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翊有些担忧地看着叶澜。
马车摇晃着向前，仍是先前的那辆，叶澜急着去，陆翊只好厚着脸皮向方霁昀讨要了。
顺带谴责了一下方霁昀，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记得说。然而方霁昀却是皱了皱眉，似乎也是才想起来这件事——这让陆翊不免有了一些不大好的猜测。
先前叶澜总蹙着眉、被颠簸的马车摇得头晕，现下却忍不住一次次打开车帘，向外探头看。
二人正在赶往相如山庄的路上，陆翊看着叶澜一次次打开车帘，终于忍不住拉过他的手臂：
“你靠我身上休息会儿吧。就算这样看、马车也不会加快，倒不如休息来得好。”
算算日子，近来天气潮湿，眼见着又是一副要下雨的模样，万一叶澜毒发，这一路更要遭罪。
......咳，撤回，撤回。陆翊在心里偷偷呸了三下，收回这句话，坚决不做一只乌鸦嘴。
然而，许多事并非仅靠人愿就能达成，至少在陆翊这里是这样的。
以前她希望自己能变得强大、能将所有事都做得完美无瑕，长大以后，陆翊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只是她“不做乌鸦嘴”的心愿没能达成，“叶澜不再扒车帘”和“万一叶澜毒发”却字字达标，也不知该说是天不遂人愿，还是纯粹倒霉。
叶澜躺倒在软榻上，气若游丝。陆翊拉着他从被角里伸出来的一只手，轻轻捏着他的手心，手指摩挲着他指尖的骨戒。
“......我好像要死了。”他突然说。
人在高烧中很容易说一些软弱的话，陆翊低头，正好撞上他有些溃散的眼睛。她难得近距离看叶澜的眼睛，倘若在人清醒的时候，叶澜肯定是要低头、或是撇开脑袋，致力于不看陆翊的眼睛。
叶澜死死盯着天花板，魂灵仿佛已经穿过□□、飞到他想去的地方了。
陆翊半是为他师门之事担忧，一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只能一面神游、一面敷衍道：“你是主角，你死不了。”
几月相处见，陆翊总将一些叶澜听不懂的词挂在嘴边，原先叶澜也跟着秦遇安一起做好学生，后来也干脆不问了。
叶澜道：“话本里也有悲剧结尾的，主角也不一定都能活到最后。”
陆翊总算回过神来，答道：“人家那些悲情主角都是做了大事，名垂青史，这才英勇就义的......你有做什么大事吗？”
叶澜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做到。”
陆翊道：“那不就是了？”
马车摇晃，叶澜伸出另一只没有被陆翊拉着的手，搭了搭自己的额头：“......什么时辰了？”
“不知道，”陆翊说，“等你好了，自己去看。”
叶澜失笑：“我不是......好吧，等我好些了，自己起来看。”
陆翊嗯了一声：“嗯，你努力一下，再活久一些。”
车内仅有一盏灯，灯芯跟着马车摇晃，叶澜伸手遮了遮光——其实他并不觉得刺眼，只是不想被陆翊看到脸上的表情。
叶澜轻声道：“好。”
二人再次陷入沉默。
陆翊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正想着什么时候剪了灯烛歇下，看了两眼软榻，陆翊发觉......自己似乎又要睡在地上了。
可恶啊，怎么连剧情外的马车都只优待主角！
“......陆姑娘，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叶澜问道。
陆翊道：“问什么？问你踏雪门那名弟子说的那件事？”
她并非是听见那名弟子质问叶澜的过程，而是听秦遇安说的——他知道的部分要更细节一些，比如，叶澜亲眼看着他的师弟被魔族人打断双腿，毒药浸润筋脉，他一辈子都得在轮椅上过活。
不过，这些都不是陆翊最在意的。
最叫她疑惑的还是，为什么秦遇安直到回了踏雪门，才识得叶澜的身份？
几人相处这么长时间，他们难道一次都没有交流过么？
她没有将问题憋在肚子里，而是直接问了秦遇安。只是连秦遇安自己也不晓得缘由，陆翊难免多了几分异样的感觉。
莫非二人原本是两个世界的主角，只是因为系统失联，陆翊又将叶澜带进了这边的世界，让两个世界结合了？！
陆翊摇摇头，将那些猜测甩在脑后。
叶澜：“是。”
陆翊：“没什么好问的。”
“没什么好问的”，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
一种是说话的人知道事情真相，因此失去求知欲；一种则是说话的人根本不关心事情的真相如何，因此也没有了解的欲望。
无论哪种解释，都让叶澜更添几分惆怅。只是他习惯了把话咽回肚子里，于是便没有再追问。
也不只是哪个地方“心有灵犀”了，陆翊总算摸到了几分“一点通”，继续道：“我相信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不是那样的人。”
“为什么？”叶澜脱口而出道，然而甫一开口，他就生出几分后悔来。
“没有为什么，”陆翊轻笑，“非要说的话，因为是你，所以我相信。”
“尊敬的公主殿下，请问您还有什么疑问么？既然已经开口，倒不如一口气问个痛快，总把话憋在肚子里，你迟早胖成一只肥球。”
“肥球”：“......”
他安静地睡去了。
陆翊捏了捏他的手心，见人没有反应，这才将他的手塞回被子里，掖好被角。她伸手，手背搭在叶澜滚烫的额头，终于还是没忍住，转身浸了一条帕子，盖在叶澜额头。
“睡吧。”她轻声道。
烛火被剪断之际，摇曳的火光掠过陆翊的衣袖，露出一页按着深深指甲印的纸。
翌日，马车终于来到相如山庄。
陆翊伸了个懒腰，发现自己大概是睡迷糊了，正半趴在软榻上，唯一的被子盖在陆翊肩头，她揉了揉眼睛，正巧看见叶澜掀开车帘、进了马车。
见陆翊醒了，叶澜从怀里拿出一只冒着热气的包子，在陆翊睡迷糊的眼睛前摇晃了一下：“陆姑娘，醒了么？一会儿就要到了，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陆翊满眼困倦，摇晃着脑袋，看着在眼前摇晃的包子，一时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半梦半醒间，陆翊突然将手伸到叶澜面前，在叶澜没有注意的那一瞬间——摸了摸叶澜的额头。
“总算退烧了。”陆翊感叹，“你不知道，昨夜你哼哼唧唧了大半个晚上，我给你换了好几回毛巾。我想去擦一擦水，你还死活不让，拉着我的袖子不放......看这里，衣服都被你扯坏了。”
叶澜红着脸低头，将包子塞到她手心：“......对不住......”
陆翊恶声恶气，一副被吵了大半宿早上又不安宁后怨气满满的模样：“光说对不住有什么用？官兵来捉人的时候，是看你说句对不起就完事的吗？”
叶澜知道她在不依不饶，顺着陆翊的话道：“......那请问，在下应该怎么做？”
陆翊道：“你得帮我把衣服缝好啊！不会就学，要缝得很好看，最好缝一只......嗯......缝什么东西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叶澜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