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实在算是一场胁迫。
是命被人攥在手里的胁迫感。
金满楼知道乔月这样的人没有安全感，为了给她吃一颗定心丸，她解释说乔月像她一位故人，所以才好心留下她，并愿意帮她保守秘密。
其实另一层意思，如果乔月不留下的话，她的身份能不能伪装得起来就说不定了。
罢了。
乔月心想，这也算是变相的一种靠山吧。
只是她有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这令她感到不爽。而且这与她想象中的靠山差太远了，本想着在此处碰上个什么能在朝堂中搅动风云际会的大人物，那么她是生是死，左右就是那个人的一句话罢了。
现在这个，也不过就是帮她伪装身份。
不爽，她实在不爽。
金满楼看她神情不满，笑道：“你可别太小瞧我了，外面那些个人物，就算在朝堂上再风光无两，到了这里哪一个不得看我的脸色。”
乔月撇撇嘴。
她倒是自大得很，当自己是皇后还是公主呢。
“怎么，你不信？”
“罢了，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
而后她突然想起来，道：“对了，你跟荀大人是同乡吧？”
身份已经被点破，乔月在金满楼面前已经没有再伪装下去的必要，她点了点承认了。
不过，她问这个做什么？
“哦，你说你的家乡不大，我想你们应该是认识的，晚间他会过来，到时候你们叙叙旧吗？”
乔月闻言眼睛都亮了，一扫刚才的坏情绪，她点点头。
好吧，这人还不算坏。
*
当日乔月就留在了倾宝斋，因她初来乍到，金满楼让她从打扫开始做起，偶尔帮着送外食。
这活儿简单却无聊，但让乔月无语的是，她的脚步到哪，金满楼的眼神就跟到哪。她在一楼擦客人用过的桌子，金满楼就在二楼轩栏处向下眺望。她一个生意人，也不嫌白白浪费掉这大好光阴，只为了盯着乔月看，能在二楼轩栏处站半天，怎么也看不够似的。
被她盯得久了，乔月会回过头去瞪她一眼，说得上是一个警告，但金满楼权当看不见，甚至不在意地回给乔月一个软绵的笑。
这感觉让乔月心生怪异。
也不知她口中那位故人究竟是怎么得罪她了？
她管不住金满楼的眼珠子往哪转，只好自己寻机躲避开。
恰好快到午时，店里的伙计儿要去送外食，乔月就主动把这活儿揽了下来。而且她本来就是个爱溜达的，这活儿她爱干。
她净了净手，然后接过食盒，信心满满。
伙计儿叮嘱她道：“这是胭脂铺刘掌柜家要的，过了前面两条胡同往右转一个大路口就是，快去吧，别耽搁了客人用餐。”
乔月应着，出了门。
晌午时分，气候比清晨的时候热了许多，街上每户人家门前都栽种着一行五颜六色的小花，如今开得正艳，教人看了莫名地感到心情愉快。
即使这时辰到饭点儿了，街上的人头也不见减少，城里好玩儿的多，是乔月那个贫瘠的小镇上没有的，商贩们还会用奇怪但好玩的语调吸引顾客，这就又吸引了一大波人去围观，她也愿意多瞅两眼，但也只是多瞅两眼而已，当下的首要任务仍是给刘掌柜送餐。
根据店里伙计儿的描述，她紧赶慢赶地过了胡同然后转到了大道口上，一眼就看见了他说的胭脂铺，乔月一时欣喜，便加快了脚步。
却因她一时得意，未察觉右侧来了个人，两个人撞了个满怀。
她们同时摔到地上，乔月手肘处被粗砾的路面擦伤，她手上的食盒也甩了出去，瓷碗碎裂，浓香的汤汁都流在地上。
她捂着伤口痛呼，正想破口大骂时，眼神触及到了对面的人，话音一下子哽住了。
对面躺在地上的，也是个女子。
但不同的是，她怀有身孕。
女子捂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在地上翻来覆去，原本带着的帷帽滚落一旁，昭示着这桩丑事已经被揭露。她神色痛苦，嘴唇失了血色，此刻甚至连一句像样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被动地等着好心人来救援。
周围人集聚，都好奇地来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没有一个人上前来帮她。
乔月目光触及女子□□，烟紫色的襦裙已经洇上触目惊心的红。
嗐，今日她可真倒霉。
先是被金满楼拆穿了伪装，现下又碰上这档子事。
周围是些窃窃私语的看客，没有一个人向女子伸出援手。
哼，人心向来冷漠，原来是不分地域。
乔月只好做一回好人，她抱起滚落在地的女子，飞速奔向一家医馆。
