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醉遮羞4

    暮言被吓了一跳,坐起身定睛看去,能辨认出他的短发。

    “徒弟?”

    她披裳下床过去,角落的人缓缓抬起头,双眸隐在月光不曾照到的阴影里。

    “你怎么来了?”暮言蹲下,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轻声问,“来找药吗?我给你包扎吧。”

    裴沉岚缄默看着她去拿东西,她总是会替他的逾矩找好妥帖的台阶。

    暮言拿回药品来,给他的手伤轻轻上药,忽然说起刚才的事,“对不起啊,我不会修炼,没法教你……打得过戚祥。”

    她没有看他,低垂着长睫,似乎是在认真上药。

    “不要紧。”裴沉岚开口配合她。

    暮言包扎完,抱着剩下的东西放回原处,回来时看到裴沉岚挪了位置,坐在他熟悉的足几上。

    她也捞着裙摆,在他的身边坐下,决定说点什么。

    “戚祥说你是聂容妤的人……”

    “离开仓望那天的鸟妖向上汇报了我也练妖法,聂容妤先找的我。我怀疑仓望不止有妖族,趁机可以去了解。”

    “不需要你去了解,知道是妖,告诉白裳就好,你做你的事。”

    “聂容妤想针对的是你。”

    暮言听到这句话,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说:“嗯,所以白容会制蛊的消息千万别暴露,否则会和我一样。”

    “我担心仓望背后的势力,除去隐蜉蛊,你也无法抗衡。”

    “我只除蛊,后面的事当然是天山来抗衡。”

    “如果他们在隐蜉还未除去时就动手呢?”裴沉岚蹙眉看向她。

    暮言知道他的心思,担心他会为了她把自己置于危险中。

    于是她绷着脸说:“你不要小瞧我们,如今一切都在好转,天山小半机构已经恢复,不用多久就能扩到一半,到时根基稳了,就能和外界联系结盟,万一真有什么势力,那也是他们的事情。我有瓦上霜,还能死不成?”

    裴沉岚觉得没这么简单,“可他们好像已经布好了局,你们有内应探查吗?你们的计划公开透明,对他们一无所知,我正巧练妖法可以博得信任,不如让我去给你打探。”

    “你别给我添乱,聂容妤不是善茬,她元婴想对你动手脚轻轻松松。”暮言皱起眉头,语气不容置喙,“万一发现你的佛功,你、我、小容,都得死。”

    裴沉岚想说佛功不用就不会被发现,但一想,说了这个,她还有别的话来阻止自己。

    “嗯。”

    他向来听话,暮言很放心。

    “你还会收徒吗?”

    他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震得心里发酥。

    暮言察觉到余光里的他在看着自己,开玩笑似的回答:“不收了,带你一个都够累了,再收一个我累死了。”

    他背对着月光,坐在阴影里,面对着她肆无忌惮地笑着。他也不知道自己笑起来是什么样,他从来没这样笑过,应该很丑吧。

    暮言和他沉默地坐在足几上,想起上次这样一起坐着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时的眼里便泛起了无力的水雾。

    “阿言,睡吧,好梦。”

    暮言垂头轻笑,起身把外裳挂在衣桁,上床躺下。

    床畔人影仍在,这一幕似乎回到姑苏,暮言在那时常常假装睡着偷偷把手伸出去,他就会握着她的手放回被子里。那是他们之间光明正大的牵手。

    床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裴沉岚回过头,没有看到每夜都会垂在床畔的那只手。

    他转回头,闭上沉郁的眼。

    南晏又看到了一层梦,梦中的暮言做的梦。

    梦中梦的场景人物出现得缓慢,似乎是被人为控制,南晏有种奇异的熟悉,他还俯身于裴沉岚。裴沉岚在暮言的梦中搭建,他给她创造了一个梦境。

    梦里房屋构建成型,是慕府上的大堂,锣鼓喧天,红绸铺天盖地,一对新人大红着身,对着慕老爷和姚夫人拜堂。

    对拜时,暮言忽地掀开盖头,看清了对面的脸,是戚祥。

    “我为什么要和他拜堂?”

    “我们签过婚书。”

    “那也不该在这里。”暮言扫了眼在场的人,对着慕老爷问,“你女婿是谁你忘了?”

    她似有所感地再向身边人看去,戚祥换成了裴沉岚。他穿着大红喜服,暮言只一眼就落下泪来。

    梦里随着梦主的意识,无法遏制地改换了场景,冰天雪地白雪纷飞,暮言孤身走在下山的路。

    南晏感到裴沉岚在使用自己刚学到的两仪阁法术,随后梦中的暮言走到了山脚,沿路渐渐出现团团的粉白杏花树。

    她止步于在缝隙透着阳光的花树下,双眼一闭,倒在戚祥的怀里,停止了呼吸。

    杏花扬在风中飘落,唯独有三片停驻在她的手心。

    **

    他预知了暮言的结局。

    南晏忽有所感,那么自己岂不是也可以预见她的结局。

    正想着,后背就被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他回头看到醒来的暮言一脸悲伤过度的呆滞,语气仍是气势凌人。

    “坐在这干什么?为什么坐在这里?哪里不能坐?”

