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他的转世，暮言只能在心里苦笑，当年疯魔一样地修炼，为了变强，什么事都愿意做。
“不去讲经？”她看着雪之初，眼中无悲无喜。
闻言，宿未白心头一跳，猜是生气了，抬手打断正要开口的雪之初，转头微笑着对他说：“你看我说吧，先生哪里有功夫记得你那两句话，快讲经去吧。”
雪之初看着长老笑眼里的警告之意，满肚子的话说不出口，委屈地看看辛淮岚，她只是立即瞥开了视线，没有对此再说半句。
“还不走？”宿未白温和地说着，眼中闪过凛冽暗芒。
雪之初连忙收起心思，快步离去。
脚步声飞快远去，暮言朝那边偷偷瞟了眼，确实见不到人了，不舍地垂下眼眸。
宿未白坐正身子，神色肃穆，“此行来找先生，是有个打算想和先生聊聊。”
暮言眉头微抬，诧异问：“和我有关？”
宿未白点头，沉静片刻，仿佛鼓足了勇气才敢开口，“我打算在凡间办无偿医馆的打算，覆盖整个魔道地界，为凡人医治、传授医道，就像天山月门那样的。”
暮言用玩味的眼神缓缓扫过他僵硬的脸，悠悠地问：“你们鸩行的事，找我做什么？”
“容我插句嘴哈……”
蹲在一边的洛知疏听得目瞪口呆，无法理解，“办这玩意儿干嘛？纯纯浪费时间又不讨好的事，你们家弟子乐意吗？给凡人医治，那不是杀鸡用牛刀？牛刀最后没准还耽误得没法进阶呢？”
宿未白看着他的双眼，毫不犹豫地回答：“我们是医宗，本该治病救人。”
洛知疏嘴角直抽抽，别人家的事，别人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也轮不到他操心。
“魔道的凡间医家不行？需要修真界来插手？”暮言问。
宿未白的声音坚决，“人间疾苦，天下各地都一样。”
“你办这个，只是为了救世？仙道尚且不是所有人都有济世之心，更何况魔道？”
“所以我来找先生，先生德高望重，若能以辛淮岚之名办此事，定能得到响应。我也想为往年枉死在魔修手中的无辜之人祈福，也可以为他们赎罪。”
暮言轻飘飘地说：“要赎罪只能他们自己来，他们没有这份心，你赎你的，关他们什么事。”
宿未白怔怔地看着她，满眼的匪夷所思，声线颤抖，“先生……不愿意？”
“这个没问题，只是你……”暮言随口说着，刚开口就被猛然起立的对面惊得打断。
察觉到失态，宿未白又立即满面喜色地坐下，两手仍是不住地攥搓着围巾，说：“到时先生出面就好。”
见他这副极度激动的模样，洛知疏不由担忧，倒不是担心鸩行的未来，只是怕对辛淮岚有诈。
“等会儿，我问你几个问题。”
得到辛淮岚的同意，宿未白对一切与此计划有关的事情都兴奋不已。
他热切地看着洛知疏：“请说。”
“医馆打算建多少，用当地物资还是鸩行物资还是……从整个魔道拿？”
“医馆是鸩行的事，当然只会动用鸩行的物资和弟子，说着是在整个魔道地界里建，其实不会靠近各大宗门，更多是建在难以求医的偏远之地。”
“修真界不成文的规矩——不准插手凡间之事，否则必遭天谴，当年妖族霸占凡城仓望，可就莫名覆灭，你们……”洛知疏欲言又止，那事太不吉利，不好直说。
宿未白并未在意，答：“我们只派炼气弟子去，影响不了什么，不会被天罚。炼气弟子每年在凡间医馆轮一回，回来可换取大量修炼物资，相当于门内的委托任务。”
“这想法是你的……还是整个鸩行的？”
最简单的问题，宿未白却忽然沉默，随后笃笃地望着他，承认道：“是我一个人的。但我已说服岭主。”
暮言在旁边静静地看着，说着自己期望之事的宿未白，眼中闪着明亮的光。她想起自己刚被困在天山时，戚祥问她有没有想做的事，自己说起梦想时也是这样瞬间点燃了激情。
她轻轻笑了笑，说：“先回去准备吧。”
宿未白欢喜起身，“好好好。”
暮言无奈摇头，看着几百岁的元婴老怪也像看着一个孩子似的。
“还有个事。”洛知疏站起，唤住正要离去的宿未白。
他回过身，坦然点头：“洛堂主但说无妨。”
洛知疏咧嘴一笑，比哭还难看，问：“您……怎么不去天山呢？”
“生错了地方……”
宿未白的眸光低落下去，“还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了，早晚也会迷失本心、人不人鬼不鬼，还好先生出现……”
