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渊的眼神太过恐怖,姓黄的老头顶不住他的视线。
再一想到此人的身份,恐怕跟晋州的刺史大人有什么关系。
他心底登时起了退缩之意,只是口头上还想着逞一把凶,“关你屁事!给老子看好这里的嫌犯……我,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忙。”
说完这句话,他噔噔噔地就想逃离这里,只是临转角时,又想起了赵长史的交代,半回过头说道:“这,这个嫌犯是杀人案的主要嫌犯。”
“赵大人和方,方家的大人都很重视,方家的大人兴许很快要过来问话的!”
说完,黄牢头脚下抹油一般,溜了。
一直到地牢中的脚步声彻底消失,珉和才一点点抬起了头往外头偷偷觑了眼。
却正好对上纪渊冰凉的眼神。
纪渊对上珉和的视线若有所思,原本还在他手中的水馕跟一个褪了色的茶壶一道放在了油烛的下方。
珉和被他看的头皮发麻,转开视线盯着那个牢头离开的方向,“……这个牢头,似乎同方家那些人关系挺好。”
她想起了进地牢之后发生的那些事,皱了皱眉。
“如果不是秦元顶着方家的名头,今天我还不知道能不能进这地牢。”
这个牢头大概是在这个地牢里作威作福久了,只要不是那种大人物亲自过来,他什么人都能开口得罪一番。
就是不知道站在他身后的是赵长史还是那方家了。
“他方才,也对你说过那些话。”
纪渊突然开口,用的肯定句而非问话。
“那倒还没来得及说,只不过……”
——想动手罢了。
话没说完,珉和反应过来了,转头看向纪渊。
果真见着他面上的神情越发冰冷,寒气快要从他那个角落逼到珉和面前。
纪渊冷嗤了一声,“李文可真是越发的有本事了。”
“做了晋州刺史这么些年,底下人到底做了些什么还是一本糊涂账。”
珉和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并非是一句空话。
像这等越是富庶的大州,里头各处角落的阴私烂账便越多,哪是李文他一个人能平的干净的。
她有心想替李刺史说两句话,可是还没开口,就见外头的纪渊已经重新坐回了那个角落。
他直直地靠在那根粗壮的石柱上,微微阖上了眼睛,一只手落在弯起的膝盖上,从珉和的角度,便只能看见他半个身子和半边侧脸。
一副拒绝沟通的样子。
偏偏珉和能感觉到纪渊现在的情绪,他周身的气压低的吓人,叫人不敢轻易招惹。
珉和一点点蹭到了那根石柱的另一角,探头盯着他那张白皙的侧脸,他眉头的位置微微蹙起,明明感受到了珉和的动静,却没有半分搭话的打算。
珉和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我以前也遇见过这种人。”
“大部分都是有色心没色胆,除了这样的,还有很多觉得我和阿晨年纪小不懂事,想占了酒铺的,但是我们隔壁家的婶子是个好人,她帮我们都将那些人骂走了。”
“一个不剩。”
“我长大之后也学着将那些人都骂走了,珉晨也长大了,这些人都是占些口头上的便宜。”
珉和盯着纪渊的脸,看他没有半分反应。
突然说道:“纪大先生,你难不成是在吃醋吗?”
纪渊突然睁开眼,转过了头,微一挑眉,“宁姑娘这是在哄我?”
听见他的话,珉和当即收起了面上的表情,盯了他许久,随后立刻退回了自己方才蹲坐的角落。
她真是吃饱了撑的跑去跟他说话。
在这个地方无事可干,就连唯一能说话的人方才都给她噎了回去。
珉和坐在那个角落没多久便开始昏昏欲睡,直到高墙上那一处小窗口里洒进来的光线逐渐变得冷沉,被不知什么东西一点点勾出了一角奇怪的形状,珉和才逐渐清醒过来。
地牢的这一处十分安静,其他囚犯的哭嚎声就像远在天边,只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声音。
所以即便一丁点的动静都能叫人注意到。
外侧的转角处转过来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
直到那人已经到了牢房外头,珉和才注意到这人同样穿着一身狱卒的衣服。
那人的个子算不上高大,走到近前珉和才察觉她见过这人,就在今日刚进地牢之时。
那时这人一直跟着那个姓黄的牢头,那牢头坐着他站着,站在他旁边端茶倒水,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可如今却一副急切的模样走到了纪渊的身侧,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珉和没有听清。
那人说完那句之后还往回看了看,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之中带着几分忧虑,才又对着纪渊说了一句话。说完又急匆匆的原路返回。
而这会儿纪渊盯着她勾了勾唇,昏暗的牢房外头,珉和能瞧见他带着兴味的眼神。
纪渊起身道:“方三来了。”
“方廷均?他一个人?”
