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女孩穿着宽大的白色纯棉T恤和灰色棉麻长裤，再加一件薄薄的黑色外套。个子不高，体型微胖，有个不离身的小小绿色斜挎包。挎包配色复杂，感觉是用很多不同的绿色小格布拼凑起来的，仔细看还能看温暖细密的针脚。包带被缝得特别结实，看起来就很耐用。

    黑色短发刚刚过耳。刘海被红色发圈扎进头顶的洋葱辫里，乍看之下还有点调皮。

    绿色眼睛睡眼惺忪。高度近视，戴着一副圆框黑色眼镜。过敏体质让她的眼睛在春天里看起来总是肿肿的。

    白里透红的圆圆脸上长着一些不好意思的褐色小雀斑。

    这是一个普通的十五岁女孩，桃乐丝.阿芙拉。

    这是一个平常的星期六。

    学校不上课，她准备去看看妈妈。

    桃乐丝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自认挺干净也挺整齐。把眼镜改成透明全包眼罩模式，戴上薄款黑色口罩，准备出门。

    又是一个难熬的春天，永远在艰难呼吸。流不完的鼻涕或不通的鼻子是出门标配，不甘落后的嗓子也会用咳嗽来凑个热闹。海底呼吸泡泡罩魔法要等到月五才能学，现在才月三啊真糟糕。特雷西随手研制的头戴式呼吸器不仅闷且丑，没夸他他还不乐意改良……算了，有空还是夸夸他吧。

    起码能改得好看点。

    桃乐丝来到楼下，瞄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的餐桌。她爹克里斯是标准的贵族传统派，家务机器人什么是不存在的。她转身走进厨房随手烤了两片吐司，熟练得用小刀抹了花生酱，包好餐布放进小挎包里，准备等下可以和妈妈边聊边吃。哥哥两年前离开家以后，她就学会自己准备简单的餐食。父亲工作的研究所除了没有桃乐丝什么都有，双休日永远在加班。桃乐丝平日住宿在艾瑞塔学院，只有寒暑假才回家。比起父亲，这两年由于积极开展黑市业务，倒是见胡子叔会更多一些。

    收拾完制作早餐的使用痕迹后，桃乐丝坚定地拿起挂在会客厅墙壁上的扫帚。

    我考出扫帚骑行资格证啦！当然要骑扫帚去呀！

    带着内心的小雀跃，桃乐丝熟练的跨骑扫把，念了飞行咒。

    “扫帚飞飞~”

    目的地是赫西公墓。

    那里埋着所有在三年战争里牺牲的军人。

    说是公墓，这里似乎更像一个环境清幽的公园。早晨的雾气还没来得及散，在隐隐的晨雾中依稀可辨数个前来凭吊的人影。墓园里一共立有5241座简朴的墓碑，肃穆又温情得埋葬着5241名牺牲的将士。

    高大英挺的树上热热闹闹得簇拥着白梨花，浅棕色的木质长椅规划整齐得放置在树下。倘若你有时间坐在长椅上，眼睛里可以被湖水缓缓填满。草地上的铃兰陆陆续续开了，垂着小铃铛脑袋可可爱爱。如果再耐心等上一个月，就能看到大片大片正当季的绣球花，柔和明亮的蓝紫色好像能带走悲伤的眼泪。

    “赫西公墓”的名字源自三年战争中牺牲的将军，赫西.哈里曼。在三年战争中他率领一支军队打赢了“鹤立溪战役”，扭转了诺亚泽节节败退的局面，取得了首次振奋人心的胜利。对于诺亚泽民众而言，这场胜利的意义大过于胜利本身。

    赫西公墓里长眠着冲锋陷阵的骑士、尽忠职守的卫兵、战略转移时不慎跌下扫帚的巫师、被偷袭导致全军覆没的电子机械小队……还有作为珍贵战略资源的空间术师。

    他们尚有余温的躯体有些被战友奋不顾身得从前线抢回，，有些永远与江海青山作伴，只留下衣冠作为亲友思念的寄托。

    而尤利.吉尔伯特。诺亚泽帝国顶尖空间术师、两次白梨学术勋章获得者、尖刀小组成员、特雷西桃乐丝的母亲以及克里斯的妻子。在一次谁也没料到的瞬移事故中，身体被错误的传送阵切割成了无数碎片。

    尤利的墓下只有一件巫师袍、一根断成六截的魔法杖以及一个火柴盒大小的骨灰盒。

    她只留下这么多。

    桃乐丝轻车熟路得找到了尤利的墓碑所在处，虽然门卫士兵说墓园里不能骑行，但也没有强制性得要求扫帚需要停放在墓园门口，于是桃乐丝颠颠儿得抱着扫帚一路走了进来。

    前两天刚刚下过雨，墓碑沾满了被打落的白梨花花瓣，新叶旧叶铺成了春天的问候。桃乐丝先从小挎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白色棉布，开始轻轻擦拭墓碑。再给扫帚一个家务清扫咒，扫帚开始自动清扫地上的落叶与花瓣。

    将一篇最新的空间术研究论文放置在墓前，再献上一束白梨花作为标准仪式。桃乐丝盘腿坐在墓前干净的浅灰地板砖上，拿上早餐，换上方糖眼镜，运行“与你重逢”的程序。

    方糖出现得太晚，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借助方糖导入自己的备份，建立人工智能档案。“与你重逢”程序里的妈妈是用照片勉强建模，不能说话，只会微笑。

