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怎么会有月四的转学生？”负责招生的奥利维亚看着突然传过来的转学生资料感到有些纳闷。艾瑞塔一般只有星一才招新生，这时候突然转入月四的学生还是她第一次碰到。

    一页页地看完有关这个转学生的所有资料，她才明白他转学的原因。

    这个孩子父母双亡，监护人是妈妈的好友。从小内向自闭，只接受过家庭教育。一场意外昏迷后导致失忆，性格大变。入学测试达到了月三的水平，有一个不错的平均分，开学后可直升月四。选修课定的是火系魔法，这恰好与学生时代的奥利维亚同一个选修。

    报名照上是一位眉眼英俊，表情冷峻的黑发少年。得益于全息技术的升级，这是一张360度的全身投影。

    还在生长期的男孩个子并不高，挺拔的站姿如同一棵傲立的青松，这在同龄人身上几乎难以见到。

    这孩子有一双冷静的黑眼睛，里面住着沉默的妖精。

    “艾利克斯.梵河”

    奥利维亚默念了三遍这个转学生的名字，在新的学生名单上做了一个标记。

    克里斯今天又不在家。

    桃乐丝对这样的情况早已司空见惯，父母的工作性质让她和哥哥不得不尽早独立。

    房间的桌上堆满了数十本书籍，还有很多瓶瓶罐罐和各式各样的装备们。这些东西的数量太过庞大，一张桌子无法全部容纳下，地板上也零零碎碎地铺着好些东西，一不留神就找不到落脚点。

    桃乐丝自己只是补了些消耗品和新教科书，但艾利克斯必须从零囤起，这里一大半东西都是他的。

    “自动控温魔药锅炉、一整套试剂瓶、野外生存必备用品……”桃乐丝仔细对照着开学前各科老师列出的准备清单，整理自己和艾利克斯的物品。得亏克里斯不着家，桃乐丝用了两天时间在口袋交易和三角集市把所有东西都买全了，最多的一天光无人机就来了六趟。

    虽然艾瑞塔学院建造在一座孤岛上，但是两年前也开通了无人机的路线，网购非常便捷，可桃乐丝就想帮艾利克斯把所有东西全都配齐。

    她愿意这样做。

    桃乐丝一样一样得往行李箱里装东西，直到行李箱被塞进最后一样东西，差点合不上才停了手。虽然快要入秋了，但这一整套操作下来，额头还是微微有了薄汗。在她刚想去洗把脸的时候，眼镜上提示收到一条新消息。

    来自因为新项目而被困在研究所两天没回家的克里斯。

    克里斯自从拥有个人芯片后，还从来没有给桃乐丝发过消息呢。桃乐丝大感意外，她好奇地查看消息。果不其然，这是一条完全符合克里斯特色的短讯。

    “信笺在途。”

    桃乐丝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一只半透明的雄鹰被玻璃窗关在了窗外，翅膀被雨水淋了半湿，耷拉着脑袋伫立在窗沿站了有好长一会儿。桃乐丝挥动魔杖，紧闭的玻璃窗开了一条小缝儿。纸鹰夹杂着湿润的空气，飞到了桃乐丝摊开的手掌上。

    桃乐丝还没来得及感受纸鹰湿漉漉的小爪子，它就已自觉躺倒打开，变成了一张半透明的烫金信纸。

    是这个信笺在途。

    “桃乐丝：

    手边的工作告一段落，明日可如期送你开学。

    克里斯”

    即使克里斯的工作再忙，他也从不会错过桃乐丝的开学日，这是来自于阿芙拉家族古老的传统。这个傲慢富有的家族培育了许多强大的巫师，在历年的战争中立下赫赫军功。他们非常在意自家孩子的教育培养，在高压下造就了一大批精密的学习机器和居高不下的未成年巫师自杀率。他们对自己的教育方式从未反省，近乎偏执一样地认为高要求才能逼出孩子的完美潜能。

    克里斯是同辈人中的翘楚，也曾被感叹是百年难遇的天才贵族巫师。只可惜他的两个孩子，一个放弃自己的魔法甘愿做残次品，另一个则魔法微弱。

    克里斯自幼是在非常严苛的家庭教育下成长起来的，相比之下，他对桃乐丝要宽松得多。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的记忆力确实是短板，但她对于传送阵的绘制又有着超乎常人的精准。

    他只希望这个小女儿能够快乐长大，不要像他一样有一个牢笼般的灰色童年。

    当所有的未来有了标准的预设，生命中也就不会拥有什么色彩了。

    他的孩子可以不优秀。

    而他最优秀的那个孩子，选择了背叛家族。

    特雷西决定辍学从事电子机械后，就被阿芙拉家族除名了。传统派贵族巫师连个人心芯片都不屑使用，更何况与开荒者为伍。

    古老的巫师家族牢牢抵抗着开荒者的科技入侵，但更多的巫师们接受了这些新的生活方式，并享受电子机械带来的便利，个人芯片的覆盖率已超过了70%，相较于魔法印记，个人芯片能承载更多的有效信息。

