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眯着眼睛踏进了内室,明明面上没有任何表情,轻浅的脚步一步一步宛若踩在珉和的心上。
“宁姑娘可真是天大的本事。”
素白的麻袍衬出来人清俊的风姿,连带着极为迫人的寒意。
珉和浑身寒毛倒竖了起来,这会儿顾不上同样惊呆的秦生,一溜烟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内室的方向更退了几步。
只是这处内室本就不大,只两步,珉和的后腰就已经抵住了室内的案几。
珉和扯了扯唇角,扬起一抹有些心虚的笑容,“纪渊,你听我……”。
只是她还来不及开口安抚纪渊,不作死就不会死的秦生已经沉着一张脸质问出声:“你是谁?”
他几步挡在珉和前面,负荷沉重的大脑这会儿甚至没有想起来方才纪渊对珉和的称呼,只红着眼睛阴沉地盯着纪渊,“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能让你们随便乱闯?”
纪渊面上的神情更加阴沉,整个内室裹挟着凌人的冷气,珉和只觉得自己后颈处一片凉飕飕的寒意,叫她极为煎熬,眼下只恨不得赶紧找条缝钻进去。
谁知道她演个戏,套个话,都能叫纪渊亲眼见到。
实在是太丢人了。
而且瞧纪渊的样子似乎,很是生气。
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看见明天的太阳。
下一瞬,一切发生的极快,几乎就在珉和眨眼之间。
纪渊一把将秦生扯开,随即十分不留情面地一脚踢在了秦生的侧腰处,将他一脚踢到了另一侧的圈椅脚下,沉重的身躯将圈椅撞开到了墙角。
随后珉和的后领就被人一把扯住,拉到了那人的怀里。
纪渊阴恻恻的声音就在她头顶响起。
“呵,不过几日的功夫,你就能做出这些事来……”
他冰凉的手指轻轻抚着珉和滚烫的耳垂,珉和后背又竖起一片的寒毛。
“若是再多几日,你岂不是就能真的将自己嫁出去。”
“你要知道,如今你的庚帖可是在我手中……”
他翻转手轻轻抚过珉和的侧脸,珉和瞳孔紧缩,一根根立起的汗毛无时无刻不在向她示警。
她正想同纪渊解释清楚,纪渊原本拎着她衣服的手忽然捏住了她的后颈,力度不轻不重,却叫她不敢动弹。
将她圈在怀里的男人冷哼一声,带着珉和退了两步,“等出去之后再同你算账。”
接着珉和就瞧见那扇方才被纪渊一脚踢开,又反弹着半合拢的木门这会被人推开。
林执沉着一张脸走了进来,还抚着身旁的一位老人。
重阳先生似是忽然之间疲惫了许多,半弓着身子,沉沉的视线落到了地上正捂着侧腰痛的几乎喊不出声的秦生脸上。
手中的木杖重重地敲击地面,面上满是痛心。
“秦煜!你可很是叫老夫失望啊……”
“你可是从濯砂书院出去的学生!你可是老纪的学生啊!”
“如今,你就是这么回报我!回报老纪的吗!?”
听到重阳先生的声音,秦生骤然抬头,这一下扯到了方才被纪渊踢到的伤口,他面色苍白,冷汗直流,却顾不上此刻身体上的疼痛了。
秦生失神地望着重阳先生,几乎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重……重阳,你怎么,在这里!?”
秦生嗓音喑哑,几乎是嘶吼着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到现在还反应不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明明是在赌场里,这里明明是方家的地盘,到底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而最厌恶学生赌博的重阳先生,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他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被纪渊圈在怀里的珉和,狰狞着面孔喊出了声,“是你!是你们算计我!还有……还有那孟秋堂,也是你们的人。”
“你们就不怕,不怕方家人找你们算账吗!”
纪渊冷笑了一声道:“只怕,今天过后,方家还未必保得住这个地方。”
而站在内室门前的重阳,这会儿拄着拐杖,脸上也只剩下了失望。
他推开了扶着他的林执,几步靠近了秦生,“秦煜,到现在你还不知悔改吗!”
“我已经都听见了,你不光让自己深陷博场,出卖了你的妻子,到如今还做出杀人栽赃这种事情,你心底到底还有没有曾经读过的那些圣贤书!到底还记不记得老纪对你们的教导!”
