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诊所的路被巨大的沉默笼罩。
米歇尔走在十二身前，脸上不再有来时的兴奋，好像她对十二的“同伴爱”在十二流露出想走的意思时就消失殆尽，此时只剩下冰冷的余烬，甚至还有点受伤。
十二观察着四周，思索着甩开米歇尔逃跑的最佳时机。
闹市街区处于地下城的高点，从街侧楼与楼的缺口跳下去可以降落在任何一层楼，跑起来方便快捷，唯一的要求就是身手矫捷。
但很遗憾，十二是“脑力工作者”，不仅身手不敏捷，杀人也非常挑状态。
也就是只能偷袭。
凭借她一路上对环境的观察，米歇尔诊所门口前那段狭窄过道就是最佳动手地点。
走进大楼内灯光变得昏暗，街区的喧闹也从身后远去，沉默变得更有存在感。十二不动声色地靠近米歇尔。
“是采样吓到你了吗？所以现在用弄晕试验品的武器对着我。”
“是采样吓到你了吗？”
她脸色有些僵硬，十二感受到了她的恐惧。
“我不会对你采样的……抱歉，是我的工作失误，我不应该当着你的面采样的……你……你别杀我好不好，十二……”
米歇尔陷入极度的恐慌，那神色好像十二现在是什么极端杀人魔，可十二除了听她的话弄晕试验品之外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攻击性，这种程度的恐慌来得实在是莫名其妙。
“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信任……再给我一次机会吧，不要让我……呃……”
她口中嘟囔着一些奇怪的话，神色已经恍惚，义眼里冒出一股黑烟，像短路的机器人僵硬地倒在地上。
在她倒在地上后义眼也从眼眶里滚落出来。十二捡起这颗金属眼珠，看向米歇尔干净的眼眶。
原来整个头骨都是金属结构。
十二并没有跟任何人一见面就扫描全身的习惯，不仅没必要还很浪费体力，更何况是在没有生命威胁的情况下。
如今看来，来到三弥后需要改变不少习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要时刻保持警惕和怀疑。
从一开始十二就注意到米歇尔手腕上并没有携带光脑，还以为对方用的其他形态的产品。
如果能早点发现米歇尔的金属头骨，那就能早点发现对方并非是因为防着她所以一直没使用光脑，而是植入在义肢里的光脑根本不需要“使用”这个动作。
了解到这点，那时米歇尔突变的眼神和态度就有了解释。
在此之后，十二几乎已经认定单纯的科研狂人小女孩也只是阴谋家的一张面具，还对程孜臣更多了一分警惕。
米歇尔的身体机能并未出现问题，十二扫描完毕后知道对方只是被过载溢出的电流电晕了，有那金属头骨保护着，最多半个小时就会醒来。
十二看向手中还在转动的金属眼球，那蓝色的光漂亮得好像还在米歇尔的眼眶里，并未有过脱离。
“到底在整什么？到了这种程度了就不能滚出来亲自会会我吗？让一个搞研究的小女孩当传声筒，还给人电晕，丢不丢人？”
话音刚落，十二听到从诊所的方向传来了脚步声。如果要跑，现在恐怕是最后的机会，但十二不仅没跑，还抱起昏倒的米歇尔向对方走去。
“喜报，祁轭联系我了。”战笠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响起，吓得程孜臣差点从楼道里摔下去。
“你就不能……算了，他说什么？”程孜臣重新稳住身体，又向对面窗台跳去，借着冲击力将玻璃撞碎，钻进房间里。
对方像是笃定他们拿古董录像带没办法，又像是做了陷阱所以故意留出破绽给他们发现，在战笠从录像带里提取到祁轭的身影开始追踪后，他们就再没遇到任何阻碍。
这是战笠追踪到的最终地点周围的最后一个房间，前三个程孜臣在窗外观察许久，一个是吃了过量凛蒂子昏倒在厕所的中年男人的家，一个住了对年轻夫妻，还有一间是半开放的娱乐室，都不具备藏人的条件。
只有这最后一间，看着是个面积不大的诊所，却占用了这层楼绝大部分的空间。
“他刚醒来，在地下城1区入口附近，让你丢个坐标给他。”
程孜臣踩在床上打量着四周，没人居住照明系统却依然工作着，在人均穷得用台灯的地下城，只有配备了整套的警戒防盗系统的基地才会常年不断电。
四面墙都光滑平整，一眼便分辨出是伪装门。
雕虫小技。
“就刚才最后那个坐标，你让他去门口等着，我现在在里面。”
将战笠的程序植入，不过几秒，门便自动打开，整个房间的伪装系统都宣告报废，露出笨重的金属底色。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用！”战笠不知何时开了实景共享，得意道，“这就是联邦第一黑客的实力！”
“这么有实力不还是对行政系统束手无策？”
“闭嘴！”
程孜臣从墙体里拉出大小十几个储物柜，甚至将配有自爆系统的生物活性保鲜柜都打开，全部空空如也。
“他们提前转移了。”
但至少能确定他们绑架祁轭的目的百分百和生物实验有关。程孜臣将房间的数据全部读取保存，等待着布局人安排的下一个事件。
“让祁轭别来，是陷阱。”
狭小的过道还没走到一半，十二便和对方见上了面。
