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言走到北厢房，轻轻推开门，看到那个戚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过去把脉一看，俨然是灵力使用过度的情况。
他在密室半死不活没人理地躺了几年，身子本就虚弱，刚醒来还没调养好，又耗尽了灵力，难免再次昏死过去。
暮言从储物袋取出针袋，撸起他的衣裳给他施针治疗。
信得过就行，管他是不是戚祥呢。她在屋里等着拔针，默默地说服了自己。
可黎寒梦怎么办？镯子该给谁？这么重要的东西，总不能一直在她一个外人手里。
暮言为难地看向床上双目紧闭的人，那虽是戚祥的躯体，可她就是确信里面的人绝对不是他。
可会是谁呢？
戚祥醒的那天，只有司青遗和昆仑五人，都活得好好的，没人会夺舍他，就算夺舍了也不该会瞒着他们。
到时间她去拔了针，习惯性地给病人盖上被子，出去直奔炼药房。昆仑五人不通医理，接下来的事情帮不上忙，只能让她一个人忙碌。
压制蛊毒的熏香第一次炼制是最难的，制成了一次后，暮言已有经验，熟知步骤和细节，将新成的药材炼制完不费神，只是费力。
她统计着熏香数量，估算着能覆盖的面积与时长，忽然感到胸口一烫，疼得她倒抽口冷气，连忙扔下笔，摸了摸胸前找着热量来源，随后拎出了通红似烙铁的玉璧。
外面正抓紧时间调息恢复灵力的五人见到暮言出来，看她警觉得像只躲黄鼠狼的兔子，他们刚要问上一句，却见青鸟飞来，她跳上去就走了。
“我去趟仓望城。”
听到她抛下的唯一一句话，五人心惊肉跳地互相对视，对她的做法不明所以。
仓望城外，江边市集，竹影散乱。
船只往来，荡破落满江面的星河，卸货与行商的大多是凡人，其中也有不少收敛起修为的修士。
酒肆前方不远坐着几人，用余光打量着摊位里的裴沉岚，低声交谈。
裴沉岚听得见他们的谈话，知道他们是来杀他的，三个结丹修士对付他一个筑基期，绰绰有余。
他早察觉最近周围的人有异，在前几日已把白容支走，如今只剩自己，死在他们手里他并不怕。
只是想到死了就会永远见不到一个人，他就有点难过。不，是很难过。
裴沉岚埋头收拾着该打烊的摊子，视野里出现了素白群袂，渐渐靠停在摊前。已是将死之人，他懒得重新开坛，挂起舀酒竹勺准备收摊回去。
面前那人仍停留不走，伸来纤纤素指在要被抽走的案板上，逐一放下三片泛黄杏花瓣。
裴沉岚眼眸一颤，不可思议地抬起眼。
“没有给我酒，又欠我三文拜师礼了。”
江畔夜风撩开摊前白衣人的白纱帷幕，暮言乌发高髻，素白飘纱绕身轻扬，在夜色里带着柔和的光晕，宛如神仙妃子。
她的轻颦笑颜与分别时一般无二，姣好动人。她穿着裴沉岚从未见过的装束，美若谪仙，是他终身沉沦的奢望，是他自知相隔遥远的寒宫满月。
风带走了两人之间的枯老杏花瓣，暮言望着他的怔忡双眸，朝他伸出手去，含笑相邀：“徒弟，跟我走吧。”
裴沉岚的眼眶蓦地湿润，在漆黑的夜里，他的世界再次明亮。他垂下眼帘，转身躲开她的视线。
“进来说。”
他进入酒肆屋内，等暮言跟来，将门板镶上，随后打出一道隔音罩。
暮言打量着酒肆四周，“你遇到危险了？”
裴沉岚看向她，“你怎么知道？”
暮言想了想，怕他知道玉璧的事后，不管她在多危险的地方都来救她。她有瓦上霜什么事也不怕，到时候反而把他牵扯得出事。
她笑眯眯的，“心有灵犀呀。”
裴沉岚眼眸怔忡，偏过头去，强装平静地“嗯”了一声。
暮言看了看屋里的装潢，突然发现不见白容在，她看了眼裴沉岚坚毅缄默的背影，猜是他知道有难将至，提前把白容骗走了。
“你们相信这里是妖族的据地了吗？”
裴沉岚点头，“刚来第一天就相信了。”
暮言诧异反问：“那你们还不走？难不成就你们两个……想报白家的仇？”
“我们发现这里有可能不止有妖族，想进内城打探一下。”裴沉岚说，如今情形是进不去了。
暮言想到昆仑打探到的消息，来的人不是失踪就是进内城没了音讯，恐怕对方察觉到有异，或是本就在布局清理前来的人。
在仓望城是留不得的。
暮言说：“把白容喊回来吧，她自己早晚会回来，到时候反而不好保护了。”
裴沉岚才发觉自己的心思被她猜得一清二透，微微一怔，听话地给白容传音。