    幻境地点就是家里的餐桌。确切一点说是，两年前的家里的餐桌。

    那时的餐桌上还铺着平整精致的深绿色格子桌布；透明花瓶里还绽放着九支白梨花；长方形小托盘里还放着调料香料罐；尤利，还如往常那般坐在餐桌边。左手拿着一片涂了黄油的烤土司，右手拿着一份空间术研究论文边吃边看。她朝着拉开椅子准备坐下的桃乐丝点点头，又忙着回到刚才读到的片段。

    桃乐丝与尤利面对面。她深深得、深深得看了妈妈一眼，少女的嗓音清脆又轻快。

    “妈妈。”

    “我拿到扫帚骑行资格证啦。”

    “今天是我第一次骑扫帚来见你。路上不敢飞太快，所以来得比较慢。”

    桃乐丝低头咬了一小口花生酱吐司，边吃边说。

    “胡子叔说，要给我买一把芭芭拉牌闪闪扫帚作为奖励，就是现在最流行的自带飞行彩虹特效的那个。”

    “我想了想还是不要了吧，哥哥这把我用着还挺好的。”

    “就是偶尔有点掉毛。”

    “你一直都买不到的米斯特里奇初版书，我又找到一本啦。这次特别顺利，是个很爽气的甲方。我还没舍得翻，想留着和妈妈一起看。”

    尤利吃完了手里的面包，放下看了一半的论文，开始喝还冒着热气的黑咖啡。咖啡的热气似乎还有BUG，重叠上尤利的脸时竟然氤氲出建模时的骨骼线。不过这不妨碍她能看向桃乐丝，看到她的小女孩轻轻吸了下鼻子。

    “妈妈。”

    “我还是很想你。”

    “这次换我读给你听。”

    桃乐丝把花生酱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得吃完了，今天的面包好像有点咸。

    摘掉方糖眼镜，换回自己的圆框眼镜。桃乐丝从包里掏出水杯喝了一大口，清了清嗓子。

    她打开初版书，对着妈妈的墓碑，开始念《精准传送学》。

    “仅以此书献给我生命中闪耀的女神：乔安娜……”

    斯奇。

    最高级犯罪临时收押室。

    一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性手腕被绑，吊着高举过头。只留下脚尖能沾到一点点地面的悬吊高度，这是为耗尽意志所定制的完美刑具。手腕上结实粗糙的绳结被鲜血染透，深浅不一的血迹滴落在他的脚边、飞溅在四周的墙壁上。

    除了这些血迹，整间收押室干净得可怕。收押室里除了收押的犯人以外空无一物，目力所及只有白到晕眩的墙壁和地板，连扇门都看不到。

    像是一个密闭的，白色盒子。里面装着不知何时将至的死亡。

    他已经被这样吊着超过48小时，无止尽的羞辱折磨让他思维涣散，陷入昏迷。冷汗打湿了他卷曲的棕发，毫无生气得贴着脸颊。身上的白色研究员工作服早已残破不堪，脏污的裤子散发着阵阵恶臭。施暴者始终没能得到他想要的信息，带着还温热的不属于他的三根手指结束了这次毫无收获的刑讯。

    在他身后的白色墙壁突然自动左右打开，隔壁满坑满谷的刑讯用具一闪而过。

    他一动未动。

    “快逃。”脑海里响起了一个焦灼的声音。

    我大概是真的求生欲比较强。幻听都出现了。中年男子自暴自弃得双眼紧闭，一根头发丝儿都动不了。

    “安德鲁，我是艾利克斯。”

    他的眼皮抖了一下。

    嗨，不是幻听。是他的小朋友来了。

    难为小朋友了，这里可不太好进来。

    “今晚你就要以‘叛国罪’被秘密处决了。”艾利克斯的隐身术是奥里安亲传，可他没法再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直接带安德鲁逃离这里。

    安德鲁感到脖子上挂了一圈看不到的凉意，脑海里的声音继续道，“瞬间传送器。本想等你生日给你的。地点选定是你家，来不及更换传送点了。现在就用，我带你走。”安德鲁苦笑，摇了摇头，在脑海里直接回复，“薇薇安和妮娜。”

    他确实能逃，可他的妻女还在这里。

    “操。”艾利克斯低声咒骂，“我来想办法。”

    “艾利克斯，听我说。”安德鲁的平静让艾利克斯感到更加绝望，“派系之争，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你只能帮到我两件事。”

    “记住这个数字，‘88643’。在我研究所书柜里找到《家庭美味烹饪三千例》，里面有一张书签。仔细一些，书签上嵌有一个我自己写的迷你芯片，取出这个芯片并使用，你可以获得一次临时高级权限。用上这个芯片，再用终端去内部系统搜索‘88643’”

    “瞬间传送器你自己拿着，如果可以的话，请照顾好我的妻子与女儿。”

    “这是我最后的请求。”

    最高级犯罪临时收押室的自动监控系统及时发送报告。

    “1021.5.21 19:40:52壁室门误触一次，错误代码9-0125。”

    “1021.5.21 19:47:48壁室门误触一次，错误代码9-0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