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月陷入回忆的时间有些长了。
虚构忍不住出声：“主人？”
镜月回过神：“唔——接下来该怎么说呢。”
虚构一脸紧张，操纵也传来焦急担忧的情绪。
“战争结束……难道主人受了很严重的伤？”
“诶？差不多诶。”
“主人……”虚构一脸心疼。
“□□上的伤害其实没什么啦，只是精神上——不太好。”
镜月的脑子转了一圈又一圈，才想出一个委婉的，让她的异能不会太过担忧的词。
不过这句话已经让虚构和操纵十分揪心了。
事实上，单单是“不太好”三个字，怎么能用来形容当时镜月岌岌可危的精神状态？
那种几乎是已经濒临绝境，稍有不慎便会跌入深渊的精神状态，偏偏镜月毫无察觉。
镜月参战一共六年，她一直都表现的十分正常，精神状态的检测也一直都处于正常区间内。如果不是【冥月】的最后一战，镜月在敌方已经投降的情况下依然将敌方所有士兵绞杀殆尽……
如果不是出现了这场意外，梅止和其他高层，乃至一直负责检查镜月精神稳定的医生，可能都会外表和行为举止都一切正常的镜月蒙骗过去。
“那……主人现在怎么样呢？一定已经痊愈了吧？”虚构迫不及待的询问。
“彻底的痊愈是没办法做到的啦，但是我现在的状态确实要比五年前好很多很多哦。”
虚构和操纵这才放下心来。
可没多久，虚构便将一切都串联在一起，它的心又悬了起来。
虚构几乎是难以置信的开口：“难道……我（们）的存在，会让您的病情更加严重？”
“是我（们）导致您……”
“不是。”镜月语气坚定，把虚构的两只手都握在一起。
她直视着她的异能：“并不是你们造成了我的精神崩溃，归根结底不过是我不够强大，没能抵御住战场残酷侵蚀。这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虚构的目光仍然破碎。
“反而是你们拯救了我。”
虚构瞪大了眼睛。
镜月又缓和了语气，“当时的我，嗯，根本就不认为自己精神有问题，可是医生们的检测是正确的。经过漫长的战争后，我逐渐变得只依靠自己的异能，也就是你们。”
“因为我有异能，因为你们的存在，我才能在那样残酷的战场上战无不胜。”
“你们的强大让我产生不自知的依赖，我几乎是到了没有你们就不会战斗的程度。”镜月继续说，“无论敌人是弱小还是强大，我总会下意识的动用异能解决他们，一击毙命。”
“只是……医生们为了能够让我的这种精神状态有所改善，只能建议我以后尽量减少使用异能的频率。”
原来是这样……
虚构想，原来是这样，主人才会屏蔽我（们），不再与我（们）产生任何联系……
可是……它忍不住又想，让主人在如此依赖我（们）的情况下强行割舍，主人又该有多么痛苦啊……
“嗯……还是怪我意志力不够强大，如果只是‘减少’的话，我根本做不到这种事，因为我太依赖你们了。”
“所以，就变成彻底隔离啦。”
“如果我能够在战场上一直坚持住，精神没有问题的话……就不会害的你们忍受那么久的孤寂了。”
虚构流不下眼泪，但它的语气带着哭腔：“不是的，这不是您的错。对不起，主人……”
“哈哈，你们也没有错呀？为什么要道歉？”
虚构低声抽噎，仍然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镜月便在身边静静的陪着它。
……
起初，镜月在病房苏醒后便感觉老师的情绪不对，是正确的。
因为当时梅止已经得到了镜月的精神诊断证明。
创伤后应激障碍，简称PTSD，在战场上是十分常见的精神疾病。
并且镜月的情况非常特殊，平常的战役结束后根本看不出端倪，如果不是【冥月】的最后一战出现意外，他们可能永远都发现不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小镜月就要独自一人承受这种痛苦了。
在镜月没有醒来的这段时间里，梅止陷入了无穷无尽的后悔与愧疚之中。
如果当时他无论如何都不同意小镜月参加战场，她根本就不会遭受这样的痛苦！
梅止简直不敢想象，【冥月】的最后一战，小镜月到底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她究竟是如何在仅有一人的情况下得到这场胜利的。
接下来，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小镜月上战场了。
她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所以，梅止在小镜月醒来后，才会询问她是否想要“退休”？
而小姑娘无知无觉的将“退休”当做命令，并且还对自己的未来一片茫然无措的时候……
梅止内心的酸涩与悲痛一波又一波的涌来，于是他再一次在小镜月面前崩溃，诉说自己的后悔。
果不其然，镜月再一次反驳了自己的观点，他们师徒俩早就针对这一个话题争吵了无数次。
因为小姑娘不知道，梅止是在心疼她。
