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月把两封信送去了驿站，这会儿时辰还早。
今日没什么事，她便想着去倾宝斋看看金满楼，虽说她和金满楼没几日交情，但在这寸土之地她能说得上话的除了荀睦之外也就只有她了。
大概是因为年龄相仿，便总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但从此地到倾宝斋实在不算近，乔月遂雇了一辆马车过去。
约摸半刻钟的工夫，她才到了倾宝斋。
下了马车，她提着裙摆跨过门槛。
小丁恰好从门口走过，见到她来，遂笑着打趣道：“哟，这不是我们的贵客么。”
虽然他还不知道乔月的真实身份，但看她那日与荀睦私会，后又进了尚书府，便知她注定不简单。
不过小丁也并没有刻意去讨好她，而是平常对待。
要知道，来倾宝斋的哪一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不少人还得看他主子的脸色呢。
乔月本就不会计较太多，她仍旧像往常那样同他勾肩搭背。
她捏了捏他的肩膀，道：“你怎的还是这几两肉？”
小丁人如其名，形薄瘦小，乔月觉得她一根手指头就能将他一个大男人撂倒。但这样的体形对他来说或许也算是一种优点，譬如他在传菜跑腿时，腿脚异常灵活。
乔月曾暗中同他较这个劲儿。
想她在镇上时整日在野外跑窜，她自认腿脚工夫不算差劲，却还是败下阵来。
小丁摆弄着客人用过的餐盘，嘿嘿笑道：“咱们两个啊，其实也就半斤八两吧。”
的确。
但乔月虽瘦，却有一身腱子肉，她这属于精瘦。
不与他较这个真，她拍了拍小丁的肩，道：“金老板可在？”
小丁朝楼上厢房努了努嘴，道：“里间品茶呢，想必心情不怎么好，一天都没出过门。”
这似乎触及了乔月的盲区，她歪着脑袋想，金满楼这么有钱，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
“我去看看……”热闹。
她噔噔两步踏上了二楼台阶，快步走至金满楼房门前，而后扣响了她的房门。
金满楼清脆好听的声音响起：“进来。”
推开房门，入眼还是那条将房间分隔开两半的粉色纱幔，纱幔随风飘动，将金满楼朦朦胧胧地罩在身后。
她轻放下手中的茶杯，转头看向乔月，道：“怎么不过来？”
乔月撩开一角纱幔，走至她面前，惊奇道：“你知道是我？”
金满楼指了指窗外，笑道：“我早就看见你了。”
她靠窗而坐，从她这个位置往下看，倾宝斋的大门前谁来谁去她都了如指掌。
乔月顺着她的手指也探过头去看了一眼，她有些好奇，道：“你每日就坐在这里看人玩儿？”
“扑哧。”
金满楼被她一句话逗笑，一口茶水都喷了出来，她道：“就算是吧。”
“你今日怎么会来，我还以为你巴结上那个尚书大人后就不会再回来看我了呢，这倒让我很意外。”
她指了指对面的坐垫，示意乔月坐下说话。
乔月与她相对而坐，自己斟了一杯茶水，道：“什么叫巴结，那明明是我的福报。”
金满楼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她继续道：“我前几日听说你还被抓去了监牢？后来又说是那个尚书大人闹了一场误会。”
乔月削了一角甜瓜，咬了一口才道：“你既然听说了这件事怎么不去救我，你不是一直将我看作你的一位故人，还说什么有你在别人就不会动我之类的话吗？”
“我那是指你人在我的地盘，哪个不得给我个面子。”
乔月“切”了一声，很不屑。
她突然又想起丁桢说的话来，便八卦道：“听说你今日一天没出门了，是有什么伤心事吗？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金满楼沉默下去，深褐色的眼眸里果真有几分失落。
她啜了一口茶，跳过这个话题：“你是怎么说服那个尚书大人相信你的，我还以为过不了几日你就得回来找我呢。”
乔月塞了一口瓜果，含糊道：“你也太抬举自己了吧？”
金满楼：“不然呢，难道你想流落天涯，然后一辈子不翻案。”
乔月道：“荀睦一定不会放任我不管的，我跟他青梅竹马，再怎么说他也要念及旧情的。”
金满楼好笑道：“你对他有情，他对你也有情吗？”
乔月不想跟她争辩这个，坚持道：“就算没有男女之情，也有别的情的，反正他肯定不会不管我，好在最后我也没有看错他。”
金满楼道：“是他救了你？”
乔月嗯了一声，道：“有这么难以置信吗？”
金满楼盯着乔月“啧啧”两声，她道：“看来他对你也的确是有情的。”
乔月笑道：“虽然知道你是哄人的，但是我听了还是很开心。”
别人不了解，她自己还是知晓的。荀睦这个人感情上从来没有开过窍，对谁都是同一种态度。而男女之情这种东西嘛，大多都是冲动下的产物，他们之间呢，认识许多年了，要有早有了。
