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芋头1

    暮言醒来刚过了辰时,外面云层厚重,本该爬上树冠的日头,如今纱窗上灰蒙蒙一片没有半点光斑。

    她起身下床,过去推开榻边的窗,见到清晰明澈的场景,胸口郁气却不减。

    怎么只梦到两次呢?怎么才梦到两次小烬,就到分别的时候了呢?

    回想梦中魔修的谈话,暮言那时满心只想如何保命并没有细听,就算听了也听不明白,过后便忘了。

    当年所有人都以为,魔道毫无预兆地进攻玄玉观是为了声东击西,如今重遭一回,才恍然明白,原来这场行动也是替后来的天山之事铺路。

    他们究竟提前准备了多少年、多少事……

    不过再盛大的计划,都已过去几百年,尘埃落定,也不必再挂心。

    水云居外来了人,暮言翻过铜镜背面看了眼,是掌门座下二弟子倪昭令。她梳洗后过去不问来意,便抬手拉了门闩,提裙下楼去。

    倪昭令走进来,恭敬地立在石桌边等着。

    待先生来到面前,她手中闪过紫光,几张满是字迹的纸笺出现,向先生双手递去,“论道可能所需丹药,各派已经拟定好,劳烦先生过目,如有多余或是缺少,全凭先生……”

    暮言接过清单粗略看着,听她话说一半,抬起眼看去,见她满脸诧异地盯着自己身后的方向。

    倪昭令曾是各地闯荡的散修,来归咒渊这几年办事老练,这个样子可不多见,暮言感到奇怪,跟着回头看去。

    只见流水对面,灶房前的假山石边,南晏挽着袖子,露出结实的小臂,左手抓柴火,右手握滴水的木勺,腰上还系着暮言的麻布围裙。

    他顶着一张灶灰花了的脸愣住,他也没想到会来人,看了眼对面的两人,又转身进去了。

    暮言闭眼深吸口气,转身回来,咬着牙没说话。

    倪昭令看看南晏的自然神色,又看看先生认不出情绪的双眼,不知是他们的关系已亲密无间,还是师兄脑子不正常。

    “全凭先生定夺。”她将前面的话补充完,躬身行礼,“弟子告退。”

    待倪昭令知趣地飞快离去,暮言拧眉扭头,冲着对面咬牙切齿地问:“请问你在做什么?”

    假山石边,快步走出了拎着勺子的南晏,他那双深邃的幽黑眼眸在此时全是慌张无措,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的脸上,见到有冷淡以外的神色。

    她竟会生气成这个样子……

    南晏轮廓锋利的脸上只剩局促,一五一十地回答:“我给你煮了两个鸡蛋、一锅粥,烤了两个芋头。”

    梦里独自落泪的少女让南晏心疼不已,他想为她做些什么,就一早去山下的居民家里学了些做饭的本事。

    他不知道现下该如何道歉,甚至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她了,煮个饭而已,他都在这里住下了,难道她还担心他会下毒?

    可她听完回复后,南晏却看到她那双紧皱的眉头霎时舒开。

    暮言呆站许久,听到“烤芋头”这个字眼,就有一股没来由的怅然若失。她只记得这么多年,自己一直躲着这个食物,为什么躲却忘了。

    可她分明记得,自己是很喜欢吃的。

    隔着水榭蒸腾的茫茫水雾,暮言抬起脚,朝对岸短发少年走去。

    她感到有什么就快想起,但仿佛是刻意忘却,摸到露出的线头,一拽便断了。

    “芋头哪里来的?”

    南晏观察着她不同寻常的模样,实话交代,“昨日山下老农送的,去年没吃完的。”

    暮言在饭桌前坐下,面前放着碗筷,白粥热气腾腾,碟里两个糊皮芋子。

    “要给你剥吗?”南晏试着问。

    暮言坐着一动不动,眼神空灵,如同迷失在冗长的时空里。

    隔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好。”

