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林朔的搅局，谈错一顿晚饭几乎没吃饱，不得已到超市买了些零食。
苏青是班主任，查完寝回来已经过了半夜12点。
谈错听着开门声静静的躺在床上，并没有出来打招呼。
谈错不知道，陆琴出事之后，苏青心里怎么想，有没有愧疚，有没有去探望过，谈书平呢，出那么大的事作为丈夫有没有给她打过电话。
这些她都不知道。
她睡得不踏实，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又被一阵熟悉的机车轰鸣声吵醒，等重新入睡再睁眼，天已经大亮。
先是去医院看了陆琴。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
她还是那样躺着，浑身插满各种塑料管，破碎得令人心痛。
要是换做往常，见她大汗淋漓的往跟前跑，总会递过来一杯凉水，渴了热了都会关心。
可那双给她传递无数温情的大手，此刻平静又死气沉沉的瘫在病床边，干焉得像一截枯木。
她瘦了，身材不再那样敦厚，古井无波的躺在玻璃窗内，像一张刚从日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纤薄一片，都不用人撕，风一吹就会飞，生命仿佛随时准备着即刻流逝。
谈错红着眼眶在门口看了一阵，下楼又往另一处去。
她奶奶的精神似乎是彻底乱了，一见面就把她认错，满脸慈爱的看她，嘴里不住的喊。
“光儿~”
“光儿~你来了。”
老人牵着她的手，眼里一片柔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和蔼慈祥，也有她从未切身体会过的亲情温度。
谈错只是微笑着，没应。
她在她脑子清醒的时候贴身照顾了大半年，在老人心里，竟然半分位置都没有。
她很想说。
没有光。
没有光儿。
她是谈错，只有谈错,是她的孙女。
那个当年早于孩子出生就想好的名字，没用上。
那孩子胎死腹中，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做不成她谈家的子孙，很没福气。
看着人，这些话憋着嘴里，终是没说。
一旁的护士退走，谈错接过凳子，紧挨着轮椅边上坐下。
老人亲切的拉着她的手，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些关切。
谈错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麻木的坐在凳子上。
今天太阳真好，穿过郁郁葱葱的树叶打在手背上，暖烘烘的，还不晒人，风也轻柔，送来花香。
或许今天她不该来这里。
应该散散步去超市买块雪糕，应该去书店里坐着翻翻书晒太阳，或者在家里洗洗被子也好。
随便哪一样，都肯定比来这里开心。
她没由来的想起不久前苏青收到的那封信。
为什么。
为什么苏青不爱却要嫁。
为什么谈书平不在乎家庭却又要娶。
她奶奶自己也是女人，却为什么连痴了傻了都要念着一个根本不存在的孙子。
她成绩好，也努力做得乖巧懂事，她摔了不能动，自己任劳任怨照顾，努力讨大人欢心。
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什么都从根本上偏离了，似乎她做得再好，也没有一个性别重要。
她是谈书平一家不想要的女儿，是苏青对抗世俗失败后的产物。
她从进来就一句话不说，喋喋不休的老人逐渐兴致缺缺，一老一少沉默的枯坐在草坪上，谈错连推她去逛逛走走的兴致都彻底没了，趁着午饭时候，转身走了。
........
门帘处风铃乱响。
林朔没有料到谈错会过来。
他面色镇定，但手机息屏的动作迅速又慌乱，像怕她看见什么似的。
谈错深深的看他一眼，一本正经的问。
“你在看什么？”
退出时的界面还停留在老陈的聊天框。
上面公布着下一次的赌车时间。
林朔拇指轻点两下，若无其事的把手机往兜里一放，面色无异。
“没什么、上货，看买家消息。”
谈错没说话，看样子似乎是信了，下一秒人却走过来摸向他的裤兜。
林朔也不拦，沉默的看着她的动作，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老子问心无愧的模样。
他越是这样，谈错越觉有鬼。
男士裤兜很深，手机沉甸甸的落在里面，压着一层薄布垂到了大腿根。
谈错顺着布料往下摸，手指边缘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一团柔软的异物。
谈错没反应过来，又动了动，下一秒，两人身形都顿了一下。
林朔的身子一下变得僵直，身子没动，垂眼看着人，压着的声音语调有些冷，咬牙切齿。
“你往哪摸呢？”
指腹贴着他肌肤的热度在走，谈错脸在烧，还是硬着头皮用力往下探。
随着她力道，腰间的松紧带被她拉下一截，裤腿下坠，灰色的运动裤往下移了位，露出来一截男士内/裤边。
下一秒，她终于摸到手机，飞速的拿了出来。
林朔扫了她一眼，没好气往上提了提裤子。
再低头，眼前这颗毛茸茸的脑壳，藏在碎发里勉强漏出来的两只耳朵尖，已经非常醒目的红了。