是一个非常普通的青年男子，寸头，米歇尔同款金属头骨电子眼，长着一张眨眼的瞬间都会立马忘掉的平均脸，穿着黑色的文化衫，外面套了件平平无奇的夹克。
浑身上下最有科技气息的就是那双眼睛了，看起来倒不像是能造成很大威胁的样子，但十二已经尝到教训，提起了百分百的戒心。
“你好，我是氿泉。你果然和她说的一样聪明。”
十二没接他的话。
“先把米歇尔的眼睛安回去吧。”
“那个送给你了，算是我们和你合作的诚意。”
送别人的眼球当见面礼，这诚意还挺别致。
“合作？我还没答应要和你们合作吧？”
“十二小姐不是已经在小米歇尔面前答应加入我们了吗？”氿泉故作惊讶道，“难道只是为了哄骗小女孩给你动手术吗？真是丢人。”
“彼此彼此。”
越过氿泉走到诊所门口，十二手酸得不行正想把米歇尔放下，却被对方阻止：“去里面聊吧，这里不安全。”
去里面才更不安全吧？十二冷笑一声跟了上去，情况不对她下黑手就是了。
拿同伴当耗材使的组织她可不会有太多好感。
那眼球确实有画面信息实时传送的功能，这人一直在把她当傻子耍，她竟然也一点都没意识到，还在其中自作聪明地算计。
这种完全处于下风的感觉让十二非常不爽，更何况她本来不应该处于这么被动的局面。
“本来应该是我去找你的，我原以为你会将那条信息视而不见，没想到你主动找到了米歇尔。”
“说吧，你们的目的。”
“目的？米歇尔之前跟你说得很清楚了吧，我们的目的就是让‘三不管’和‘流民’成为联邦的历史。”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现在可是拥有上等公民身份的三弥人，要她去为别人的利益奉献，谁来为她奉献？
先可怜可怜自己吧！
氿泉却讽刺一笑：“跟你当然没关系，如果你只是想乘着芦惜长官的风飞到三弥的政治中心去当一只快乐的蛀虫，你现在就可以离开，我不会再干预你的任何事。”
这么曲解人的意思就有点过分了，但看了眼氿泉激动的神情，十二默默闭上嘴等待他的下文。
感觉漫步的人精神都很不稳定，十二有点想念程孜臣了。
“我们不需要你做什么。我知道你不是那种蛀虫，不会选择那种腐朽的人生。能被漫步看中的都是联邦的未来。”
他摸出一颗崭新的眼球给米歇尔安装上，继续道，“我们需要的是在那一刻来临时，将如今的腐败推翻，护联邦周全的利剑。”
说得好，说了那么多，十二一句也没听懂，只隐约听出两个字——造反。
十二起身欲走，她不可能一边帮联邦官员做事一边加入造反组织，那是在找死。
“我知道你刚来三弥，听我说这种话肯定觉得我是疯子，但程先生一定有不同的想法，我说得对吗？”
十二的脚步顿住，原先关人型血库的房间门自己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十二刚才还在想念的熟悉身影。
“程孜臣？你怎么在这？”
回学校救朋友怎么救到地下城来了？
他却并没有解答十二的疑问，反而看向氿泉道：“这就是你们今天的目的？”
“不错。”
程孜臣沉默着，战笠暴怒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我去，死土豆条子，你怎么不说绑架祁轭都是为他好呢？！要不要脸？现在被人找到了知道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了，还推翻联邦？我呸！”
程孜臣挂断通讯，对着氿泉道：“说说你的计划，那一刻是什么意思？”
能三番四次讲祁轭从地上带走又送回地上，程孜臣不认为对方在信口胡诌。又到了这一步他们仍对对方一无所知已经是棋差一招，只能假意顺从，起码能获得一点信息，哪怕真假难辨也比继续一无所知强。
十二知道的信息更少，只能站在一旁开着录音静观其变。
“计划都在正常运行，还不是告诉你们的时候。你们只需要努力当好一个军校生，能一呼百应当然是最好，只是边缘人物也无所谓，等时机成熟自然会告诉你们该做什么。”
地位极度不对等，还只谈责任不谈待遇，可以说是毫无诚意。十二心中冷哼，却没有立刻离开。
如此不公平的条款，程孜臣却低头沉思着，事情大概没有十二想的那么简单。
“真有那么一天再说吧，你们和我朋友的账还没算清呢。”
程孜臣思索半天，只留下模凌两可的话便转身离去。临走前深深地看了十二一眼，让十二想起在星盗船上第一次遇见他时的场景。
“怎么办呢，程先生好像也不太认同。”
氿泉并没有恼怒，更没有解释。他从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要说服这两个年轻人立刻洗心革面加入漫步，而是将相应的信息传达过去，并且还要让他们重视起来。
“你会懂的，这个世界远比你想的要复杂……得多。”
他从实验室里拿出一针药剂注射进米歇尔身体里，在她的脑后插入数据线和芯片。
“你不是想让她帮你做事吗？自己来输入，这段指令会在执行后自动销毁。怎么样？这样算有诚意了吗？”
与此同时，十二的光脑还传来转账接受的提示。氿泉接着道：“平静的日子即将远去，努力在漩涡中活下来吧，小朋友。”
要珍惜自己手上的船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