    克里斯本是坚决不使用开荒者的任何东西的传统贵族，但为了能联系到女儿，他破天荒地开始使用个人芯片。

    他看到了桃乐丝发来的最新消息，像是一个小心翼翼的试探。

    “谢谢爸爸。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特雷西也会来。”

    他的思绪一下飘到了很远的地方。自特雷西离家出走后他就再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

    特雷西本是阿芙拉家族最有潜力的小巫师，六岁就能驾驭扫帚飞行这点就横扫了一片同龄人。阿芙拉家族对开荒者的偏见根深蒂固，始终坚信魔法才是这个世界的正统。特雷西迷上电子机械后一开始还有所忌惮，起码表面上还维持了身为阿芙拉家族的体面。但随着他年龄的增长和对电子机械的深入了解，特雷西为了“约架神器”不惜选择退学，走到了克里斯的对立面。

    面对父亲的死硬传统派，特雷西无话可说。他最终放弃“阿芙拉”的姓氏，彻底变成了一名开荒者。

    他们间摇摇欲坠的父子亲情随着尤利的去世而彻底消亡。

    克里斯和特雷西现在唯一重合的地方，只剩下桃乐丝。

    前者是桃乐丝的父亲，后者是桃乐丝的哥哥。除此之外这对父子再无交集。

    克里斯久久没有回复，千思万绪最终还是干巴巴地汇聚成三个字。

    “知道了。”

    桃乐丝的入学传送点在离家不远的后浪图书馆顶层。这个顶层原本是一个空中花园，不过会在艾瑞塔入学日这一天暂停使用，为学生们开放传送阵。由于诺亚泽的政府对学院的补贴，这个传送的费用所有小巫师都能负担得起。艾瑞塔学院在建的时候就采取了传送阵入学的方式，所以任性地将学校地址选在了一个无人岛上。

    艾瑞塔学院的学生都觉得自己的学校是全世界最好的魔法学院。

    但可惜由于传送阵只能由小巫师使用，没有魔法的开荒者无法入岛上的艾瑞塔学院就读，后期增设的分院在交通最为便利的白梨广场。从某种意义上而说，魔法与科技互不干涉，分类而学。

    桃乐丝带着一个轻巧的随身行李箱来到了后浪图书馆，克里斯背着手走在她身后。这是三年战争后艾瑞塔学院重新开放的第二个学期，桃乐丝的大部分用品都放在寝室，行李箱里大多是消耗品补充、新教科书和一些换洗衣物。

    克里斯在研究所熬了三个通宵，今天早上才回的家。他双眼布满血丝，刮完胡子的下巴有着隐隐的青茬。他看着桃乐丝的背影，心想：一个暑假过去了，桃乐丝好像还是没长高。

    是不是应该多吃点？

    明明已经吃得挺多的圆滚滚桃乐丝，浑然不知她爹正计划着给她双倍生活费。她迈着小短腿，轻轻用魔杖敲了敲一朵巨大花苞。

    电梯是开荒者用来快速上下移动的工具，而巫师们则选用了理想花。这个种类的花儿根茎能快速伸缩，并且非常友善，安全可靠。桃乐丝和克里斯进入理想花，轻挥魔杖，花瓣缓慢合拢，花苞内留给乘客一小球微弱的光。桃乐丝感受到身体迅速远离地面，再次静止的时候，就已经抵达了图书馆顶楼。

    理想花吐出两个人儿，完成任务后缓缓下降，等待下一批乘客。理想花不仅可以上下升降，它可以带巫师前往后浪图书馆的任何地方。

    在克里斯还是一名艾瑞塔的学生时，理想花就已经在这儿了。

    特雷西和艾利克斯已经等在了传送点，艾利克斯身边那个巨大的行李箱让其他小巫师们纷纷侧目。

    艾利克斯倒是一脸淡定，压根儿就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特雷西知道克里斯今天也会来，但他觉得没必要因为这个人而不去送妹妹。他连看克里斯一眼都欠奉，径直略过他爹，和桃乐丝点了点头。

    克里斯看着特雷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桃乐丝本希望这次重逢会对这两人间的关系有所缓和，事实却征明她太过天真。这两个人间视若无睹的相处，让她再一次感到窒息。

    又来了。

    克里斯虽然装作没有看到特雷西，但是对特雷西身边的艾利克斯多看了两眼，艾利克斯感受到前者审视的目光，率先打破了这该死的沉默。他站姿挺拔如松，对克里斯伸出了手，“你好，艾利克斯。”

    克里斯对艾利克斯冷淡地点了点头，他对桃乐丝的同学并不相熟，很自然地把艾利克斯归入桃乐丝的同学这一栏。

    艾利克斯伸出去的手没有落空。

    桃乐丝软软小小的手拉着他直奔行李寄存处，留下克里斯和特雷西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由于传送阵的消耗与所传的重量成正比，桃乐丝带艾利克斯需要把行李寄存在指定存放点，12个小时候后这些无人机将会载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们降落至孤岛上的艾瑞塔学院。