暮言嚯地抬起眼皮，盯着他，眼中精光暗闪。
宿未白转头冲她笑着，接着说：“我才有机会施展这个让我得以安宁的医馆计划。”
但是暮言没有挪开视线，依旧冷如寒刺。她眯起眼，缓缓启唇，“我从刚来魔道就公布丹方，鸩行研习医术千万年，竟还没炼出同样的丹？”
宿未白直视着针锋相对的她，说：“我们本就以修炼为主，救人为辅，炼丹术更是半斤八两，近日才刚刚悟出神丹真谛。”
“悟出真谛为何不炼？”
“论道事毕便着手炼制，先生放心，我们只炼少量给本门弟子吃，不会影响先生的地位。”
“给七派都炼吧，我能清闲点。”暮言起身向屋里进去。
洛知疏只觉适才暮言眼中刀光剑影，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笑着附和，“是啊是啊，姑娘刚来只给我们炼丹每天可闲了，给整个魔道炼丹整天都不出门了。”
宿未白闻言，向着远去的黑衣身影作揖鞠躬，道：“辛苦先生。”
“刚才那个……叫雪之初的，你是他师父吗，为何每次都带着他。”
听到先生又说话，宿未白诧异抬头，竟然忘了这茬，赔笑回道：“他犟得很，刚入门就说有师父在等他，他谁也不拜。又是变异冰灵根，岭主看中要收他，他还是不拜。”
洛知疏啧啧称奇，“难怪今儿讲经都不稀罕去听。”
自家弟子被这样说，宿未白不好意思地摇摇头，“他平日也看不起同阶的同门，但是有次去归咒渊见过先生之后，就着魔了似的要拜先生为师。我看他习医之心坚定，念他虔诚才敢再次带他过来。”
说完，宿未白看着立在阁楼间的黑衣背影，他还真以为雪之初与辛淮岚之间有什么渊源。
“先生若是嫌烦，日后便不带他来打扰先生了。”
暮言的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地上什么都没剩下的一滩血，同一句话在耳边纷纭。
下辈子不要再见了。下辈子不要再见了。
“别带他见我了。”她说完便继续走远。
“好。”
宿未白应下，和洛知疏安静离去。
山顶空寂只剩不歇的风，暮言抬脚迈过一间间的雕花隔槛，恍惚间听见闷热的小镇里，师父，师父的哭喊。
她心口一窒，不忍回首，那声声师父，变成了在天山亭子里的醉酒哭喊。阁廊长穗飘扬，她又听见雪山竹屋里，满脸猩红的人跪在血池中，师父师父地绝望哭喊。
下辈子不要再见了。
暮言痛苦合目，分明已对他用过忘忧香，前尘记忆怎还未被擦灭。怎么会还记得，她想不通。如今他已对这世界有了牵扯，再让他失忆只怕对他不好。
下辈子不要再见了。
好，好，不要再念了，我知道我知道！
暮言咬牙狠狠捂住耳朵，颓唐地靠着墙缓缓坐下，抱起双膝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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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山遍野的各色花田盛开，无论腊梅月季还是昙花，都不分时节不辨昼夜地绽放。
花香馥郁的山谷中心，桐木小屋扩成了好几间房子的园林，竹廊相连，假山之间淌了一湾莲花。
明晰的日光落在半开的窗扉间，木框边，探出一颗圆圆的蓝发脑袋，明亮的靛蓝眼瞳瞧见里面的景象，惊呼：“呀，醒这么早。”
刚睁眼的暮言听到声音，偏过头在光线里缓缓眯了眯眼，看清了在眼前摇头晃脑的人，是千初。
终于见到要找的人，暮言松口气，心里像是卸了块磐石，死在一个能让自己安心的地方也算瞑目了。
想到这里，她不由愣住，因为她突然感觉到自己毫无痛楚。
“在我这里还想死呀？你不会真的想死吧？别死嘛，再活一会儿嘛，我好想你的。”
千初在窗沿上撑着脑袋，瞧着暮言。她的身后鸟语花香，一切安然无争，是名副其实的世外桃源。
暮言抬手抚上被剑刺穿的心口，没有半点受伤痕迹。她惊疑坐起，检查了一下全身内外，果真完好如初，仿佛在天山被不语贯穿心脏只是个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