小姑娘不知道自己令人心疼。
在小镜月喋喋不休的时候，梅止也终于恢复了情绪，他不必纠结于一时。
因为在未来，小镜月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学习真正的情绪，会学到人生除了命令与任务以外还有许多值得做的事情。
在这之前，只差一件事没有完成。
那便是治好她，让可爱的小月亮重新恢复健康。
于是梅止说：“刚刚是老师情绪失控了，无论如何，你真的很了不起，老师永远都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
面无表情的小姑娘终于罕见的扬起了嘴角。
“你之前已经答应了哦？同意退役，无论如何不能反悔哦？”梅止耍赖似的要求小姑娘再三保证。
“可以。所以话题又回到刚才了，老师。”小镜月问，“‘退休’后，我还需要完成什么任务呢？”
梅止极力忍耐住内心的酸痛，故作轻松地说：“退休之后你自然就知道啦！现在，你需要先看病，把身体养好。”
“我已经醒过来了，身上没有什么伤。”
“……不是身体，你的精神也受了伤，需要疗养。”
小姑娘重新恢复面无表情，“可是我自认为我的精神状态很好。”
“不。”梅止艰涩开口，“小镜月，你的精神生病了，很严重。”
“ 明明没有。”小姑娘皱起眉头。
梅止把床头厚厚一打的报告单拿给镜月看。
PTSD？怎么可能？简直是危言耸听！
这是镜月看望检测内容的第一个念头。
下一秒她就立刻想要跳下病床证明自己。
她的精神状态完全没问题！PTSD的患者她见得并不少，可是那些患者身上的后遗症她可是一个都没有啊！她完全不怕战场！她甚至可以立刻就重新提剑上战场去证明自己！
梅止按住小姑娘，让她冷静。
“这些字没有一个是错的，小镜月，你真的生病了。”
“我没病，我超精神。”被重新按回床上的小姑娘愤愤不平。
梅止叹了口气，把一旁的板凳拉过来重新坐下，摆出一副要和小镜月促膝长谈的架势。
“起初，我和其他长官，以及所有你的医生叔叔姐姐，都是这样认为的。”然后梅止掐着嗓音：“我们小月亮超级健康哒，不但能够做到身体毫发无伤，精神状况也超级稳定，真不愧是我们种花家最强的小月亮！”
梅止学的是一直为小镜月服务的某位医生姐姐，小镜月拥有专门的医生团队，从她第一次上战场开始到现在，差不多也是看着小姑娘一点点长大的。
小镜月面无表情，但相当了解她的梅止知道，小姑娘现在仍然很生气，等着他继续往下说呢。
梅止收敛了不正经的表情，双手放在大腿上，挺直腰板正色起来，“小镜月，你还记得【冥月】的最后一场战役上，你都做了什么吗？”
小姑娘歪歪头，开始回想起来。
“……杀人。”
“杀了多少？”
小姑娘的脸色带了点疑惑：“为什么要数这个？”
“那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会昏倒吗？”
“不是力竭后饿昏的吗？这场一共持续了十天，物资不太充足，大家都很饿。”
“原因不是这个。”梅止说，“当时的具体情况，除了你自己以外所有人都不得而知。但我们唯一知道的是……”
镜月抬起眼眸。
“第八天的时候，我方前线所有士兵都受到你的【操纵】控制，返回后方远离战场。”
“接下来的两天，你一个人，迎战敌方将近二十万的士兵。”
“第九天，敌方发出白色信号弹，他们投降了。那时预估敌方还有十五万的士兵存活。”
“但是你没有回来，敌方的十五万士兵也没有一个成功逃出战场。”
“一天的时间内，你将敌方十五万士兵……屠杀殆尽。”
小镜月瞪大了双眼。
但她的第一个念头是：“长官叔叔他们……会不会……我是不是给他们添了麻烦？”
敌方在投降之后依旧没能成功逃走，会不会给长官叔叔们施压？
“这个不需要担心，你的长官叔叔们会解决一切，他们今天很忙所以没办法来看你，但特地嘱咐我一定要让你好好休息。”
小镜月低下头，垂下来的发丝遮挡了她的视线。
然后梅止将话题扯回来，“你的病藏得太深了，小镜月，如果不是这次意外，老师说不定永远都不知道你已经生病了！”
小姑娘不说话了。
“你还记得一共持续了十天，看来至少在时间感知方面是没有太大问题的。”
“第十天的时候，小镜月，你是因为精神不稳定而失控了。”
……
梅止一直陪镜月陪到了天色发黑——他必须要走了，因为他的军职也不低，待办各种事项还有很多。
能够一直陪伴到镜月醒来，已经是他能做的极限了。
“明天老师再来看你，然后等过段时间，其他叔叔忙完了也会来看你，乖乖听医生叔叔姐姐的话哦。”
就在梅止打开门，即将踏出去的那一刻。
小姑娘终于又开口了：“老师。”
梅止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怎么了？”
病床上的小姑娘正望着自己的手，不可置信的轻声说：“我真的……生病了吗？”
作为种花家最强的小月亮，她明明……不会生病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