    在等行李过检的时候，桃乐丝心烦意乱地戳了戳艾利克斯，“艾利克斯，有没有可以让两个人必须说话的咒？”

    “有。”艾利克斯稍微思索，脑内浮现了一个衍生咒的雏形。

    “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获得强力支援的桃乐丝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乐意效劳。”艾利克斯魔杖在手，嘴角微扬。

    当他们再次回到原地时，特雷西和克里斯之间的气氛依旧是诡异的平静。特雷西戴着方糖眼镜各种处理信息，克里斯在阅读一本小开本书籍，两个人之间保持了相当克制的陌生人社交距离，在他们附近的空气似乎都凝重了起来。

    见到桃乐丝回来，克里斯收起手里那本没有书名的书，刚想好好地问一问桃乐丝，这个刚冒出来的艾利克斯是不是她的男朋友。

    还没有等他开口，他突然感到一阵不可抗拒的力道将他和特雷西肩并肩的吸在了一起。不仅如此，还冒出了一个计数器，上面显示了“99”的数字。

    这是一个瞬发咒。

    不可能是桃乐丝，只能是另一个小朋友所为。

    克里斯取出魔杖稳稳地对准艾利克斯，对于这个处境感到即难堪又恼怒。

    特雷西比克里斯的反应还要再快一些，已经发现这个咒语不可破解。他绝望地发现无论怎样挣扎父亲都一定会在身旁，这让他忍不住寒毛倒立，想要作呕。

    “桃——乐——丝！”特雷西立马猜到谁是幕后主使，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妹妹，“如果你还把我当作哥哥，就立刻解开这个咒语。”

    “哥哥，还有爸爸。”桃乐丝对自己的自作主张有些心虚，但她想这样做已经很久了。她走上前，踮起脚尖，轻轻抱了抱她的家人。

    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哥哥。

    她用他们都能听到的声音说，“限定条件的禁锢衍生咒，需要讲满99句话才能解开。”

    说完就和艾利克斯排入传送阵，消失在特雷西和克里斯的视野里。

    怒吼过桃乐丝的特雷西这会儿冷静下来，一边扭头极力想躲开克里斯，一边脑子飞速运转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他们俩肩并肩的样子实在太过亲密，不得不先找一个风景优美的角落，肩并肩坐在花园的公共长椅上。

    克里斯像没事儿一样的重新看起了手里的小开本，好像打算就这么耗下去。

    他们两个的关系是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的？

    可能是小特雷西刚接触电子机械后，克里斯说的，“贵族巫师不应该对这些产生兴趣。”

    也可能是小特雷西刚制作了人生中第一个软件，克里斯说的，“只有残次品才需要学这个。”

    或许是特雷西决定从此不再与父亲说话开始。

    也或许是克里斯知道特雷西递交退学申请后的震怒，当他用父亲的身份命令特雷西必须要复学时，特雷西说的，“你不配做我的父亲。”

    “‘约架神器’是由三个未满18岁的年轻人一同开发完成……在短短两周内得到了巨大的下载量。配合道奇眼镜，能够在空房间模式中完成几乎任何动作，颠覆了大家对以往游戏的认知。在‘约架神器’里，你可以向对手用出你最厉害的攻击咒语，而不用担心现实场景的损坏。当然，也不会有任何伤亡。”

    克里斯手里的那本没有书名的小开本，其实是一本剪贴本。虽然他宣称拒绝使用开荒者的任何产品，但阅读《艾瑞塔巫师速报》也不会让他错过太多信息。随着开荒者的崛起，巫师报或多或少都会刊登一些有关开荒者的新闻，今年更是干脆开辟了一个新的刊物——《艾瑞塔开荒者速报》。

    他一字一句地把剪贴本上的报道念了出来。

    特雷西一开始以为他只是自言自语，但是听到后面才发现，这些全是有关他的报道。

    “阿芙拉家族作为传统派代表，再次重申魔法才是这个世界的秩序。据悉该家族的继承候选人由于选择电子机械而遭受除名……”

    “……”

    “‘约架神器’跨国服务器合并顺利……”

    “方糖眼镜供不应求，道奇公司表示会尽快加大产能……”

    “‘幻境’横空出世！《微光》成为本年度最值得期待的全息游戏……”

    “……”

    随着克里斯源源不断地念着剪贴本上的内容，计数器早已归零。

    “你自由了。”克里斯合上剪贴本，这句话听起来更像是一句咒语，特雷西原本紧绷的身体一下子放松了。

    “生日快乐，特雷西。”

    “去做你想做的吧。”

    禁锢咒随着计时器的清零不再对两个人有束缚，但他们都没有选择起身离开。

    克里斯疲惫地，“你说的对，我不配做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