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僧

    新鲜出炉的勿动法师起身向顾星澜行了个合十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贫僧勿动谢施主赐名。”

    别说,换了个法号,瞬间就不一样了,装得还挺像那么回事,顾星澜心虚的打了两下嗓儿,道:“嗯,那个?嗯……”

    嗯了半天,顾星澜也没好意思唤出对方的新法号,实在是有点羞耻,这名字还是因为顾衡寄过来的枫叶引起的,她就更叫不出口了。

    “勿动法师。”对方提醒道。

    顾星澜眼睛一闭心一横,道:“勿动、法师?”

    勿动道:“贫僧在。”

    他还挺受用?脸皮确实够厚,顾星澜又道:“你知道你为何被那两名妇人寻仇吗?”

    勿动坐回椅子上,虚心请教道:“不知,还请贵人明示?”

    “高人说话,要模棱两可,似是而非,话不可言尽,意不可道明,要让对方自己去猜,去琢磨。”顾星澜想了想她父皇之前的神态,别有深意的给了勿动一个高深的眼神,“就是不能直接承诺,懂了吗?”

    勿动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他一会点头,一会又摇头的,“贵人,这样就行了吗?”

    顾星澜哪知道这些啊?但想着上辈子他父皇一国之君的威仪,比之高僧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吧,便嗯了一声。

    勿动挪到房间内的铜镜前,学了两下顾星澜刚刚看他的眼神,神情冷冽中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颇有几分圣僧的样子了,他倏地一喜。

    “停。”顾星澜走到勿动身边,“保持住这个表情,笑再往回收点。”

    勿动定在那里,脸上的表情要笑未笑的疆着,也不敢动。

    顾星澜懒得废话,直接上手,伸出一指在勿动唇角边往下压了一点,道:“好,就这样,看镜子,记住这个表情,了然中带着点悲悯,保持住,圣僧的宝座在向你招手了。”

    勿动的脸偏柔和,不似一般男子线条凌厉,可能是平时经文诵得多了,很有一股子佛门子弟的面善在里面。

    再配合上帝王般冷冽了然的神情,竟有种神圣不可窥探起来,真真是一副圣僧模样了。

    勿动只觉得唇角一凉,一枚带薄茧的指腹触在他唇边,转瞬即逝,本是冰凉的手指却奇异的带来一股子灼热。

    心顿了半拍,才又腾腾动了起来,他定了一瞬,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莫名的竟蔓上一层不明显的红。

    他晃了晃脑袋,忽略了一丝异样,对着铜镜又练了几遍,终于有点心得,满意的对顾星澜道:“贵人,你真是小僧的贵人啊?你也太神了吧。”

    这一张嘴,从勿动法师啪叽一下摔地上,又变成了小和尚慧仁。

    顾星澜以指支额,愁道:“你就不能少说话吗?”

    勿动把嘴紧紧一抿,屏住呼吸,殷勤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可他还有事要问,不说话怎么问,看到桌上的笔墨,灵机一动,提笔在纸上写道:“贵人,这样就能成为圣僧了吗?”

    顾星澜叹了口气,道:“你还是说话吧。”

    勿动如蒙大赦,深吸了一口气,半晌才喜道:“我懂贵人的意思,就是让我与别人说话时,不要太活泼,要端着,是吧?”

    顾星澜点头认可,又道:“圣人之所以能成圣,除了自身外,也少不得别人追捧,比方说庄先生,每至一地,蔡先生便会郑重的向别人介绍,还会将庄先生的来历尽可能的抬高,这样别人再结识庄先生时,便会不自觉的奉为高山,懂了吗?”

    “哦……”勿动豁然开朗,“就是要找个捧哏对吧?”他见顾星澜迷惑的看着他,又道:“就是打配合的搭子?”

    这回顾星澜懂了,她点了点头,又道:“你还可以给自己杜撰一个身份,最好高深点,比如什么西域佛子啊?梵音寺圣僧啊之类的,都可。”

    勿动激动万分的一把攥住顾星澜的手,“贵人?你真是小僧贵人,小僧以后佛法大成,定要好好感谢你!”

    圣僧动不动就上手,这什么毛病?顾星澜用力把手一抽,道:“不必,他日你败露时,不要说是我教你的,我就感激不尽了。”

    勿动正色道:“贵人放心,小僧死也不会出卖贵人的。”

    第二日,勿动果然一改往日作风,时时捂好高僧的马甲,装腔作势的端了起来,少言寡语的,一路上倒也唬了不少人围观。

    蔡荀寻了个空,问顾星澜:“你捡个和尚做什么?”

