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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铜锣敲响,笙鼓齐鸣,一行队伍喜气洋洋地闯入人们视线。

    打头的人身骑高大的红鬃骏马,胸前挎着一朵大红绢花,不住地朝人拱手作揖。身后是两排长如海龙的迎亲仪仗,卖力地吹锣打鼓,几欲震破人的耳膜。

    这家人声势浩大,很快看热闹的人就聚成了两条长河,分别立在街两侧,自觉地为这家人让出一条畅行无阻的路来。

    因离得远,后面的人不禁踮脚张望,好奇是谁家娶亲。

    待那人走近了,众人细瞧去,心道原来是她——

    云塘镇有名的恶霸,乔月。

    春光明媚,把她衬得肤若凝脂,她脸上是得意飞扬,笑起来时一双凤眼眯缝起一条细长的线,遮掉了她眸底的桀黠与劣性。

    她这辈子没笑这么开心过,不,应该说她这辈子没朝街上的人这么笑过。

    但陡然见到她笑,在场的人反而更慌了。

    果然就见跟随仪仗而来的还有两排女使,女使手挎空花篮,朝群众伸出去,此意不言自明。

    说好听了是要份子,其实就是勒索,但乔月如此明目张胆,旁人却无可奈何,只能老实巴交地交出身上的钱财,还要说一声“恭喜恭喜”。

    唉,就算作破财免灾罢。

    谁教他们对这个女魔头束手无策呢?

    说起来,乔月成为云塘一霸,与她爹脱不了干系。

    她爹是这镇上有名的屠户,打死一只活禽猛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可能是耳濡目染,也可能是本性使然,乔月这个女娃从小就会欺负人,今日敢拿铁锤敲掉人家的门牙,明日便敢用狼牙棒卸掉人家的好腿,品行极其低劣。以至于镇上的百姓见了她全都绕着走,生怕看她一眼就丢掉自己半条命。

    今日也不知她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呸,真他娘的晦气!

    浩浩荡荡的人群里,有人偷摸着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仿佛这一下是直接呸到了乔月脸上。

    挤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一个人不明所以,问道:“阁下与此人有过节?”

    那人打量他一眼,瞧他身背行囊作外乡人打扮,想来是未听说过云塘镇一霸的事迹,便倾诉衷肠般向他吐露了乔月的恶行。但与其说是吐露,不如说是控诉,他最后总结道:

    “这是个祸害,俺们镇上没有不讨厌她的。”

    “那为何不报官呢,就这样由着她为非作歹?”

    “嗐,别提了,只因她母亲后来做了县官老爷的姨太,枕边风一吹,县官老爷就对乔月的恶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哪个还敢去招惹她?”

    好嘛,一个小小县令,竟如此无法无天!

    朝马背上的人看去,那位姑娘虽笑靥如花却不禁让他心底发冷,浑身寒毛直竖,抖了两抖。

    提着花篮的女使伸过手来时,人群便不约而同地朝花篮里扔了些许银钱,连他这个外乡人也未能免除。

    看完热闹后,他与仪仗队背向而行,渐渐走出了云塘镇。

    而乔月这边正是锣鼓轰天的热闹时刻。

    高大的马儿一步一个脚印,红鬃毛一颤一颤的,在日光的映照下油光发亮,柔顺丝滑。乔月跨在马背上,意气风发,动作间豪迈阔气,丝毫不见平常女儿家的低眉敛目姿态。

    如果不是她平日作恶多端,或许人们会崇拜她。

    绕着镇上走了一圈,一行人终于在荀睦家门前停下,他家破旧的木门大敞着,门口难得栓了一匹骏马,想必是为了迎接她而向人租来的,这让乔月心情愉悦。

    仪仗队越发卖力地吹奏,作势要将害羞的新郎吹出门来。

    半天不见荀睦出门,乔月有些急了,只好翻身下马进屋催促。

    “我说你一个大男……”

    她吵吵嚷嚷地跨过门槛,却看见内里荀睦及他母亲还有多年前认下的义妹三人跪作一片,话音不由得戛然而止。

    此时荀睦正好接了旨谢恩,听见动静回头,与乔月四目相对。

    乔月看向他手里金灿灿的绢帛,心下百转千回,终于明白家门不是为她而开,恼怒代替喜悦占据她的头脑,她就这样站在阴影下沉默地与他对望,欢喜褪去,凤眼逐渐露出原本的冷漠。

    报喜的公人眼珠子在他二人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儿,见气氛不对,便趁早闪人了。

    他拱手道:“还望荀大人早日进京面圣,切勿耽搁太久。”

    荀睦从乔月身上收回目光,然后在御赐的赏银中拾了一锭金子交到公人手中,他嗓音温润,道:“辛苦大人千里迢迢地跑这一遭了,这是一点小心意,供大人在路上买些酒菜吃。”

    公人笑逐颜开,客气了几句还是收下了,荀睦把他送出家门,经过乔月身边时竟能做到目不斜视。

    此时家门口的仪仗队还在不辞辛劳地吹奏,乔月听得心烦,她大步流星地跨出荀家家门,冲着这伙人嚷道:“别吹了别吹了!”