金满楼觉得她虽然看着大大咧咧一副主导者模样，但有时还是挺妄自菲薄的。
她不去与她分析荀睦的情，而是道：“但你可算是帮了他的倒忙了。”
乔月手上剥着橘子皮，疑惑道：“此话怎讲。”
金满楼道：“城里本就有些风言风语，就说荀大人和他家中那位义妹情投意合的。”
乔月点点头，这个她也听说了。
不难想这是白姝故意散播出去的，从前她就对荀睦有不一样的心思，但那时在镇上有乔月“镇压”，且她碍着面上的兄妹之谊也不敢有半分动作。
没成想，她到了京城，竟如此明目张胆毫无顾忌了。
但是白姝散播谣言与她有什么关系，这与荀睦又有什么关系，什么叫帮了他的倒忙？
她继续听金满楼说下去。
金满楼接着道：“那日与荀大人一道来的张大人，你还记得吗？”
乔月点点头，她当然记得，那老头不是还想把他闺女介绍给荀睦来着吗，后来被她疯言疯语一阵糊弄，到底这事儿是没成。
金满楼道：“你当时对人家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乔月略微一思索，她除了糊弄那老头荀睦的未婚妻之事，旁的什么也没说过吧。她摇了摇头，旁的想不起来了。
金满楼提醒她道：“你说荀大人是你远方表亲的未婚夫，这话你忘了？”
嗐，原来是她胡诌的这一段话。
她当然记得。
她追问道：“这话是我说过的，怎么了？”
金满楼说得口干舌燥，她咕咚咕咚喝了一杯茶，才继续道：“凭你这句话，再加上外面的风言风语，那个张大人这几日就越发不满了，据说罗织起来编成了一套故事给圣上递了一封奏折，专门批荀大人生活不检点的。”
“不过这事儿嘛，可大可小，就看圣上对荀大人是怎么个意思了。”
乔月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难怪今日明明是官员们的旬休日，荀睦却被叫进了宫里去。
原来是那个张大人捣的鬼。
乔月后知后觉道：“诶？你怎么知道我说了这些话？”
金满楼送她一个神秘的笑，不做解释。
乔月倒也不会因此发怒，倾宝斋是她的地盘，别人的一言一行想必都在她的监视之内。
可恨的是那个张大人，若是没旁的事可做便告老还乡去。
怎天天做这于百姓无益的事？
乔月怒道：“他是因为我破坏了他闺女的好事，开始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吧？”
她气愤地咬了一瓣橘子，香甜的汁水四溢，在她口腔里蔓延。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许是件好事。
生活不检点这一项，总不至于掉脑袋，这反而会让城里那些贵女对荀睦避之不及了，这下她都不用担心荀睦能与旁人喜结连理的事儿了。再说了，抛去谣言不谈，荀睦生活中检点不检点，她还不知道吗。
想到这里她笑出声。
金满楼瞧她状态神经兮兮的，还以为她受到什么刺激了，她提醒她道：“你要疯别在我这里疯啊。”
话毕，她视线落到了面前的桌面上。
方才只顾着说话，这会儿她才发觉檀木桌上的果盘已经空了，只剩一堆果皮在桌上堆砌。
她拿手中的团扇点了点那堆果皮，道：“要付钱的啊。”
乔月撑着下巴，笑道：“那日我做工的薪酬你还没给我呢，就吃你几个瓜果橘子的，你还跟我谈什么付钱。”
提及此，金满楼就有点上火，看来她还不知道那日她闯的祸令她损失了多少银子，于是她一点点数给乔月听。
乔月听得不耐烦了，捂着耳朵抱怨道：“你上辈子是个念经的和尚来的吧。”
金满楼也不恼怒，反而笑起来。
她突然想起什么，凑近乔月几分，小声道：“不过，荀大人和他那位义妹，到底还有没有旁的关系啊？”
“……”屁。
*
回到孙府时，刚过寅时。
日照倾斜，整个天地间有种昏黄的温暖。
日光照射在孙府门前的鎏金匾额上，有一种不可言说的贵气。
门前的两只石狮子享受了一整天的日光浴，此时尚有余温，左边那只石狮旁，有一人鬼鬼祟祟地来回踱步。
看家护院并不是乔月的专属职责，但她还是盯着那男人看了半晌。她想知道，是谁这么大胆，敢在刑部尚书府门前停摆，且那人也不懂得躲避，像是非常想教人发现他似的。
果真那人见乔月一直盯着他看，便停下了步伐，从石狮背后走出来，朝乔月招了招手。
这人稍有些书卷气质，看着像是读了几年书的。但他又不完全像一个读书人，起码像荀睦那样，不只有书卷气，还有一身浩然正气。眼前这人却只让人感觉贼眉鼠眼的，不够大方。
乔月不知这人的底细，于是对他万分提防。
她走近几步，呵斥道：“什么人，竟敢在此鬼鬼祟祟？”
那男人连忙摆了摆手，恭维笑道：“姑娘别误会，我没有恶意，我是来找人的。”
乔月默了默，而后道：“你找谁？”
那男人故意压低了几分声音，他道：“兰清姑娘可在府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