    顾星澜牵着马在草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吃草,看着广袤的山川出神道:“无聊吧,也许说不上哪天就用上了。”

    蔡荀一噎,瞪了顾星澜一眼,讥讽了一句:“吃饱了撑的。”转身陪庄培下棋去了。

    只庄十鸢总喜欢围在顾星澜身边,星澜哥哥长,星澜哥哥短的,叽叽喳喳个不停,但小姑娘很有眼色,从不乱说话惹她心烦,言语欢快中还带着一股子顾星澜没有的朝气蓬勃,她也就默许了。

    勿动现在对顾星澜那是奉若神明的存在,将她的话奉为圭臬。死缠着顾星澜身边。一来二去的,庄十鸢和勿动也交上了朋友。

    都是十五六岁的年纪,相处起来很是容易。

    一行人沿东而行,每到一处万里商行分店,顾星澜总能收到顾衡的信。

    有时是几封,言词之间,书写着一日中细小的琐事,像是在分享,又似在记录,每每末了,总会书上一句想你。

    不管顾星澜回与不回,这人几乎每日一封,从不间断。

    这一路走走停停,历时两个月,从秋天走到入冬,终于赶在年前进了上京城。

    ***

    “主子。”阿笙驾着马车来到太学前,离多老远,就冲顾衡挥手,那手中似乎攥着什么?

    自从顾星澜走后,顾衡天天冷着一张脸,像别人欠他几百万两银子似的,搞得这些下人平日里在他面前大气都不敢出,拘谨着呢。

    这会儿阿笙脸上的表情,笑逐颜开的,说是他爹要给他说媳妇了都有人信。

    顾衡抱着一堆书,身边跟着潘明朗和颜诀,打学里一出来,就看到这么一幕。

    “呦,沈兄,你家小跟班还会笑呢?”潘明朗打趣道:“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成?”

    颜诀用手肘拐了潘明朗一肘子,冷声道:“你盯着别人笑不笑做什么?哦……莫不是平日里,没少偷窥人家吧?”

    顾衡走近了一看,阿笙手上攥着的好像是封信,他撂下句:“潘兄,颜兄,沈某有事先走了。”就头也不回的抱着书向阿笙快步跑去。

    潘明朗惊奇道:“沈兄刚刚是在笑吧?他都多久没这么高兴了?有小半年了吧?”

    颜诀看着顾衡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道:“莫非是沈兄爱慕的姑娘回来了?”

    潘明朗蓦地转头看向颜诀,神经大条的道:“沈兄都有爱慕的姑娘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好诀弟,快给哥说说。”

    颜诀送了记白眼给对方,道:“沈兄日日写情书,你看不到吗?”

    潘明朗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道:“难道他那些信都是写给姑娘的?”

    颜诀将手中的书往潘明朗手中一塞,道:“不然呢?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专门写给少年郎不成?”这话说的声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隐在了喉间。

    但潘明朗从小习武,耳聪目明的,还是一字不落的都收进了耳朵里。

    潘少爷没有半点窘迫,反而将阳光帅气的一张俊脸笑嘻嘻的凑到颜诀耳边,轻声道:“那诀弟当时欢喜吗?”

    这人只一句话,霎时让颜诀羞红了脸。

    “主子,公子来信了。”阿笙喜道。

    顾衡三两步跑到阿笙眼前,将书一股脑的放到车上,抽过阿笙手中的信,哧溜一下钻进车里。

    阿笙笑了笑,高兴的住车辕上一蹦,“驾。”马鞭一声脆响,马车骨碌碌向沈府而去。

    他都多久没看到主子这么高兴了?公子终于要回来了,真好,他们的苦日子可算是要到头了。

    顾衡坐在车内,高兴的攥着顾星澜的信,指尖放在封口处辗转了半晌,又缩了回来,心中忐忑不已,也不知星澜在信中写了什么?

    这还是星澜走后第一次给他寄信,顾衡激动中,又有一丝踟蹰,运了半天的气,才又将手指重新放回信的封口处,心扑通扑通的跳着。

    他一咬牙,拆开信封,展信看了起来。

    “主子,星澜不负众望,带着先生和庄老太傅不日即将抵京,还请备好南城锦荣街那处宅子。”没了?

