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晏认真检查着房间，暮言暂且忍下骂他的心，回忆着所有的可疑地方。
南晏上一次来她的房间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但至少是在她被操控跳崖之后才出现，否则他早该发现它。
而在那之后，小筑有其他人进入的时候，就只有前两日的无相大批心魔之事，无相弟子、洛知疏、秦素、甘和。
只能是无相宗搞的鬼，可他们是怎么做到在阵法压制下，能神不知鬼不觉将留影珠放到她的寝屋。
南晏在房间里细细检查后，又出去搜查了小筑的里里外外。
这种修真者的东西，暮言没有操心的本事，反正有结界阻隔，放置留影珠的人无法在外实时隔空查看，想看还得回来拿走，目前为止她什么也没有暴露。
暮言边洗漱边给让出地方给路过的南晏检查，顺便提醒，“别忘了拿饭。”
南晏凝神细探着每一寸花草房梁，不忘答应，“好。”
将小筑连同地下三尺都检查过，南晏没有找到第二个外来的留影珠，倒是搜出一堆被结界隐藏起来的，全是暮言偷偷安置的。
南晏也是佩服，留影珠比心眼都多。
他先去把早食拿来，随后在门槛坐下，施法查看它记录下的画面。
暮言在里面吃着饭，看着南晏坐在晨光里的背影，他为什么总喜欢坐那里？
虽不是同一个地方，但她每看到门槛上的短发身影，就总能想到总爱捡她床边足几坐的另一个人。
门槛上的人肩膀抖动，像是在笑。
他没有把留影画面放出来，暮言看不见自己被记录了哪些事情，被他笑得，短短的一顿饭时间里提心吊胆，想象了无数会被取笑的画面。
南晏笑到第二次，挨了一脚，回头才发现暮言已经站到自己背后。
“笑什么。”暮言居高临下地睨着他，握紧了拳头，随时准备根据他的回答，给他一拳。
南晏脸上还带着笑容。
少年在阳光下的眼眸清澈，笑颜青涩灿烂，暮言半生步履维艰半生孑然一身，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他眼里的欢喜她曾经倒是常常见到。
那个人不善表达情感，也从未表达过，但他的眼睛再深沉，也藏不住那浓厚的喜悦。
南晏笑得这样高兴，他说：“你发呆的时候，在看我。”
暮言回过神，莫名其妙，这就能让他开心成这样？
但是……
她背过身去，回去收拾碗筷，脸上微微泛起红晕。
拿碗去水池的路上经过南晏身边，见他又像个痴汉一样傻笑，暮言没忍住又踢了他一脚。
“看你就看你了，有什么好笑的！”
“不是。”南晏盯着珠子舍不得挪开视线，“你在骂我。”
暮言张口结舌，要迈出门的脚抬起都忘了放下。
她愣了半晌，喃喃道：“你有病吧。”
“看完了，是我们去海城的时候放进来的。”南晏站起身，还扬着嘴角，接过她手里要洗的碗筷，心情大好，脚步轻快。
看来又是上次假扮南晏的无相内应了，暮言想到这两日无相宗之人在这里进进出出，问：“没拿走过？”
“还没有。”
南晏洗着碗，回答后，接着说，“前两天有那么多无相的人掩护，留影珠还是没有被拿走，也许他们不是一伙。”
暮言也是这般想的，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南晏又说：“里面不该让人知道的东西，我给修改掉了。我们可以假装再出去玩几天，那个人定会回来取，正好无相宗的那个混在里面还没揪出来。”
说完不见暮言回应，他转头看去，见她看着自己的头顶，眼含新奇之意。
“我头上有东西？”
暮言点头，“你头上长脑子了。”
南晏无语闭嘴。
等南晏去和齐怀微他们说此事，暮言故意把摇椅拖到那颗留影珠能看见的区域里，撑了把伞躺着，把自己挡得严严实实。
万一没逮住那个人，也气一气他。
海风兜在伞里，带着摇椅来回晃动，暮言感到惬意，闭上眼睛。
随后脑海里便不自觉地重现梦中的画面，凌乱繁杂，她又睁开了眼。
她不敢再闭眼，可梦中最后的那段，牢牢地跟着她。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心跳。
那一段、乃至昨晚整个梦，都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可又仿佛是从真实事情演变而来。