    南晏瞥了眼坐着的足几,明白她的睹物思人,拍拍裤子起来。

    “今天是去和鸩行岭会面的日子,按你要求,我找了几个合适的地点,你……”

    南晏话未说完,就被暮言干脆地打断。

    “传信给鸩行,云起镇。”

    -

    去云起镇的路上,南晏心慌意乱,为防被发现自己曾在梦里见过此地,还得在暮言的目光里保持着陌生的样子。

    但到达之后,看到暮言迫不及待的左顾右盼,满眼惶恐的期待。他强装的若无其事顷刻间破碎。

    原来辛淮岚也会有梦中暮言的神情啊,原来不是她已老去,只是因为没有遇到那个人。

    “我还是不够像他是吗?”

    暮言伪装成寻常路人,绷紧了弦,做贼似的眼神飘忽,自动无视掉南晏的声音。

    她随着人流往前走去,目光飞速地一一看过所有经过的人,随后被身后的南晏一把拽去一边。

    “你在干什么?你不要我了?”南晏感到铺天盖地的悲伤。

    暮言下意识的心虚,声音细如蚊喃,“我就想看看……”

    她抬脚要回到街上,却被南晏抓着手腕不许走。

    她再回头时,面色恢复成平日的冷漠,又不顾人死活地说话,“不是你做夫君,他做徒弟吗?找他你怕什么?”

    南晏深深地看着她,夫君会被和离,而裴沉岚做一辈子唯一的徒弟,算盘打得真好。

    “我后悔了,我也想做你徒弟。”

    “一徒侍二师?你这辈子已经拜师了。”暮言冷眼嗤笑,愤然抽手走开。

    南晏在原地沉默,掌门师父对自己不差,不能背弃师父。

    他们曾约定一师一徒,就算放下了裴沉岚,又怎会容忍他这种已经有师父的人。

    南晏转身找着暮言的身影,却见她没有再随人流走动,只是执拗地站在远方的街上,一动不动。

    他心里一慌,连忙过去,边靠近边警惕地打量附近的人,没有和裴沉岚长得像的,一个也没有。

    直到走到暮言身边,南晏才明白她为何停在这里。这段街道,南晏也曾见过,初识暮言时,在她杂乱无章的梦里见过。

    梦里的时候比这时还要热上几分,夕照洒满古老石板路,没有那一年的蜻蜓。那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裴沉岚的转世哭喊得撕心裂肺,宛如昨夜梦中的醉酒。

    裴沉岚的悲伤,南晏感受得透彻,转头看身边的暮言,她也在泪流满面。

    他心疼地将她轻轻揽进怀,挡住她的视线,低头耳语,“别看了,有我了,以后换我吧。”

    暮言恍若未闻,不用看街道,仍有眼泪不尽落下。

    “他会和你一样,遇到一个相像的人,和我们一样,不再有遗憾。”南晏轻抚她的背,用她的话安慰着她。

    暮言呆站着,眼泪渐渐止住,却不抽身离开也不回应拥抱。

    南晏看过数不清的梦境,陪伴过曾经每个时刻的她,对她的心思明白得和裴沉岚一样。只是裴沉岚从来不说,南晏目睹过他们互相的沉默,便再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你不需要将他忘记,你只需要记得,我会和他一样一直爱你。我们没有任何阻碍,你可以放心,不用再害怕了。”

    暮言霎时间潸然泪下,捂着嘴推开他,呜咽着走远。

    她在香火惨淡的寺庙前抽噎着,坐在石阶上,想起南晏最后说的那些话,就又忍不住泪湿眼眶。

    她几百岁的老人,这么容易就被一个二十岁的小孩看透了?他凭什么确定徒弟一直爱她?他怎么能这么清楚自己害怕的是什么?

    南晏就在身后,从街上到这里,一路都安静地跟在她身后。

    暮言很多年没有这么放纵地哭过了,要么没空哭,要么习惯不哭。

    “鸩行到了吗?”

    “半个时辰前到了。”

    “让他们来吧,就在这里。”暮言的呼吸还没从痛哭里缓过来地抽了抽。

    建设医馆不是见不到人的事,无利可图不需要防备外人,暮言从宿未白之前的字里行间来看,现岭主似乎并不支持这个想法,公开把这事谈得所有人都知道,也能赶他上架。

    暮言这么想着。

    南晏发出传音之后没多久,天边就飞来了一队遁光,与午后晴空相似的湛蓝,不经意间就掠过了视线。

    遁光在他们二人面前落下,显出七八个身着鸩行服饰的人来,岭主站在最前方,向席地而坐的暮言躬身行礼,“宿立阳,见过辛先生。”

    暮言早已戴好面纱,坐在石阶上对他点头,“幸会。”

    她扫了眼后面的鸩行之人,宿未白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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