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早晨,气温更低了,冷空气席卷南下,抵达长江中下游区域。
一班教室里的人都是人手一个热水袋,懒洋洋早读。学校不允许使用充电热水袋,所以大家都是抱着在楼下开水房装的热水袋。
沈念楚也灌了一袋,热水袋表面是鹅黄色的绒毛,触感暖和舒适。她抱着热水袋,神情看上去有点紧张,时不时望向门口,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她才合上书,愣愣的看向旁边空空的位置。
不止早读,整一天许恩齐也没有出现。
第二天周末,高一两周一轮的休息日,沈念楚和林清打了个电话,说想回家,林清在电话那头问:“不用排练了吗?决定去做,就不要半吊子......”
沈念楚安静的听完后说:“动作我已经练习差不多了,回家想拿一些保暖衣物。”
林清听完说知道了,上午十一点,她出现在宜中的校门口。
沈念楚远远望见自家的车,快步走到了马路对面,打开车门,叫了一句妈后,两人相顾无言。
上次林清来学校探望沈念楚,两人虽然没有争吵,但是也算得上不欢而散。事实上,沈念楚从小到大也没有和林清争吵过,林清提的每一个要求她都会尽可能的做到。只不过林清总觉得她还是差一点,初中青少年古典舞比赛差一点金奖,中考市排名差一点第一,进宜中以后总是第二。
现下,同在一辆车里的母女二人谁都没有开口,林清在驾驶位,沈念楚在副驾驶,两个座位之间像隔着一层玻璃,即使可以清晰的看见对方,却始终触碰不到。
大约二十分钟后,车子驶入小区,林清把车倒入车库,沈念楚率先进门在玄关处换鞋。
吃完饭后,沈念楚把手边的碗筷放入洗碗槽中,回头对林清说:“妈,我去找一趟姜怡。”
林清坐在大理石铺成的桌前,看了她几秒钟,嘴巴张了张,最终只说了一句早点回家。
沈念楚走出小区的时候中午十二点,依旧是她最喜欢的阴天,寒风见缝插针往人衣领里钻,沈念楚打了个寒战,紧了紧身上的棉袄。
绕过炳江大道,她在路边进了一个药店。
昨天她在办公室听到了王英的电话,电话那头应该是许恩齐,王英询问了他的感冒,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心与自责,却偏偏刀子嘴豆腐心说要给他长长记性。
药店里开了暖空调,沈念楚一进门暖气混着中草药气扑来,她走到前台问人拿了好几种感冒药。
等到走到老街区,前面坑坑洼洼的水泥路蔓延开,沈念楚顺着走到一栋老旧的居民房,这里大门是直接打开的,她伫在门口,握紧了手中的袋子,往里看去是一片潮湿的昏暗。
林清不知道,在她对沈念楚的严格管教下,很多时候,沈念楚有自己的想法都不会提出来,她也学会了游刃有余的撒谎。
她记得这里的位置,爬到三楼,沈念楚站定在门前,抬手敲了敲老式的木门。
好一会儿屋内都没有动静,她站了一会,又敲了一次,这一回敲的更响了些,屋内依然是静悄悄的,像是没有人。
不知为什么,沈念楚突然有种很微弱的如释重负,呼出口中的一口气,她刚想离开,转身之际,身后传来“嘎吱”一声。
本以为来开门的会是许奶奶,没想到是许恩齐。
他穿着柔软的灰色居家服,刘海软软的贴在额头上。因为过白,脸上低烧浮现的酡红所以很明显,有种难得的脆弱感。
许恩齐打开门一瞬看到来人愣住了,微微蹙着眉,眼睛很认真的盯着沈念楚,仿佛在确认是不是自己烧糊涂了。
“你怎么在这儿?”一开口,声音嘶哑的过分。
沈念楚怔了两秒,如实说道:“我昨天在王老师办公室听到你生病了,来看看。”
许恩齐视线移到沈念楚拿着塑料袋子的手上,往里侧开一点:“进来吧。”
沈念楚走进门,看到大厅桌子比起上次来的时候多了一盆绿植。
沈念楚站在单人沙发面前说:“只有你一个人在家吗?”