他饶有意味的盯着她看，嘴角浮上丝浅笑。
“怎么，还查岗？”
谈错捏着手机，顺带捞过林朔的手，大拇指一按，屏幕锁就开了。
她调出后台，是一个娱乐视频软件，视频停留在一个女性主播身上，对方穿着清凉，正对着镜头搔首弄姿，姿态说不出的风尘讨好。
谈错没好气的把手机塞回他兜里，意味深长的看了林朔一眼。
“看买家消息？”
她问他。
“什么买家？买鸡？”
后两个字特意加重了尾音。
紧接着她脸上写满嫌弃和鄙夷。
“恶俗。”
就知道骗不过她，好在手机放回兜里前留了一手，免得她没完没了的翻。
看她这模样，林朔没绷住，一下笑开了。
“男的都喜欢，恶俗没让你看！”
他的笑有些不坏好意。
“女生不也一样爱看擦边男，我没说你们恶俗。”
听他倒打一耙，谈错急了。
“我没看！我没有这种恶趣味。”
“是是是，你高雅，喜欢会编程那样的，计算机天才。”
林朔上纲上线看着人。
“这叫什么来着——”
林朔一拍脑门。
“智性恋！对！就是这么个词儿。”
谈错被他怼得恼羞成怒，恶狠狠的瞪着他，眼神喷火，像是要吃人。
两人争锋相对的站在原地，似乎下一秒就要掐架的时候，李剑舅舅从后面一撩门帘出来了，手里端着一盘菜。
他没见过谈错，以为是来看手机的，正打算上前招呼，却发现两人气氛不对，神情一愣。
“这是？”
林朔拉过椅子自顾自的坐下。
“我朋友。”
李剑舅舅笑着招呼谈错吃饭。
林朔以为谈错会拒绝，没想到她一屁股坐下了，一点都不见外，姿态倒是不客气得很。
两人的吵闹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眼间消散。
下午见林朔要去二手市场淘货，谈错自发奋勇的跟着去。
李剑读书去了，留下的破电瓶也自然不能跟专业的重机车比，车身破破烂烂，速度摇摇晃晃，林朔就算车技再好，也开不出当初那种风驰电掣的感觉来了。
速度不够畅快，但却是安心的。
谈错坐在后头，视线自然而然落到了他的后颈上。
似乎晒黑了许多，还有斑斑点点的蜕皮，像是晒伤。
她心里泛酸，抬手摸了上去。
前门的人全神贯注的骑车，脖子没由来的一凉，缩了一下反应过来是谈错的手。
“太阳这么大，你每天都去跳蚤市场淘货？”
林朔没说话，好半晌才点了点头。
“疼吗？”
她拇指磨搓在他后颈晒伤的地方。
林朔无所谓的摸了摸脖子，语气轻松，因为太过轻松，谈错不知道他是不是装的。
“晒破点儿皮而已，能有多疼。”
谈错长久的注视着那处糙到飞毛的皮肤，没说话。
她在后座沉默了，像是在思考什么，很久林朔才听见她说话。
“债还差多少没还？昨晚那车.......你又买回来了？”
林朔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没。”
“偶尔借来骑两天，去酒吧方便些，半夜不用等公交。”
后座的人不知道在想什么，安静了一下，再开口时支支吾吾。
“其实.......要不——”
她话没说完，下一秒林朔猝不及防的刹车，谈错一不留神整个人贴脸往他后背撞。
“到了！下车！”
林朔跳下来，利落的从车前方取出一个编织袋，动作说不出的熟练，拉着谈错一起往人潮鼎沸的集市里钻。
谈错那些堵在嗓子眼的话，最后还是没有勇气说出来。
她一直跟在林朔后面打下手。
看他经车熟路的挑货选货、压价装袋。
不久前还站在舞台上意气风发的少年，这样短的时间，屹然成为一个地道的倒货贩子。
什么吉他、舞台、聚光灯、呐喊、欢呼，都如同倒影一般往他身后退去，不知道再用多少时间，就会彻底暗淡无影。
林朔累得满头大汗，丝毫没注意到身后人盯着他时的复杂眼神。
暮色落尽，两人重回店里后分道扬镳。
谈错浑浑噩噩的回家，躺床上一闭眼，脑海里全是林朔晒烂的后颈，黢黑的手臂，扛货时佝偻的背，还有和各种人为了十几块钱据理力争费劲巴拉泡沫横飞讨价还价的样子。
时间似乎在她身上定格了，她一晚上都被困在那个挤满各种二道摊贩，空气里全是汗水酸臭味的跳蚤市场。
一呼一吸之间，全是窒息。
恍惚过了半夜，她终于情绪崩溃，从床头摸过手机。
第一件事是确认那五百万的余额，白天她差点忍不住说漏嘴。
第二件事就是拨打那个自从公司出事后再也没通过的电话。
一次。
两次。
三次。
还是关机。
永远关机。
.......
谈错深吸一口气，闷头倒在床上，眼里全是泪水。
第二天，谈错没有勇气再去寻林朔，倒是照常去了医院。
上午的时候到时久违的得到一个好消息。
陆琴的生命体征已经趋于平稳，终于脱离危险期，可以转往正常的病房。
她给林朔打了电话。
他急冲冲的从店里赶过来询问详细情况。
林朔去到窗口结费。
昨天才赌车到手的钱没留两分钟又彻底见底。
翻了翻账单，网贷平台的还款日才过，信用卡这边又开始发来催款。
收入纤薄，本就捉襟见肘，为了保证医院这边的费用，已经欠了几期信用卡账单没有按时还。
几个红亮亮的提醒不断闪着，像是催命，眨眼间，又有催债电话进来。
林朔瞥了眼身边的谈错，拇指一按侧键，拒接了。
虽然到了普通病房，但陆琴依旧没有苏醒的迹象。
谈错守了一下午，直到裴东的电话打进来才意识到自己该回学校了。
几次照面之后，裴东对林朔有些发怵。
不想和他打照面，这次干脆没进教师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