珉和心头猛地一跳,一种不安的感觉从那里一点一点蔓延开来。
她刚想开口叫纪渊避上一避,就听见他说:“我如今还不能叫他看见我,他若是同你说话,不理他就是了,这里毕竟是官家的地界,他不敢随意胡来。”
“但若是……”
若是什么,他没有说完,只道:“你尽管说你是宁珉晨就是了,他如今还不能对你怎么样。”
说完纪渊便踏着懒散的步子从牢房门前离开,很快便隐入了黑暗之中。
而随着这一处角落重新恢复了幽静,珉和很快就听见了一个不一样的步子。
那步子散漫之中透着几分急切,显然目标明确。
珉和将自己头上的头发重新拨的更乱了些,还弄了些干枯稻草的碎屑沾到身上和脸上。
这里光线幽暗,若是不近前,只要她不出声,方廷均决计认不出来里头的人并非宁珉晨。
珉和重新将头埋进双臂之中,就听见那脚步声已经靠近到了门外。
方廷均声音轻挑,带着几分别有意趣的恶意,“宁珉晨?”
“我听说今天有人来看你了?”
“怎么样,牢里的滋味好受吗?只要你……”方廷均的声音意味深长地停在了这里,似有所指,“呵,跟我低头,大哥那里,我就去替你说话。”
珉和听得云里雾里,却不敢抬头,也不想理会这个人。
珉晨什么时候跟方廷玉有关系了?
他们还能有什么过节,值得方廷均拿来威胁珉晨。
如今这桩晋州的案子,方廷玉他在方家的权利再大,也没法轻易左右这桩案子的结果。
更何况如今李文已经回了晋州,方家更是不敢随意施为。
珉和虽然这么想着,但还是装着睡着的样子,任由方廷均在外头挑衅。
“砰”的一声,外头的牢房柱子被人狠狠地踢了一脚,门外的锁链随即发出丁零当啷的声音。
珉和的心骤然提了起来。
在外头,视线暗沉看不清楚。
可若是方廷均打开牢房门走进来,一定能察觉不对。
珉和的注意力全放在了牢房房门上,心跳越发的快,扣在双腿上的手紧紧地掐着掌心。
脑子里思绪纷乱,她虽然同意了纪渊的计划,但她实际上并不太清楚纪渊到底想做什么。
可看珉晨的样子,分明是猜出了纪渊的准备。
但是她要做什么,难道就等在这里吗?
牢门的柱子又被人狠狠踹了一脚,方廷均声音里藏着几分不耐和厌烦,“姓宁的,老子跟你说话呢,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珉和长睫微颤,手指勾了勾手下的衣角。
方廷均像发疯一样在牢门外头又踹了两脚。
“你以为老子拿你没办法?”
他朝着后面大吼了一声,“黄芹,他娘的给老子开门!”
方廷均话音刚落,那位姓黄的牢头就腆着脸颠颠地跑了过来,面上带着几分讨好,“方公子,你等等,我这就开,这就开。”
说着他就从腰上取下了一串钥匙。
那一串钥匙大同小异,如今天色又太暗,黄牢头找了半天才大汗淋漓地从那一大串钥匙里头找出了这件牢房的那把。
随着牢门上的锁链“咔哒”一声被打开,挂在了横拦的木杆上,珉和狂跳的心反倒彻底地缓了下来。
如今这架势,只怕难免会被人察觉。
方廷均冷笑了一声,嫌恶地扫了一眼地牢里头脏污的地面,他踏入牢门的那个瞬间,墙角划过一阵凌厉的风声,那牢门外的唯一一盏油烛倏地暗了下来。
方廷均面色阴沉的扫了一眼那油烛,视线又落回到了黄牢头身上。
那黄牢头忙弓着腰身道:“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寻一盏风灯来给公子引路。”
说完他就脚步匆匆离开了这里。
而那方廷均,在黄牢头离开之后,便一步一步踏进了牢门。
在珉和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织着云纹的缎面的靴子,那靴子在靠近珉和的那一刻就踩上了珉和的前脚掌,狠狠地碾了碾,“姓宁的,你不是很了不起吗?”
珉和被他这样一踩,钻心的痛感便一路从脚尖传到了心脏,手指狠狠地抽了抽,她咬住了唇才勉强没叫自己喊出声来。
“你以为你不出声我就不知道了?”
方廷均扭曲的笑声里满是恶意,他一脚踩在珉和的脚上,一只手毫不留情地拽住了珉和被自己揉乱的头发,迫使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方廷均微俯下身子,阴鸷的脸上挂着一抹笑,在这个地方仿若真的恶鬼降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干什么吗?宁珉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