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奇，奥茨某秘密军事基地。

    奥茨今年的夏天好像显得特别忧愁，总是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透过窗玻璃，所见之处都是湿漉漉的。清晨，有一只小鸟被打湿了翅膀，歪着身体俯冲到地上。扑棱了几次后干脆找了个屋檐躲雨，用喙整理起自己的羽毛。

    没有太阳的天空无力地一点一点亮起，好像对白天其实并没有什么期待。

    头疼欲裂、整夜未眠的艾利克斯慢慢睁开了眼睛，洗完脸以后稍微精神了一些。镜子里的少年满眼血丝、眼神涣散，他已连续两晚无法入睡了。

    他弯腰打开一个黑色的保险箱，里面装了满满一柜子的黑色小药瓶，一个小药瓶大约可装五毫升的液体。

    今天是六月的最后一天，前两天他刚刚去领了下个七月的用量。现在有64瓶没有任何文字标签黑色小药瓶安安稳稳的在柜子里，等待艾利克斯一天两次的皮下注射。这是用来缓解艾利克斯头疼的特制精神类药物。一旦停服，将会承受剧烈的晕眩、呕吐与疼痛，这是被精神系魔法攻击后的长期影响。

    艾利克斯面无表情地拿了一瓶小药瓶，单手掰开。同时另一只手拿起一次性注射器，用嘴巴咬开包装。用注射器将小小药瓶里的液体一滴不剩地全部抽出，在洗手台里一推到底。

    打开水龙头，冲洗干净。

    他一边清洗一边看着窗外，不远处有一只被雨淋湿翅膀的小鸟好不自在地跳来跳去，被在暗处等待已久的流浪猫一爪子拍到地上。流浪猫好像并不是因为饥饿而进行猎食，但它还是会杀了这只小鸟。

    艾利克斯把使用过的一次性注射器和小药瓶扔进专用回收箱，里面堆着这个礼拜所有的注射器和小药瓶。

    今天是他停止用药的第七天。

    他头痛得快死了。

    七天前。

    “库玛哈塔。”占卜师用右手中指的指节轻碰额头的蓝宝石。

    阿曼达身为古祭祀后裔，是艾利克斯所知道最好的精神类魔法控制者。他微微向阿曼达欠了欠身，光着脚坐在了厚实的圆毯上，星星在头顶上闪着明明灭灭的光芒。

    少年身穿一件黑色的法袍，询问他的记忆丢失在哪里。

    阿曼达放下手里的塔罗牌，把水晶球挪到一边。她优雅又暧昧地走到少年身旁，少年看到她裸露的脚背和脚踝绘着金色的符文。

    占卜师冰冷的双手轻抚上少年光滑的脸颊。

    “你知道我是谁。”轻柔的指尖快速略过少年的下颚，转眼来到了脆弱的脖颈处。

    “你是谁都可以。”艾利克斯黑色的眼睛里绝望又执着，藏着一些漫长黑夜里的星火，“我只想找回我自己。”

    阿曼达倏地收回手。头顶上的的星星不在闪耀，它们的光芒全被阿曼达身上的金色符文所吸收，她裸露在外的所有皮肤上画着金色符文全都闪着耀眼的光芒，

    在她身后的双头蛇好像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竖直着身体紧绷起来，两个硕大的蛇脑袋都往左边挤了挤。

    阿曼达的身上开始飞快长出黑色的鳞片，她的手臂消失，双腿融合在一起，头部以下变成了蛇的颈部。原先穿的白裙挂不住肩膀，尽数掉落在地上。她的嘴巴开始凸起，漂亮的大姐姐的脑袋被一个巨大蛇头所取代，额头的蓝宝石就是蛇的眼睛。

    她变成了巨蛇的第三个头。

    三头蛇将帐篷里的空间都占据了，它粗壮又灵活的尾巴将少年层层缠起。冰冷的鳞片紧贴少年的身体，三双蛇眼睛轮流盯过艾利克斯的眼睛。艾利克斯一动不动，在阿曼达蛇化后他就已经被催眠了。

    他的意识来到了记忆之海。这片海域被一扇超级巨大的金属门给锁了起来，阿曼达找到了一把小巧精致的锁。

    就是这把小锁把整片海锁了起来。

    阿曼达低头捣鼓了一下，秀眉微皱，“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忆？”

    “两年前。”艾利克斯不假思索地说，被关住的记忆之海异常平静。

    “你有服用奥法拉辛释缓剂吗？”阿曼达看着这个小可怜，这个情况多半是被用了缓释剂不断加强和巩固记忆锁，并且让被控制者觉得一切合理化。

    艾利克斯想到了那些没有标签的小黑瓶，原来那些是奥法拉辛缓释剂。他自嘲般地笑了一下，“有。每天两次，注射。”

    “这么大的剂量？”阿曼达这下真的惊讶了，“这个剂量你活不过四十岁的。”

    艾利克斯耸了耸肩，不予置评。

    只要他能听话又好用，谁在乎呢？

    阿曼达沉思了一会儿，“我能帮你找到自己，但是过程会很痛苦。”

    “从今天开始停掉药物注射，你会有明显的戒断反应。但是相应的，记忆锁能变得松动。原来的记忆会不断冲撞这把记忆锁，你会偶尔想起一些以前的片段。一开始脑袋会有点涨，随后会有晕眩、呕吐和头痛等症状。”

    “第五天再来找我，我试试能不能解开这把记忆锁。”

    停药的第一天。

    艾利克斯的头隐隐胀痛，他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自己从来没有怀疑过，会有人用精神系魔法攻击一个十三岁的少年。