刚把传音发出，外面那三人开始动了，裴沉岚察觉到他们的气息在变化，抓过暮言闪走。二人身形刚在后院站稳，就被从天而降的铜钵扣住。
“我当来了个什么呢？还真就是个炼气期啊？”
结丹三人讥讽完，拿了根锁链状的法宝，色眯眯地□□，“那个小美人姿色不错，咱们先拴起来好好玩一阵子，嘿嘿嘿……”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闷响，钵上凹出来一块，仔细一看是个拳头的形状，足有常人的两倍大。
裴沉岚运转过千初那本妖化功法，全身爆裂重组成虎背熊腰的高大身躯，肌肤生出的细毛掩盖不住强健到凸起的肌肉，雪白的牙齿也生出尖锐长獠。
他眸黑如漆，面无表情地挥着拳头，硬生生地往钵上砸。
钵被砸得面目全非，裴沉岚的手也皮肉绽开鲜血淋漓，暮言看得心惊胆战。
她抬手拽了拽他身上的衣裳残条，温声抚慰：“别怕，我有瓦上霜，他们动不了我，只要他们放我出去，瓦上霜留在缝隙就能掀开它，你也能出去。”
“我不疼。”裴沉岚用喉咙发出的声音混沌厚重，继而一拳接着一拳地砸向钵壁最薄弱的地方。
钵里血腥味弥漫，暮言担心他这样出去了，先自损八百更不是敌手，让瓦上霜伸出一截把自己捆在了他的背上。
裴沉岚动作一顿。
“我帮你盯着后背，瓦上霜会护着我们，你放心。”
暮言说完，见他反手伸来，宽大的手掌抓住她的腰，将她提到他的肩膀上坐着。她抱住裴沉岚的脖子，他的手仍不放心地将她稳稳扶着。
随着他另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挥出最后一拳，幽暗的夜色倾洒进来。
从缺口呼啸而出的拳风吹歪了后院的合抱之木，落叶萧萧飞卷，钵外三人立在原地，诧异地看着飞遁出来妖异之人。
“是同族？”
三人互相对视，再次细细打量前方足有两人身高的魁梧妖体，“是妖族不早说，浪费我们这些时间！”
他们准备离去，忽地又看向裴沉岚，眼里重新显出怀疑之色。
“你是妖族还要什么内城令牌？”
“你是妖族，她是什么？”
面对问话，裴沉岚只是抬起手，将他们适才说要用来拴暮言的锁链摄了来，一圈圈地绕在皮肤皲裂的手上，一言不发地挥拳过去。
三人眼中闪过惊慌，各自朝三个方向躲开，此人的妖体虽还不够完善，但不知是何功法，竟然能将气势凌驾于他们之上，他们心底对这个人莫名生出一股俯首称臣的畏惧。
可他到底只是个筑基期！
适才站着的地方沙尘散去，只剩一个大坑，那妖化之人和肩上的白衣女子已无影无踪，三个结丹期的妖人见状，怒道：“追那小子！”
他们耸动鼻子，嗅出了那个炼气期女修的气味，三人立即化作遁光朝气味的方向飞去。
“千初前辈的隐身术只能对自己使用。”
飞遁出几里地后，裴沉岚在宽阔的江畔石滩落下，感知到追来的三个气息，语气带着抱歉的意思。
“只是想换个没人的地方，青鸟在南面的山后，我们随时能走。”暮言在他肩头四望，问，“小容快来了吗？”
不等裴沉岚回答，三只妖人已来到面前。
见四周无人，他们也重塑了妖体，鸟妖展开羽翼悬在天上，投下巨大阴影。另外两个仍在地上，一个身体无骨般柔软化作蛇妖，另一个浑身发绿，倒立起的发丝变成无数枝叶，是一只树妖。
见到树妖本体，裴沉岚立即跃起，同时刚才所在地面冒出碗口粗的树根，触手般飞舞着向飞起的他抓去。
鸟妖前来相助，灵气化作的羽刃向他枭枭射去，封住他除了地面的退路。
三人觉得这样就收功了，毕竟只是个筑基期，岂能挡下结丹期的攻击？更何况还有树妖的埋伏限制，擒住他绰绰有余，只可惜那炼气期美人修为太低，必定会死在羽刃之下。
但在三人逐渐惊讶的目光中，裴沉岚竟然安然腾空，缠着锁链的拳头一击将旁边没反应过来的鸟妖砸落在地。
无数羽刃冲天而起，这次三人都看清了他是如何躲过攻击的——白纱席卷四面八方，安然无恙地挡去了所有的羽刃，而白纱的主人坐在他肩头，仍旧双臂抱着他，一动未动。
“这是……这是……”
三只妖人面面相觑，不可置信，“你是暮言！”
暮言微微蹙眉。
裴沉岚诧异扭头看她，为何他们都认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