秦生在看见林执带着重阳先生出现的那一刻就知道大势已去。
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叫眼前这些谁听了都不要紧,唯独重阳先生。
重阳先生是前朝大儒,满朝的文臣有一半都是他的学生。
即便如今他已经不怎么出世了,但只要他说上一句话,顶得上那高坐公堂之上的普通官吏的十句话,且他最痛恨作假,绝不会替任何人说假话。
秦生颓唐地坐在地上,另一手扶着自己受伤的侧腰,“先生都已经听见了,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你!”重阳先生指着秦生的鼻子就开始痛骂。
不带一句脏字把秦生骂的狗血淋头。
骂到后来,重阳先生都快喘不上气了,好在林执还算机灵,从旁边挪了一把圈椅怼在老先生身后,在他气的退了一步时,就被林执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重阳的手紧紧捏着椅子的边缘,痛道:“你难道如今没有半点悔改之心吗?”
秦生只沉默着不说话,面色苍白,也没有方才听见方家要对他动手时候的焦虑了。
一副已经认命了的样子。
珉和盯着秦生的背影,没忍住插嘴道:“难道你就想替人背下这口杀人的黑锅,你要知道,若是背上杀人的罪名,你的下半辈子可就完了。”
秦生冷笑了一声,“我的下半辈子早就完了。”
秦生侧头看过来的视线极为冷漠,似乎也并未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
“你们以为在这里设下圈套套出我的话就能把方家拉下水了,你们在做梦!那方三同我说那书生的事情时,并没有明确的告诉我要杀他。”
“哈,他们只是暗示我,暗示我不要叫那个人再把抄袭这件事情翻出来。”
“叫人闭嘴最好的方式是什么,是叫他死啊!!”
“是我鬼迷心窍,本来可以放他走,为了多拿他一片银片,把他杀了!哈哈!把他杀了!”
“可是他们方家大可以否认,他们可以说从来没有叫我去杀人,他们所有人就能从这件事里完美脱身,只有我!只有我,哈哈哈,下半辈子已经完了!”
秦生如同疯魔一般狂笑着,眼里的血丝越发深重,宛如一个真的疯子。
“你们就算把我拉去公堂上又怎么样,难道还能跟方家对峙吗!”
“我就算在那里供出方家,他们只会拿出我更多的罪证,好叫我死的更痛快一点!”
“而他们,甚至不需要付出一点点代价!”
“哈哈哈,只有我!已经完了!!”
珉和面色难言,也沉默了下来。
秦生说的这番话不无道理,方三并没有说要杀人的命令,就算有重阳先生替他们说话,他们大可以随便推一个不重要的家奴出来。
对于方家而言,甚至谈不上伤筋动骨。
孟秋堂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外。
他的脸上比起方才冷漠了许多,他站在那里,对着里头的人拱了拱手道:“几位大人,我家大人已经将方家的这家赌坊围了下来,在事情结束之前,绝不会叫外头的人知道今天的事情。”
“大人是以赌坊走私,聚众骗钱,暗中行贿的名义将此处围起来的,外头的人也并不知道大人今日过来的真实目的,在下已经前去点过人,赌坊的人,半个都没有离开的。”
而随着他的说话,外头纷乱的脚步声逐渐缓了下来。
走在最前头的,便是原本应该在燕京的晋州刺史,李文李大人。
“知道了。”
纪渊回应了一番孟秋堂的话,随即紧拉着珉和的手开始往外头走。
珉和踉跄几步,跟上了纪渊的步伐,她挣了挣自己的手腕,可惜这会儿已经不是在同人做戏了。
她可怜兮兮地看向李文和孟秋堂,可惜这俩人不约而同的,眼观鼻鼻观心,转过了脑袋。
珉和忍不住磨了磨牙,这些人可真是半点靠不住。
怎么说,先前她还同李文有赠酒之谊。
和孟秋堂也有点一个场子演戏的情分在,可这到了关键时刻,一个两个的都给她掉链子!
纪渊仿佛是知道后面的几番动作,拉着她的手越发的紧。
冷笑了一声,侧过头觑了她一眼,赌场昏暗的灯光之下,纪渊清冷的瞳眸如同掩盖着暴风的深海,“你做那些事的时候,可有想过收尾?”
珉和被他的眼神看的缩了缩脖颈,这会儿难得的理直气壮不起来了。
“什么……收尾。”
“你同那孟秋堂做这场戏,难道不知道你们眼下正在方家的地盘里,你们在这里闹出这般大的动静,还以为赌场的管事都是些睁眼瞎不成?”
“还是你以为,方家知道了你在做这些事之后,还能轻易放过你?”
珉和愣了愣,她最初确实,不曾想到这么多。
原本,她也没想着闹出些什么动静来,只要在这里套出秦生的话,叫重阳先生听见,以重阳先生的身份,足以压过方家和那位赵长史说的话了。
像是洞察了珉和眼下的想法,纪渊的眼神又冷了几分,“若是我同李大人今日没有回来,莫非是要我替你收尸不成。”
“你在说那些话时,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