    现在他知道了。

    因为那个少年就需要什么都不知道，他所留下的是被随意篡改的记忆，他只需要做好一台服从命令的杀戮机器。

    停药的第三天。

    频繁头疼，但还能忍受。没有梦境的他竟然做梦了，梦里的他还是个小小孩，紧紧地蜷缩在一个女人身旁。女人已死去多日，白白胖胖的蛆从她腐烂的眼窝里爬出。

    小凰鸟开始歌唱。

    梦醒后大口呕吐，倒流的胃酸把喉咙烧得火辣辣。这天他把基地的体能训练量做了双倍，凌晨出了一个暗杀任务。

    停药的第五天。

    临时接到为期两天的外出任务，不能如约去找阿曼达。

    头疼加剧，几乎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味觉丧失，无法进食。只能通过打营养针来维持一天所需的热量。

    晚上野外露宿的时候，他的脑袋里好像有一个大锤子，带着不成段的记忆碎片重重地砸着太阳穴。他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睁着眼睛无法入睡。

    停药的第七天。

    他临时接到命令，今晚需要和他的师父奥里安一起出任务，清除名单上的全部人物。

    这是一个比较少见组合。

    自从艾利克斯能够独自完成暗杀后，他的师父就不再跟他左右了。

    集中精神，在制高点俯瞰所有目标房屋。艾利克斯戴着黑手套的左手熟练地打了一个响指，不需要念出咒语，一个大范围火系攻击魔法立刻被释放。

    宁静的夜晚被木头燃烧的“噼啪”声所打破，气温瞬间飙高。

    半座山头被熊熊的火焰牢牢包裹住，艾利克斯在魔法范围内锁定了每一个生命体，确保他得到高温火焰的照顾。几乎是在瞬间，在沉睡中的人们连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已经燃烧了心脏。

    这是一件非常考验巫师集中力和精确度的操作，奥茨基地的集中力训练记录第一名一直都是艾利克斯，远远地甩开第二名一大截。

    集中力练到这个份上，和自闭症也快差得不远了。

    但是在这次的任务中，艾利克斯犯了一个低级失误：在瞬发魔法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迫使他释放的大范围火系攻击魔法，往右偏移了至少五十米。

    最边缘的一栋房子没有被覆盖到，惊慌失措的人们尖叫着四下逃窜，打破了小村庄里悄无声息的屠杀。

    奥里安反应迅速，艾利克斯因为还在控制火系魔法无法分神。他立马下跳至那栋唯一没有起火光的房屋，凌厉无情的剑光追上了每一个他目力所及的生命，逃窜的人们被执剑死神一一夺去性命。

    当艾利克斯黑色的瞳孔里不再映有火光时，他苍白着脸准备作最后的收尾。

    村落还是原来的村落，不过只剩下燃烧殆尽的残骸，最适合变成山火的意外。

    艾利克斯身后的树林里藏着一个侥幸逃脱的少年，他稚嫩的眼睛藏在了阴影里，呼吸与树林的起伏相融合。如果他能顺利藏身住，屠村者将在清点人数后才会发现少了一个目标人物。

    但他看到了艾利克斯空出来的后背与脆弱的脖颈，只要一下，他就能手刃仇敌。他是被暗中培养的少年刺客，淬毒的匕首不会离身。

    就是现在！

    少年腾跃的身影像某一种轻盈的舞姿，就快要接近那名巫师的时候却被人一剑斩断了头颅。他的眼睛里还残留着最后的影像，但是手里的匕首已经握不住了。

    奥里安背剑而立，他隐约觉得艾利克斯有不对劲的地方。这是一个低级错误引发的任务事故，回去需要写检讨报告和领处罚。

    在今天之前，艾利克斯是他一手调教出来、奥茨最好的武器。

    他从不失误。

    艾利克斯把最后一个火元素收回，他眉头紧皱，面露痛苦。他的记忆之海正在惊涛骇浪，那扇金属门被巨大的冲击打得微微发颤。

    奥里安终于想到了不对劲在哪儿，眼神一变，杀意立现。

    一个标准的起剑式，刚保护过艾利克斯的那把剑，闪着寒光迎面刺了出来，杀伐果决，一招致命。

    艾利克斯今天晚上没有注射缓释剂，他知道了记忆锁。

    艾利克斯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断了。在对一剑封喉的恐惧下，他下意识地向后闪躲，左手一握一张，对着昔日的师父瞬发了他教给他的暗杀手段。

    火焰瞬间吞噬了奥里安的心脏。

    奥里安整个人倒了下来，身体的重量扬起地上的尘埃。对艾利克斯起疑后，他并没有瞄准艾利克斯的脖颈，而是他的左手。

    他的剑按照既定的轨迹，砍下了艾利克斯戴着黑手套的左手。

    艾利克斯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有了凤凰骨以后拥有的瞬发火系魔法。如果没有凤凰骨，他也就没什么用了。

    艾利克斯的左手被全部斩断，大量的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脚下的土壤。他回想着在脑海里演练了无出次的逃离方案，脖子上被当作保护符一直戴着的瞬间传送器项链——今天真的要救他一命了。

    在离开之前，他需要把右耳后安置的定位器拆除。他在地上随手摸索了一片树叶，将其坚硬化以后没有犹豫地划开自己的耳后。忍着剧痛，用唯一的右手从伤口深入，摸索片刻后，取出了一粒带着血肉的芯片。

    激活瞬间传送器。

    他消失在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