也哭了起来，但我不明白发生的事情，我只是跟着她哭…”

    “然后我没再见过我爸，我妈告诉我，他死了，永远不会再回来了，我当然不信，我一直哭一直哭，我内心祈求她，看在我那么悲伤的份上，会重新说一次，哪怕是骗我…”

    悄悄抠着手指，保持沉默，李迷见她自嘲一笑。

    “但是她还是没有，我没有打动她…后来在幼儿园我渐渐感觉到了，我被孤立了，小朋友都不敢跟我靠近，我非常委屈，我哭着问她们，为什么不跟我玩…有人回答了，那个小女孩大义凛然说着，‘你爸爸是个杀人犯，我们不能跟你玩’…”

    似乎难以启齿“杀人犯”着三个字，王晨晨说完突然笑了一声，积满泪水的眼睛无法负载，泪水夺眶而出，湿了半张脸，她忍不住哽咽：“呵…我那时候，我还问她…我说‘杀人犯是什么’…我一直记得她回答我‘我妈妈说杀人犯是很坏很坏的人，是会吃人的，没有人要跟他玩，你是杀人犯的孩子，一定也是杀人犯，不可以跟你接近’…我不明白，那是我爸吗…”

    “我不相信，那天回家那个男人又在，我本能的排斥他…飞快冲到我妈的怀里，嚎啕大哭，控诉我受到的委屈，控诉她们那样说我爸，我还在她怀里，听见她平静的说了一句‘她们没有说错’，我感觉我受到了背叛，世界轰然倒塌，我没有再哭，我吓到了…我害怕极了…”

    李迷看她揪紧头发，痛苦挣扎在回忆里，喉咙仿佛堵住，不知如何出声。

    而那挣扎的声音又继续，“后来居然没有结束，我新的噩梦开始了，有一天一个男生来到我面前，他说“你爸杀了我爸”，而在某一个…呵…也是万里无云的日子里，来到我家，说…”

    王晨晨直直盯住李迷的眼睛：“你猜他一开口说什么。”

    垂眸有重新看向她，李迷舔了一下下嘴唇，“什么…”

    她又笑了一声，“他说我姑姑在吗。”把脸埋进手心，“姑姑…两个字震的我精神恍惚，我一度怀疑这难道是梦，我的开始是梦，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吗…”

    “然而这是现实，这该死现实比剧本更夸张的现实…他搅乱了我本就艰难的生活，像影子一样，学校的人总能知道关于我父亲的事，邻居更是，于是我转遍了那里的学校，也搬了好几次家…”

    李迷表情淡淡，又舔了一下起皮的嘴唇，只能看着王晨晨慢慢变得无力又冷漠。

    “终于我妈和那个男人结婚了，我们跟着他一起搬到这里，呵但作用好像不大…”

    一阵沉默之后，她想到什么，总算些微鲜活，“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后来我在这里遇到了我爸…他告诉了我一些事情，虽然我还是恨他，但没办法，更多的又…非常心疼。”

    “在那以后我时常反击，我一直反击，他出现的意义是什么我已经不想…再想更多，我只知道当时我爸的出现，确实让我重新想活好一点…”

    说着说着没那么上头了，尤其是少了她的声音的房间又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