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分21秒。

    “我知道你不是npc。”少年声音清冷，身上的黑色魔法师袍隐隐流动着暗色咒文的光泽。

    语言自动鉴别系统开启。鉴别：斯奇语。双向同步翻译开启。

    笨蛋小姐若有似无地嘴角带笑，可手中的扫帚被抓得更紧。掌心不断渗出粘腻的冷汗，应急通讯界面快速调出，准备随时与当日值班人员联系。当然也可以一键退出，但是这个简单粗暴的退出方式会让神经系统轻微受损，如非必要她并不愿意使用，她不喜欢头疼。

    而让笨蛋小姐进入戒备状态的原因无非有二。

    其一，人在暗她在明。

    其二，虽然三年战争已结束，但在战后恢复期两国关系依旧紧张。不至于两国人民一见面就剑拔弩张，战后创伤带来应激反应。就算理智上明白对方极有可能也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心理却无法说服自己这只是普通的陌生人。

    “这么久还学不会扫帚骑行，应该是心理障碍。要么一辈子都不碰扫帚，要么试试万丈高空。”少年手里倏地多了一把扫帚，动作灵巧地跨上扫帚，像一只优雅的黑色猫科动物，“如果你想要通过4月的资格证……真实模拟度开到最大，上来。”

    可能这个抓取咒语说得又轻又快，少年说话时几乎没有被咒语间隔。

    而真实模拟度最大的意思，是真的会死。

    2分01秒。

    桃乐丝没有动。任谁都不会贸贸然把性命交托给一个不知来历的陌生人，即使他听起来很有道理。

    “桃乐丝.阿芙拉。黑市上质量最好的瞬间传送器供应商。”少年的眼睛黑而深，语速不急不缓，“来不及找中间人，我需要一个瞬间传送器。”

    桃乐丝却突然放松下来。既然是目标明确的订单，就让人放心多了。

    而且他有一双深黑色的眼睛，眼睛里住着危险而迷人的妖精。妖精们不会说话，他们看起来那么真诚。

    桃乐丝走到少年身边，宽阔的裙子上厚重的蕾丝层层叠叠颤颤巍巍，抹了桃粉色的嘴巴轻巧地翘起，嘴角边凹出一个小米窝。笨蛋小姐的声音浑厚有力，毫不动听，“自以为是的挑战者，收费可不便宜。”

    “一个故事，或三个愿望。”少年暗自松了一口气，“故事不好听，愿望吧。”

    “在这之前，请挑战者先完成这个任务。”笨蛋小姐看着少年身后大半截空位，眼里流露出对土地的无限留恋和瑟缩的恐惧, “作为定金。”

    她耷拉着脑袋，时间被数得细细沙沙。

    0分17秒。

    沙漏里的细砂凝固成一道暂停的砂柱，随即散成点点星光。

    笨蛋小姐深吸一口气。真实模拟度最大，内测用“方糖”可以做到。

    “约架神器建议测试人员不要轻易将模拟度调至最大。若在游戏内产生超出正常值的情绪波动或身体损伤，此决定将无法保证您现实中的安全与健康，请您谨慎选择。”

    勾选我已报备并同意，自愿承担一切风险。

    确认。

    “系统开放神经完全引入，真实模拟度将达到98%，请耐心等待”

    嘭。嘭嘭。嘭嘭。笨蛋小姐自游戏以来，第一次这么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用心感受呼吸。没有风。这是一间只为任务存在的空白教室。

    双手攥紧，指甲戳在手心会有点点尖刺感。

    身上的裙子很重。

    新奇的体验。

    真实的幻境，那不是幻境。

    “任务场景能另选吗？这个地方不够大。”黑少年环视了这个空无一物的方盒教室，稍微有点嫌弃。

    “呃……可以修改。”笨蛋小姐辨认了一会儿，语气不由有些微妙，“明月高悬星空夜、有去无回黑沼泽，花前月下篱笆院、什么都有大草原、哇还有徜徉宇宙大世纪……”

    听起来都很离奇啊！

    本着练习用地图，天空宽敞明亮甩得开就好。黑少年没有犹豫，很快做出选择，“大草原。”

    场景瞬息万变。盒子没有界限。

    白色的地先有了肥沃温润的泥土，紧接着冒出了细嫩又柔韧的绿色小草。不知名的小花藏匿在草丛中，开出鲜亮或朴素的可爱花朵。参天古树孤独伫立，像是驻留了千年的沧桑。远处森林似有微弱的银色光芒，似乎是独角兽的角。冰冷的墙消失在好闻的植物气味中，仰头就能看到被打开的天空——湛蓝无忧的天、棉花糖云朵和时不时掠过的白色飞鸟。

    不过眨眼。万物就这样生长起来。

    笨蛋小姐有些后悔没有早些发现这个“更换场景”的选项，竟错过万千风景。

    她动作僵硬地坐在了黑少年的身后，等待起飞，紧闭双眼，并且没出息地搂紧了——前面人结实柔韧的腰。

    “坐好了。” 意外温柔的声音。

    不是想象中的快速垂直升空。风轻触脸颊，连衣服上的蕾丝边都是缓慢地掀动，笨蛋小姐在看不见的风景中脑补了慢镜头。如果是这个程度的话，她其实完全没在怕啦。可只是这个程度的话，又有什么万丈高空？

    她疑惑又好奇，不由把眼睛抬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眼底有深浅不同的绿，有层次的暖褐，还有一些零散的灰白。