许恩齐从她身后走来嗯了一声:“奶奶出门了。”
事实上,卢芳华最近体检了一番,身体各项指标都不太好,许恩齐的姑姑赶紧把她接到那边,说要住院观察一阵,卢芳华起先死活不肯,后面被姑姑好说歹说同意住院了。
沈念楚点点头,转过身把药递给他:“这个是我来的时候顺便在药店买的。”
许恩齐接过塑料袋低头打量了一眼,发出一声很轻的哼笑,接着抬眸看向沈念楚:“你进货呢。”
由于感冒,许恩齐的声音比以往更加低沉,眼睛也好像含着水,黑色的瞳孔显得格外亮。
沈念楚被他看得脸开始发烫,瞥开视线,说:“我不知道你这个是病毒感染还是间接传播,所以各种都拿了一点。”
许恩齐听完笑的更开怀了:“这么关心我。”
不知道是不是由于生病,沈念楚觉得他一点都没有了以前的高冷,甚至于就像温泉,蒸的沈念楚有点晕。
沈念楚没回复,像要把地板盯出来个洞。许恩齐低头看着面前人耳朵漫上来的红色,低声说:“沈念楚。”
沈念楚听到自己的名字抬起头来“啊”了一声,许恩齐认真的看着她说:“谢谢。”
或许是面前的人眼神太过于温柔,沈念楚一时间忘了说话,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思绪才飘过来,说:“不用。”
许恩齐将塑料袋房在茶几上,然后说:“随便坐。”
沈念楚点点头坐到一张单人沙发上,许恩齐接着又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沈念楚急忙拉住他:“不用,我不渴,你还是休息会吧。”
她实在不想要许恩齐招呼她,何况他还是病患。
许恩齐看了一眼她拉住他地方,说:“我好的差不多了。”
沈念楚松开拉住他的手,指尖还残留着触摸到许恩齐衣服的触感。
“是吗?感觉你脸红红的,是不是还有点烧啊。”沈念楚仰头看着许恩齐说。
许恩齐坐到另一张沙发上,探出身,逗她:“不知道,你帮我摸摸看。”
沈念楚不知道许恩齐还能说出这么厚脸皮的话,一时间呆住了。
许恩齐却在这时闭上了眼睛,嘴角扬起一个很浅的弧度。
这一刻沈念楚居然真的鬼使神差抬起了手,指尖却停在许恩齐面前迟迟没落下去。
许恩齐明明闭着眼睛,但是竟然在半空中准确的握住了她的手,然后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许恩齐的手掌很大,能够整个把沈念楚的手完全包裹住,他的掌腹有很明显的茧,一看就知道是会干重活的。
沈念楚被许恩齐带着撩起刘海,摸上他光洁的额头,她心如擂鼓,呼吸都变轻了,接着另一只手往自己额头摸了一把,感觉好像都差不多,于是说:“好像真不烧了,塑料袋里有温度计,晚上还能量。”
说罢沈念楚准备拿开手,许恩齐却用了点力气按着,她没抽出来。
许恩齐依旧没什么起伏的说:“为什么来我家。”
他承认,自己不是什么温良的人,就是存着顽劣的逗弄人的心思。
沈念楚不答反问:“那天为什么骗我。”
生病的人脑子有点慢,许恩齐想了一会,才知道她说的是大剧院帮她搬道具。
许恩齐盯住她,开口:“因为......想见你。”
沈念楚脑子里随着这句话音落下炸开烟花,有种不真实的眩晕感,她真的感觉自己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她可以沉默的站在他身后,可以默默的靠近他,如影随形但默不作声,也可以安静的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可以在柳青婷在宿舍谈起两人甜蜜的爱恋时跟着室友附和一句真配,即使有一点心酸,真的只有一点点,柳青婷那样明艳又美丽的女生和许恩齐走在一起她一点都不奇怪,她觉得或许本该如此。
只是现在,她试图拆开许恩齐的每一句话,去理解其中每一个字的意义,但是她还是不懂,许恩齐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许恩齐像个最狡猾的出题者,而她是他最呆板的学生。
于是沈念楚噌的一下站起身,挣开了许恩齐的手问:“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呀?”
为什么突然做这样的事情,说这样的话,是不是真的觉得逗她太好玩了。
许恩齐仰头看向沈念楚,平和的说:“你是笨蛋吗沈念楚,我想追你。”
沈念楚瞪大眼睛看向许恩齐,他眼里没有戏弄。
冬天的天色很阴,老街区位于背光区,客厅没有开灯,他们在晦暗的室内对视了一会。
沈念楚率先移开视线,她摇摇头试图让思维清晰点:“不对...不对...”她连连说了几句不对然后说:“怎么是我呢。”
沈念楚经过上次许恩齐的表白,她只觉得是他一时兴起,没想到时隔多日他再次提起,于是她再次手足无措。
许恩齐被她逗笑了,无奈又宠溺说:“沈念楚我说了,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
从什么开始?或许是从她和数学题死磕倔强的小表情,或许是从她出现在他和李锐对峙的巷子里,女生明明害怕得发抖,依然拉着她的手跑得飞快,或许是一起去参加竞赛时她在后面拍了一下他温柔的说:“我们换一下位子吧。”或许是那张不声不响被递来的纸巾......
沈念楚依旧没有说话,许恩齐看着将脸转过一边的女生,说:“可能你看过我几次挺混的恋爱,觉得我不是什么好人...”顿了一会,他继续说:“但对你,我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