看客们要尾随时，乔月那被压制了许久的本性终于释放了一回，她那冷毒的蛇眼环顾四周，不需过多言语，周围人便噤声了，更没有人再敢往前一步。
怀中的女子冷汗频频，她虚弱地抬眸看了乔月一眼，几不可闻地道了一声谢。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说谢谢。
感觉还不错。
医馆内，乔月轻轻把她放在一张短榻上。
乔月心想，接下来大概是没她什么事了，刘掌柜那边还要她赔款道歉，抬脚便打算走。
女子喊住她，虚弱道：“姑娘，你等一下。”
乔月还以为她要给她报酬什么的，便摆摆手道：“不用了。”
“不是。”
“你能帮我把这个送到孙大人府内吗，府内若是有人问起我，姑娘只说教他们不要担心就好。”
“……”
嗐，原来是让她帮她跑腿。
又没有报酬，她才不愿意干呢。
而且她本身还有一堆麻烦事正等着她呢，干嘛还要揽别人的麻烦事给自己做。
这不是自己闲着没事找事儿吗。
她送她到医馆已经是仁义之至了，这女人该不会以为她是什么好欺负的，故意支使她吧。
乔月胡思乱想了一番，迟迟没有答应她。
女子只好乞求道：“姑娘，你就好人做到底吧，孙夫人必定有赏的。”
什么赏不赏的，她可不稀罕。
不过她想着女子变成这样毕竟是因她而起，就且随她说的那样，好人做到底好了。
她问道：“哪个孙大人。”
女子强撑着道：“邢部的孙大人，你出门左拐，沿路问一下就知道了。”
她表示感谢后，乔月便答应了下来。
她这一趟外出耽误了不少时辰，恐怕那个金老板不只要她赔刘掌柜的钱，还要把她辞了吧。
也好，本来她也不希望再见到那个金老板了。
乔月一想到金满楼恨不得随时追随她的目光，就感到浑身不适。
*
孙府不难找，出了医馆直直往东走一段就不远了。
女子给她的并不是什么重要物品，她拿给孙府门口看守的小厮，解释了来龙去脉。
那小厮果真问起了那个女人的状况，他称呼那女人为兰清姑姑，看来那女人的地位还挺高的。
乔月按照兰清的嘱托回复了他，那小厮点点头，道：“姑娘请在此稍等一下，我去禀报夫人，姑娘此番相救，夫人必定有重谢的。”
“不必了。”
乔月谢绝，这些人虚虚假假，她可不想跟着虚与委蛇。
原本就是考虑到此意外是因她而起，她内心略有愧疚这才答应过来，虽然那个叫兰清的让孙府的人不要担心，但事实上她见了红，那孩子不一定能保住。
如若真如此，是她害了兰清。
罪过罪过。
她每次宰死一只牲畜时，口中都会念这么一句。但她从来都不真诚，只是学着那些号称不入俗尘的人随口叨念罢了。
这一次，她是真的感到自己“罪过”了。
从孙府离开后，乔月率先去了刘掌柜那里赔不是，果然那老厮没有给她好脸色，骂了她一顿不说，还趁机讹了她一笔钱财去。
乔月忍着脾气没有回骂过去，她不闹完全是不想惊动了官府，到时候反而更麻烦。且她早已见惯了这副嘴脸，她们镇上做生意的，几乎都是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别说，还挺有家乡的感觉呢。
而后她又回到了倾宝斋，等着金老板骂她一顿。
金满楼反而见怪不怪，她道：“人生嘛，难免有意外。你能助人为乐，我还挺意外的。”
乔月惊讶，她竟然不追究她的责任。
不过，“这有什么好意外的？”
她难道不像好人吗？
金满楼笑，低声道：“你手上可是有人命官司在的，敢杀人的人，会有好心肠吗？”
“人不是我杀的。”
“就且这么认为吧，天色不早了，荀大人他们快到了，你去后厨磨些豆子吧，过会儿有一道菜我得亲自掌厨呢。”
她姿态慵懒，靠在窗前，她的缕缕发丝随着不邀而至的晚风而动。
乔月若是会描摹，金满楼一定是她画中的主角。
不过她说话乔月是着实不满意，什么叫“且这么认为”。
还有，干嘛要她去后厨，这样荀睦来了的话，她不能在第一时间就看到他了。
金满楼看她不动，顿了一会儿，道：“喂，你还真想见到荀大人啊？”
乔月反瞪她，道：“你之前在骗我啊？”
金满楼不答反问，道：“你难道想找他当靠山？就算你们是同乡出来的，进一万步来讲，就算你们二人原本就熟识，凭他现在的官职，若是保你恐怕是保不住的，一个不慎还会把自己搭进去，你再好好想想吧，跟着他还不如跟着我靠谱呢。”
“……”
她怎么这么自信。
“你知道什么，他可是差点成为我的男人，我来京城就是为了找他的，谁知路上出了那档子事。”
她话语坦然，半点没有撒谎的样子。
金满楼满脸不可置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