    仪仗队吹得忘我,一时听不见她的声音,直到其中一人屁股挨了踹,他们才停下,然后面面相觑。

    锣鼓声刚息,嘈杂的议论声又起,满街都是看热闹的人。

    不过只需乔月一个眼神,他们便不敢出声了。

    直到看不见公人的身影,荀睦才回过身来看向乔月,他嗓音仍旧温润,丝毫不因她脾性低劣而有偏见。

    他道:“乔姑娘,到屋内谈话吧。”

    他不喜欢被这么多人看着。

    乔月偏偏有自己的主张,她环抱双臂,冷声道:“荀大人,你我之间又没有什么秘密,何必避着人呢?我偏要在这里说。”

    早几日前就跟他说了,她今日要来娶他,他竟然丝毫不放在心上!她气堵,偏偏要他在大众下给她个交代。

    荀睦无奈,他不喜欢被人盯着,但也不喜欢强迫人,只好硬着头皮接受街上众人的注目礼。

    “那我便长话短说吧。”

    他停顿了一下,乔月并未出言阻止他才继续道:“我与姑娘并无情分,所以成婚这件事……还是请姑娘放弃吧。”

    “还有,两个月前我母亲向姑娘借了几钱银子……白姝。”

    他朝门内喊了一声,一女子闻声跨出门槛,她手上端着刚才圣上赏赐下来的金银。

    白姝刚要说话,乔月便一把推翻了她手上的托盘,怒道:

    “谁要你的破银子!”

    金银铿锵掷地,满街的人倒吸一口冷气,周边一时鸦雀无声。

    荀睦脾气温和,如此也不怎么生气,白姝看了他一眼,默默地蹲下身去捡,刚全数捡到托盘里,乔月便又一脚踢翻了。

    她眯缝起凤眼,卑劣地笑。

    荀睦皱了皱眉,脸上终于有了愠色,“乔姑娘,你到底要如何?”

    乔月抬起头来,望着他笑:“既然要还我银子,让外人捡算什么诚意,你捡起来递到我手里,我便不再纠缠你。”

    白姝听到“外人”一词心里不爽,她虽然不是荀家人,但毕竟是荀家把她养大,正要驳斥几句,就听荀睦道:“白姝,你先回家陪母亲。”

    她只好忍气吞声,柔声道:“好。”

    荀睦身量高大,因为读了几年书,养就了他一身清隽脱俗温润如玉的气质,镇上的姑娘没有不为他倾倒的,但碍着乔月,一直没人敢接近他。

    梦想中的男子此时在乔月的压迫下蹲下身去捡散落满地的金银,竟教人觉得可怜。

    众人对乔月的恨又多了一层。

    尽数拾起地上的金银,荀睦端着托盘起身。

    乔月冲他莞尔一笑,伸着双手示意他递给她,眉目间尽是善意。可待荀睦将托盘递到她掌中时,她却将双手收了回去,金银再次掉落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绕是荀睦脾气再温和,此时也不禁变了脸色。

    乔月却恶人先告状,她道:“我手臂都酸了你才给我,荀大人,我怎么能接得住呢?”

    “你……”

    荀睦拿她没办法,半天说不出来话。

    难怪镇上的人都说她是一条毒蛇,谁碰上都得被咬一口。

    乔月被他气急的样子逗笑,她拍了拍双手,道:“算了荀睦,你还是欠着我吧,这样哪怕你逃离云塘去了京城,我也要你的梦里都是我。”

    荀睦刚要反讽,她却已经揣明白了他的心思,紧盯着他的眼睛道:“噩梦也好,起码是我。你说呢?”

    荀睦不知是气得还是被乔月的话羞得,面红脖子粗,耳朵几乎都能渗出血。

    大庭广众之下,她她她……她不知羞耻!

    千百双眼睛盯着他,他感到无地自容,幸好乔月停止了自己的恶趣味不再捉弄他。

    她解下胸前的大红绢花,塞到荀睦手里,道:“哪怕你现在拒绝我,但你敢不敢跟我打赌,早晚有一天你会是我的人。”

    她说话大胆,毫无羞耻之心,张口闭口就是“你的人我的人”,荀睦无语地看着她。

    乔月笑了:“你不敢?那你就是默认我说的是对的咯?”

    简直是歪理!

    “这没什么好赌的,衷心祝福姑娘早日觅得良缘,不要在我这里白白浪费功夫。”

    乔月轻哼,不置可否。

    她跨上来时的骏马,皮鞭一抽,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去了。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街拐角,马蹄声也渐渐削匿,荀睦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中还攥着那朵绢花。颜色红艳,日光下有些刺目。

    街上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荀家却没有变冷清,反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庆贺他中了状元不日入京为官的人,其中就包括乔月母亲改嫁的夫君,也就是本县县令高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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