    南晏去洗了手,回来暗施灵气隔热,拿起滚烫的芋头,通过余光能看出她在注视自己。他假装不知,低头认真剥皮,剥完就自觉离开。

    他还没有做好和她对视的准备。

    他不知要用怎样的眼神应接她眼中那看不懂的深沉,担心被她发现自己比不过她的梦里人、担心从她的眼里看到别人的影子。

    听到关门声,暮言才收回缱绻的视线,摘了面纱拾起筷子,把软糯的芋头插来面前,呆滞地一口一口咬进嘴里。

    -

    趁着切磋的间隙,南晏飞去了藏书楼,翻遍有关昨夜梦中事的书籍,发现不论归咒渊还是两仪阁。对昨夜梦中,那件魔道对玄玉观凡人下手的事情,都全无记录。

    藏书楼共有五层,层数越高,查阅所需的身份越高。

    最底层收录修真界的基础认知,供所有弟子翻阅,南晏常看的史记书籍便是第一层的分区。

    他径直向上走去,每层结界感应到他身上的掌门亲传弟子身份令牌,便自动打开。他逐层寻找关于昨晚梦里事件的记载,将所有典籍粗略扫过一遍,毫无所获。

    只剩题着“密档”二字的第五层。

    南晏试着迈腿进入,仍然畅通无阻。

    这里的书架不似其他楼层方方正正,是一颗顶梁圆球,上面布满蜂巢似的六边形小洞,里面的书卷竹简落满灰尘。

    他绕着圆球书架走了一圈,找不到分类指引,不少孔洞是空的,看不出什么规律。但有一份皮制卷轴上面的灰尘明显薄几分,他也不知道该从何看起,便拿下来打开看了。

    “妖族所含万物,韬光养晦数千年,飞禽走兽、草木水火皆成气候,势尤盛。将黎六九五年,得点绛唇,才敢出世。”

    南晏想了想刚才上楼路上看的那些,将黎是魔道在上个千年定的年号,和仙道的觅言是同一时期。

    至于点绛唇,他记得在一楼看过简单的介绍,是五大仙魔器之一。

    之所以被冠以仙器魔器的名头,据说是上古时期神界大战,从界面撕裂口遗落到凡界,能力异常强大,收服一样便与元婴后期实力相当。

    更区别于凡界其他法宝的是,收服它们没有修为的限制,无论炼气化神。只要它们认了主,便会跟随主人一生,直到持有者死去。

    既然如此强悍,对应的,驭使它们也有代价。

    五大仙魔器以代价的轻重分为两把不打紧的仙器——倘渺笔、瓦上霜,与三把要命的魔器——妄尘镜、点绛唇、不语剑。

    其中以点绛唇最为凶戾,若被它认作主人,必须每日饮新鲜血液,否则会被它吸干精血而亡。

    在几百年前的混乱时代之后,除了点绛唇现世过,凶性难驯被仙道镇压在深海,其他的魔器仙器都失了踪迹,查无可循。

    南晏又回忆起仔细阅过的《仓望城》,作为妖族的世家传记,所有事件都写得模棱两可经不起推敲,甚至连覆灭之事也只是“不详”二字。

    在其他楼层里很少见到有关妖族的记录,原来都在密档里。

    尽管这份密档看起来和昨夜梦里之事毫无关系,但南晏还记得前几日那场血火弥漫的梦,被钉在高塔的裴沉岚,身边轰然跌落的是仓望城匾额。

    俗话说得好,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个男人,他了解越多才越有机会取而代之。

    于是南晏又接着往下看。

    “妖王学人族礼法治家,仍为人所嫌。独两仪阁阁主裴晚不弃,愿与之交好。二人相伴数载,情投意合,于将黎七二一年结为夫妻……”

    身后结界忽然被破开,手中皮卷被劈手夺过,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

    南晏愣愣地看着那份密档被放回原位,自己被师父一拂袖从藏书楼中移了出去。

    眼前画面一定下,南晏就听到了洛堂主的声音。

    “着急忙慌干嘛去了?”洛知疏悬在空中,看到半路突然消失又瞬间回来的齐怀微,他的身边还多了个南晏。

    洛知疏见他面色严肃,转而问南晏,“怎么了这是?”

    南晏被师父携着悬停半空,摸不清状况,先低头认错,“弟子无心触犯,只是感到自己的无知,想了解些古往今来的事情。”

    “为你安排的斗法比试,不钻研实战方面,怎么倒觉得这边无知了?”齐怀微语气平和地问。

    洛知疏大概听明白了,打圆场笑道,“论道完就要去找失落之地了,有心去了解历史也好,免得以后被仙道骗。”

    “他要看的是密档。”

    洛知疏看向他,表情顿时凝滞,继而又笑呵呵地对南晏说:“那些东西没看的必要了,以往再惊叹的大事,现在也只是些死人名字,没死的也散了,时过境迁,早结束了。”

    “莫非是先生想知道?”齐怀微神色淡然,转头向洛知疏递了个眼神,“上次先生问的事情你没答全?”

    洛知疏立即会意,耸耸肩,笑容无奈,“先生想一出是一出,上回随手抓的小令问,我才过去的。”

    南晏沉默地听着,眉头渐渐压低,眸子黑暝无光,怎么她谁都能聊这么开心?就和他摆臭脸。

    “她一句话也不想和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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