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果戈里本想结束后直接回家。
但转念一想，就算回到了那个被阿月称为“家”的地方，他想见的人也不在那里。
所以暂时没有必要回去。
果戈里也不是很想回去。
根据昨天的阿月回来的时间点来看，还要等两个小时才能再次见到她。
每天都很快乐的小丑难得的觉得无聊了。
无聊的小丑漫无目的的走着，最后走进了一个热闹的公园。
公园里有许多老人带着小孩子玩耍散步。
一大片的白花花的鸽子成了活泼的孩子们玩耍娱乐的对象。
喜欢玩闹的小孩子们把食物撒向地面，满怀笑容的期待着鸽子们争相进食。
看顾孩子们的老人也扬起慈祥的笑脸，包容的看着孩子们天真的举动。
无论是小孩还是老人，他们都自满的认为，这些鸽子的自由此时被掌握在他们的手里。
可是这些小孩和老人，又何尝不是“鸽子”呢？
不过是体型更大。
不过是智力更高。
受人供养抚育，却还天真无知的被圈养在名为“社会”、“家庭”、“情感血缘”等巨大的无形牢笼之中。
可笑。
讽刺。
愚蠢。
坐在公园长椅上的果戈里目视着这一切，突兀又古怪的笑出声来。
笑声很愉悦，周围的人丝毫不觉得异常。
笑完了，他又突然把这一切联想到自己身上。
果戈里突然很好奇，自己与镜月之间的关系……是否也是一种牢笼。
答案是当然的，根本毋庸置疑。
他与镜月是“情侣”，那么就理应被囚禁在名为“爱情”的世俗情感之一的牢笼中。
“哈哈……哈哈哈哈。”
果戈里笑得更开心了。
他把手指插进自己的头发里，看不清神色，垂下来的发丝隔绝了外人怪异又探究的目光。
令果戈里觉得激动的是……
他发现这座牢笼好可怕！
哪怕是现在，从始至终都向往“自由”的果戈里也不想离开这座牢笼。
不愿主动离开。
怎么可以呢？这怎么可以呢？
为什么呢？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明明“自由”是果戈里愿意为之献出生命也要追求的存在啊？
果戈里越笑越欢。
他的笑声引起了周围人的关注，并且越来越多。
没多久，有一个“鸽子”幼崽跑到果戈里的身边，声音稚嫩：“大哥哥，你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果戈里猛地一起身，扬起的斗篷在空中扬起了飘逸的弧度。
“小丑我啊！想到了特别开心的事情！所以特别放送精彩绝赞魔术表演哦！”
果戈里的声调听起来欢快至极，尾音被拉的长长——的。
“鸽子”幼崽还没能理解发生的一切，就被后方不远处好朋友们的惊叹声拉回神。
原来有许多只雪白的鸽子从果戈里的斗篷里飞了出来。
“哇——！”
接下来的精彩魔术一个又一个，再配上小丑先生活泼诙谐的语调，原本洋溢着轻松氛围的公园瞬间就变得热闹活泼起来。
不明所以的小孩子们被精彩的魔术吸引的目不暇接，没多久就忘记了刚刚想询问小丑先生的问题。
重新戴上笑容与快乐的假面，果戈里就在这座公园里表演了一个半小时。
这一个半小时里，他也决定好了接下来应该做的事。
稍微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阿月竟然也出现在公园里。
啊……他和阿月之间的缘分一定有命运从中指引。
果戈里略微陶醉的想，但心中的念头反而更加坚定。
……
最后，小丑先生的精彩表演在孩子们和镜月一声又一声的惊叹声中圆满谢幕。
果戈里优雅一鞠躬，活泼的小辫子在空中翘起可爱的弧度。
镜月相当给面子的“啪啪啪”鼓起掌来。
“好棒！太精彩啦！”
果戈里笑眯眯的歪头，“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阿月呀，您今天过的开心吗？”
镜月歪歪头，定定的看着他，没有立刻回话。
约莫两三秒后，她才开口：“很开心哦，都是一些没体验过的事物呢。”