那是暮言第一次听到他明明白白的心意——没有遇到你，我活多久都没有意义。
你喜欢让我做你徒弟，我就一直做你徒弟，只要能让我留在你身边。
“师父，师父，我喊你师父了，你看看我。”
“若是，背你尸体的人，舍不得你呢。”
“下辈子，我们不要再见了。”
……
暮言呆呆地望着高空太阳，刺目阳光被泪水融化成明亮的波澜，从眼角汹涌淌落，浸湿发鬓。
如果遇到的不是她，不是一个无法回应他的人，他也就不用承受这样的悲伤。
他说那句跟她走，那一瞬间的天亮的感觉，至今仍是撼彻心扉。如果她没有贪恋被人坚定地选择，他也不会用尽余生找背上遗失的尸体。
一切都已经发生，无法倒退回去，将桩桩件件迈入歧途的错误修正。
暮言泪眼朦朦，若能像这场梦一样就好了。她会送自己从他的心里出去，带他在熙攘的回忆里找到两颗心初次相遇的时刻，再倒退几步，他们分道扬镳，永不相见。
好在这辈子她忍住了。
暮言想起小镇上见的唯一一面，给他擦泪水的帕子带有失忆药物，只见一面没什么影响吧……
紫金遁光从远方飞来，暮言擦掉眼泪，低头欣慰地笑了。
有上一次的天山月门元婴后期埋伏，齐怀微和洛知疏心有余悸，他们不敢再让暮言外出涉险，便决定让她暂且住在南晏浮岛，再派人假扮他二人出去，空出小筑来引内应出现。
南晏得到商议结果，便即刻赶回，在结界外一落下，就看到绍祈年在旁边显了出来，看样子在这里等候已久。
“你盯着先生？”南晏停下进去的脚，眯起眼怀疑打量他。
绍祈年看向被结界遮蔽的小筑里面，半个人影都看不见，莫名其妙挠头，“我盯什么啊，我找你！”
不等南晏发问，绍祈年就凑上前来揪着他的衣领嗅了嗅。
南晏一掌把他拍飞，拧眉嫌弃不已，“滚远点！”
“我靠！”
掉在树上的绍祈年从树冠枝丫里跳下来，瞪圆了眼睛，惊疑地猛猛倒吸气，“倪师姐来问你最近在哪里留过宿，我就猜到有问题！你的水魅香果然消失了！”
南晏愣了一刹，急忙拉开自己衣领低头闻了闻，果真不见了香味。
回想今早只见过师父和暮言，师父凌晨寻他时，神色便有些怪异，看来是那时便发觉，暗地让倪昭令去查。
绍祈年在旁边上蹿下跳，“谁啊谁啊谁啊”问个不停，南晏呆愣着满脸不可置信，那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或者，梦里是他们的现实，居然也影响到了他的现实。
这事怎么说？没法说。
绍祈年心一横，问出早就认定的答案，“是不是先生？”
南晏蹙眉牢牢盯着地上，说：“不是。”
既然他的现实被影响到，那么她……
南晏咬牙绷紧了下颌线，耳根却偷偷地红了起来。
绍祈年看他这样，根本不信，一拳砸在他肩窝，“你！你不会趁先生睡着……她不会还不知道吧！”
“不是她。”南晏眉头狠狠拧起，若是按绍祈年的说法流传出去，暮言必定不高兴。
绍祈年“切”了一声，咧嘴道：“你不是喜欢先生吗？你不和她，还和谁？就你这纯情鬼样子，还能碰别人？”
南晏不耐烦道：“不是她，你也不想想，碰她，我现在还能活着吗？”
这话倒是没毛病，绍祈年沉默了，随后更为惊诧，“是谁！晏哥开窍了啊！快告诉弟弟，何方神圣能把你给驯服了！”
南晏不胜其烦，“不知道。”
绍祈年嬉皮笑脸，吊儿郎当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看到他的背后，结界里显出了抱臂而立的先生。她眼神冰冷，地上裙摆被风吹得往前裹鞋，看着已站在这里听了不知多久。
绍祈年收起惊恐的笑脸，搭着南晏的肩，严肃地说：“我觉得是先生。”
南晏“啧”了一声，说：“不是。”
“真的可以是。”绍祈年偷瞄着先生的眼神，声音微微颤抖。
“真不是。”南晏嫌烦，这人今天怎么没完没了，不想理他，刚要转身又被绍祈年强行抓了回来。
“一定是！不是也得是！”
绍祈年快疯了，欲哭无泪。
南晏被他疯疯癫癫的样子烦得彻底没了耐心，张嘴准备骂人，听到身后响起暮言冷冰冰的声音。
“很闲？”
绍祈年二话不说撒腿就跑，瞬间化作遁光眨眼消失在云中。
南晏浑身一抖，头皮发麻，无措地缓缓回头，看着她疏离的目光，硬着头皮声音颤抖，“我说是你，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