    顾衡将信纸举起,翻来覆去的看了几遍,才确定星澜是真的没写别的。

    他失落的叹了口气,转而打起精神,又想,只要人肯回来,不写就不写吧,他有的事办法侵入星澜的世界。他顾衡看中的人,一定会攥在手里。

    ***

    “打死他,打死他。”一群十三四岁的锦衣少年围成一圈,一人一脚的踹着什么。

    “天爷呦,不能再打了。”一中年妇人急道:“各位小公子,真的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这小乞丐就没气了。”

    “起开,少在这多管闲事。”为首的朱衣少年一把推开那妇人,“给我继续打。”

    “咴儿咴儿”一声嘶鸣,柴虎一把勒住缰绳,马蹄高高仰起,又急急的往旁边落下,那马蹄与妇人的身子只有一尺之遥。

    车里的顾星澜随着车厢的晃动,趔趄了一下,她一把捏住厢壁上的木楞稳住身子,还顺手拽了勿动一把,才让对方那张佛光普照的脸没磕在车厢壁上。

    庄十鸢就没那么好运了,小姑娘没了着力点,啪叽一下,半张脸拍在了车壁上。她极其委屈地看向顾星澜:“星澜哥哥为何不拽我?”

    顾星澜尴尬的看了眼庄十鸢,又看了看她拽着的勿动。一把将对方推开。

    她能说她惯性思维,忘了她是姑娘,本能的就去拉了同为男子的和尚了吗?但估计这话说出来也没人信。

    顾星澜掩饰的咳了两嗓子,正在绞尽脑汁的想怎么解释时,勿动开口了。

    “庄姑娘,小僧与沈公子同为男子,姑娘却是女子,自然不好上手的。”

    这话也勉强说得过去,可庄十鸢还是委屈,一边用小嫩手揉着脸颊,一边撅着小嘴道:“是这样吗?星澜哥哥?”

    看着疼得眼泪汪汪的庄十鸢,顾星澜哪好意思说不是啊?但本质上勿动说得也很趋于事实,她将目光投向别处,心虚的嗯了声。听见外面的喧哗,哧溜一下钻了出去。

    只撂下了句:“我出去瞧瞧。”

    被那朱衣少爷推开的妇人被马一惊,吓得呆愣的瘫在原地,半天没有反应。

    “大嫂子,你可有事?”柴虎矮身问道。

    妇人被柴虎一问,回过神缓缓起身道:“无、无事,无事。”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瞄那推她的朱衣少年,眼神中除了惧怕,还有一丝担忧。

    顾星澜顺着妇人的目光看去,觑着那伙人,对方十几个人,都是十二三岁的毛孩子,一身锦服,气焰嚣张,满脸不忿。这会儿因为妇人差点被马踏了,这才暂时停了手。

    从众人围着的缝隙中,顾星澜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孩子,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一声不吭。也不知是活着还是死了。

    为首的朱衣少年见顾星澜几人一袭锦衣从马车上下来,还盯着他瞧,心底也有点忐忑,毕竟他只是十二三岁的孩子,在面对比他强势的人面前,也难免有几分害怕。

    少年色厉内荏的吼道:“看什么看,没见过打叫花子的啊?”他小小年纪,装模作样的呸了一声,“走了,晦气。”

    然后带着一众小弟华丽丽的走了。

    顾星澜都要气笑了,这哪来的狗东西跟她搁这充大尾巴狼呢?要不是对方是群小孩子,又跑得快,她非得把这群小杂碎收拾了不可。

    勿动急急的上前,在蜷缩在地上的小乞丐鼻间探了探,抬头对顾星澜道:“还有气。”

    那乞丐蓬头垢面,一身的血污,头发一绺一绺的打着结,身上的衣服单薄,破烂不堪,也不知多少年没洗了,大冬天的,还能散发出一股子冲鼻的腐臭味。

    勿动也不怕把他那洁白的僧袍蹭脏了,一把抱起小乞丐便转向妇人道:“这附近可有医馆?”

    妇人愣了愣,一指东边街尾的一间铺子,道:“有、有、街尾那家便是。”

    勿动不待妇人说完,抬脚便向医馆跑去,这孩子骨瘦嶙峋的像一只小猫,竟没有几斤分量?

    颠簸间,勿动怀中的小乞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那孩子也不哼疼,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人,他瞧见一张悲悯的脸上满是担忧,圣僧光环悬在铮亮的头顶,天空中纷纷扬扬的飘起雪来。

    雪花落在圣僧洁白的僧袍上,与那片纯白融为一体,圣洁又不可侵犯。他这是上西天了吗?这就是诸天神佛吧?小乞丐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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