是错觉吗？总觉得果戈里先生情绪不太对。
“或许以后我可以多体验一些不同类型的工作，这样就可以遇到更多没接触过的东西呢。”
果戈里全程都笑眯眯的听镜月絮絮叨叨，似乎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魔术结束，也差不多到了小孩的父母下班的时间，大部分的孩子都被自家老人领回家吃饭了。
不知不觉间，公园就寂静下来，僻静的小林子里就只剩下镜月和果戈里。
果戈里是故意把镜月带到这里来的。
“果戈里先生？我们不回家吗？”镜月还有些疑惑。
等他把接下来的话说完，他说不定就不能跟阿月一起回“家”了。
“阿月？这段时间我过的很开心哦。”果戈里指的是他与镜月在横滨的第一次见面到现在。
“我也很开心！”镜月直觉气氛变得不太对，似乎即将有大事发生。
果不其然，她对面的小丑先生扬着一张笑脸，但嘴上毫不留情的说：
“那么我们分手吧？”
虽然我很爱你，阿月，但我们现在的关系对我来说是一种束缚。
因为“自由”是我想要的，是我毕生想要追寻的。
所以……
果戈里在心中打了一肚子的腹稿。
刚刚表演魔术的一个半小时里，其中有十分钟是纠结要不要和镜月分手，剩下的全部时间都是在打草稿。
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他都有考虑到，似乎是，下定决心了要和镜月分手一样。
“分手”这两个字从果戈里的嘴里吐出来后，他感到一阵失力。
平复心情想要继续说明原因的空档里，果戈里想，说出那两个字可真是花了大力气啊。
很快，果戈里想继续开口，最好快刀斩乱麻，也省阿月更加伤心……
然后就听见一道干脆利落又清脆的声音。
“可以呀。”
果戈里猛地顿住了身子，不可置信的回视面前的女孩子。
小姑娘仰着头直视着他，神情非常遗憾。
分明是非常不舍的模样！
果戈里觉得他刚刚应该是幻听了。
他再次试探开口：“您刚刚说什么？”
小姑娘面色挂在十分遗憾的神情，顶着果戈里不可置信的目光，干脆利落的开口：“可以分手哦，我没问题的。”
“……”
小森林里霎时弥漫了可怕的寂静。
镜月的小脑袋瓜是这样想的：
唔……
恋爱已经谈过了，并且谈恋爱接下来要进行的步骤，约会、同居也都已经做过了。
所以镜月勉勉强强可以给自己的计划本上“谈恋爱”那一行打个对钩了。
既然如此，她的计划已经完成，那么现在就说结束的话也不是不能接受。
因此果戈里先生此时提出分手，镜月认为自己于情于理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除了稍微有点伤心和沮丧。
镜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脏，不舒服的感觉好像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不过她也不打算细究，因为她知道自己就算绞尽脑汁也思考不出来。
没关系！镜月在心底给自己加油打气。
分手又不是绝交，接下来她还可以和果戈里先生继续做朋友！
……
阿月竟然没有挽留！
果戈里说不出此刻他心里的震惊和悲伤和不可置信究竟哪个更多。
“不……不是。”果戈里的声音喃喃中又带着茫然无措，“等等……我拒绝……”
镜月茫然的歪歪头：“什么？果戈里先生，我没听清？”
猛地，果戈里抬手握住镜月的肩膀，目光直视，四目相对，他的神情无比真诚：
“镜月小姐，我不想分手了！请把刚刚我说的话忘记！”
“欸？”这回轮到镜月愣住了。
“镜月小姐，让我们忘记刚刚的小插曲，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好吗？”果戈里的神情万分恳切。
呆愣愣的镜月呆愣愣的问：“不分手了？”
果戈里装傻充愣：“什么分手？谁要分手？一定不是我们！”
“啊……？”