    她完全睁开了眼。

    她发现自己正在靠近一棵极大、极大的树，并且还在缓慢上升。而近距离看到这棵超大树带给她的震撼让她忘了自己离地的距离，因为和这棵树比起来，她实在是显得太小了。

    她顺利地进入到了这棵枝繁叶茂的树里，扫帚稳稳地停了下来。

    笨蛋小姐脚下一蹬就能踩到坚实的物体——那是古树上开枝散叶的分枝。这根树枝虽然离主树干很远，但他用来生长的时间足够让它能够支撑这些突如其来的分量。这里的空间足够大，踩着树枝不需要低头就能站起来环顾四周，视野宽阔，适合登高望远。

    “先下来。”黑少年的声音里有些不自在，他从来没与人这么近距离接触。

    笨蛋小姐从善如流，这儿果然很适合登高望远。看风景能够让扫帚飞行的学习事半功倍吗？

    “你得在这儿看我单独飞一段。”黑少年看着笨蛋小姐匪夷所思的眼神不得不继续补充，“你要相信。和我一起的扫帚飞行是安全的，我能保障你的安全。”

    笨蛋小姐接受了这个说法。她一屁股坐在了树枝上，荡起双脚点点头。

    是得先验个货。

    黑少年有着野生动物般的警觉与戒备，他骑着扫帚的姿势随性又不羁。藏在宽大黑袍下的修长瘦弱的身形在起风后被勾勒地一览无遗，黑面罩下随呼吸轻微起伏的精致线条，眼神专注而明亮。

    笨蛋小姐只看到一道黑影像闪电一掠而过，向上向上再向上。万丈高空不是他的终点，他能够去任何地方。他俯冲经过时，笨蛋小姐似乎听到了空气在耳边急速爆开，老树枝叶嗖嗖地抖动，留下被破开的气流；他转向干净利落，随心所欲地变换前进的方向；他甚至可以整个身子突然倒转，扫帚在上身在下，倒也稳稳当当，抽个空又能正着了。

    扫帚是他与生俱来的一部分。

    几个豪华升级版基础动作看得笨蛋小姐心驰神往，心神荡漾。她看着看着却突然发现，天空里的那个人似乎在规律地不断重复着动作。

    差不多三周目。笨蛋小姐留心，一一辨别，然后进行组合。

    拼出来是。

    “试一试”。

    笨蛋小姐站了起来，拍拍大屁股，攥紧小拳头。

    手里多了一把扫帚。

    “往上吗？”笨蛋小姐抓着扫帚身体前倾，脚踩树枝下盘稳重，死盯着下方估算高度。

    黑少年骑着扫帚晃悠在一旁，“不，我们先往下。去下面的草地。”

    笨蛋小姐的姿势突然变得自然而柔软，这个任务指令比让她直接一飞冲天要好太多。她轻巧地离开树枝，敢蹬一下树枝的那种，控制着扫帚缓缓下降，看着绿色的大地一段一段地放大接近。黑少年也不催促，全程安静陪同，直到笨蛋小姐的松糕鞋鞋底接触到柔软细密的草面。

    这个高度也没有那么可怕，青草、薄荷还有其他说不出名的清爽植物味混合起来太好闻，连绕在脸颊的风都变得那么温柔。

    她做到了。

    初尝成功滋味的笨蛋小姐蹬掉了松糕鞋，光着脚兴高采烈地跟着黑少年又飞了垂直上下的六次高度，一段更比一段高。虽说向上直飞还有些扭扭捏捏，往下降落倒是一次比一次快。她甚至暗暗决定，如果第七次能够顺利飞达指定地点的话，用俯冲的着陆方式会比较带感。

    可笨蛋小姐心里总有一块地方隐隐不安。她不知道自己离那根警戒线越来越近。

    第七次向上。她盯着古树上那处少年用魔法标记的白色光条，感觉自己超厉害的。

    直至越过了警戒线。

    身体比心理更先做出反应。

    她惊恐地发现，她不能动了。

    扫帚突然停下，在空中有了一个短暂的滞留后，带着她疯狂往下掉。在极限下落的时候她早已抓不住扫帚，耳边是尖厉刺耳的风声，植物浓郁的气味扰得人不得安宁。此刻她好像成了自己生命的旁观者，对自己即将的末路无能为力。

    她想大声尖叫，张开嘴却失去声音。

    下一秒，落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不要怕。”

    回过神来的笨蛋小姐面色苍白，头疼欲裂，被冷汗打湿的粘腻厚刘海粘成一缕一缕重重搭在额前。呼吸急促口干舌燥，心脏快得马上要跳出喉咙口，太阳穴突突地鼓动，缺氧性的晕眩让她眼前一阵阵黑屏。

    她看到了那条警戒线。

    她想起了那条警戒线。

    她越过了那条警戒线。

    可她还活着。

    她骄傲又矜持地松开黑少年的魔法师袍，迟到的眼泪失控流下。

    桃乐丝找回了她的扫帚，打颤着双腿跨骑上扫帚。在黑少年沉默又温柔的注视下，以紧贴树干90度垂直向上的姿势，呼啸着飞往最高处。

    黑少年疾驰在她身旁，不远不近。

    所有“约架神器”在线的玩家看到了同一条系统公告：

    【系统】[S]笨蛋小姐的扫帚飞行课已完成，任务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