果戈里一鼓作气，把镜月揽进怀里，继续装傻充楞：“阿月~你要记住哦~不管是他们谁要分手我们都不分手哦~”
果戈里甜腻腻的声音和清爽的气息一股脑的占据小姑娘的多种感官。
“阿月~好不好嘛~”
“好……好……没问题！”色令智昏的镜月如此说道。
果戈里的肩膀微微松懈下来。
“不过，果戈里先生？”被埋在他怀里的小姑娘发出闷闷的声音，“如果你是认真想分手的话，随时都可以跟我说哦？”
“我没有意见哒，因为分手了还可以做好朋友嘛。”
镜月还是不懂。
但果戈里的肩膀却随着小姑娘天真的话语彻底松懈下来了。
暂时……至少在镜月不想主动离开他之前……
果戈里暂时不想去追求这方面的“自由”了。
就当是他对他的理想不够虔诚，就当是他对于“自由”的追求不够热烈。
……不。
怀里的小姑娘没有多余的动作，乖乖的让果戈里抱着。
而果戈里就维持着这个姿势，突然就明悟了。
对啊……果戈里恍然大悟。
他与镜月之间的关系虽然可以被称之为“牢笼”。
但与众不同的是，镜月没有想要束缚果戈里的意思。
这座牢笼的大门，是开着的。
只要果戈里想，他随时可以从中抽离而去。
镜月不会挽留，她甚至从没生起过束缚他的心思。
在这段关系中，他与镜月是自由的。
果戈里只觉得心中有一股强烈的感情翻涌而上。
他不是第一次体会过这种心情。
曾经，当他把自己名为“自由”的理想倾诉给费奥多尔君，并且他毫不费力的理解和赞同了果戈里的想法时。
那种激动与无措，那种喜悦与满足，果戈里甚至想要热泪盈眶。
并且这一次的情感要远比上一次更加凶猛、热烈。
因为镜月和费奥多尔君是不同的。
镜月比费奥多尔君多拥有一种东西。
小姑娘身上牵系着果戈里的爱，牵系这果戈里的弱点。
只说爱未免单调，就算是让果戈里自己来剖析他对镜月的复杂情感，他也很难做到把这其中的一丝一缕都分辨清楚。
毕竟他与镜月相识太久，整整十七年，从他九岁那年，到现在，果戈里虽然一直将小姑娘的身影埋在心底，不曾翻阅……
但从未忘记。
也正是因此，几个月前，游乐园里镜月第一次不小心撞到他怀里时，他就已经在第一时间认出来了。
虽然他从未奢想过能与镜月再次重逢。
也从未在某个夜深人静中幻想过她长大后的模样。
可就是，比形成的肌肉记忆还要快的……
果戈里一眼就认出镜月来了。
……
这番结果的映示下，把果戈里那一小时二十分钟的纠结都衬托成了笑话。
乖乖跟着镜月回家的果戈里自己也觉得蛮好笑的。
或许他刚刚，又陷入了为了追求自由而自由的牢笼里。
如果是真的想要与镜月分手，进而追求自由，他根本就不会思考整整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原因和理由。
这一小时二十分钟最终只证明了一件事。
他的内心深处，根本就是不情愿与镜月分手。
如果不是不情愿，怎么耗费了这么长的时间，最后却只想出了些毫无用处的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借口？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呢？
“自由”不就应该是顺应自己的内心吗？
“果戈里先生会做饭吗？时间好像有点晚了，外卖已经不能配送了。”
镜月已经低头翻了半天的手机了，可惜没能翻到一家愿意配送的餐厅。
刚刚的“小插曲”耗费的时间稍微有点长，眼下天色都有些渐渐暗了。
“嗯……会一点点，那今晚的晚饭就交给我？”
“好呀好呀，放心果戈里先生，就算你做的难吃我也不会嫌弃你的，因为我做饭也很难吃。”
“欸——”果戈里稍微有点不服气，“不要小瞧我嘛阿月，其实我也有比较拿手的菜肴的，味道很不错哦？”
“比如呢？”
“唔……俄罗斯烤包子？”
“那就决定了！今晚的晚饭就是它啦！”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