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停了一瞬,她慌乱的推开他,做贼似的扫了眼四周,有些生气的低吼。
“你疯了?这是在外面!”
林朔一副散漫模样垂眼看人,丝毫不以为惧。
“外面怎么了,外面就不能亲你了?”
谈错没好气的推开人,不理他突然的发疯,去了湖边的木椅坐下。
与身后游人如织的远街相比,这处闹中取静,连散步都鲜有人来,也不知他是故意还是赶巧,一跑就来了个这种地方。
身后的人紧跟上来,才贴她坐下,还没有所动作,谈错先开口了,满脸严肃。
“我有事给你说。”
她语气认真,正经的神情看得林朔一愣。
“什么事?”
谈错偏头看了他一眼,又调转视线,投向黑夜里静谧的湖面。
她似乎在犹豫什么,林朔盯着人,见她垂着头又咬着唇,沉默了许久,终于在他等的快没有耐心的时候说话了。
“我爸回来了。”
短短五个字就让林朔心脏陡然一震。
“他好像没受什么牵连,带了个怀孕的女人回来,和我妈离婚了,还新开了公司,最近又买了块地在倒腾。”
谈错秉着呼吸,竖起耳朵,她感觉到身边的人突然一下安静了,一动不动的身影像要彻底融进这如墨一般的夜色里。
她静静的等着,等他的反应,等他说话,但林朔偏偏一言不发,这种沉默压抑的在两人之间蔓延,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令她的心一点一点的沉下去。
空气越来越静,连远处人群的躁动声都变得更加清晰,从这里可以看见市中心的电视塔,模模糊糊的倒数声从那边传过来,大厦的屏幕上红光跃动,几秒后黑寂的夜空炸出一片绚烂的烟花。
花好月圆人相聚。
屏幕上的大字跃然眼前。
谈错这才突然记起,今天似乎是中秋节。
她家从来不过这个节日,往常都是跑去陆琴那里,她会买上一个大月饼,笑呵呵把刀递到她手里,还会把最中心的那一块塞给她。
可这一切,从去年那个暑假开始,就一切都变了。
人相聚....
谈错盯着这三个字愣愣的出神,过了好一会儿,她感觉到身边的人终于有了动作。
打火机的擦轮一声轻响,微弱的火光里,林朔冷峻的眉骨乍然一亮又很快暗下去。
他后仰一截,背死死的贴在椅背上,手里的烟慢慢在抽,静静的盯着死水一般的湖面,猩红的烟头亮的很重,每抽一口都带着一股狠劲儿,似乎在极力隐忍什么。
林朔心里有一种感觉,又或许谈错也有这种感觉。
其实这半年谈书平根本就没有走远,只是躲在近处看着这一切,不然不可能在林峰的事情尘埃落定,盖棺定论后,掐着点赶回来参加谈错奶奶的葬礼。
他能出现,也就说明,他没有继续躲藏的理由。
这就代表着,林峰的入狱,陆琴出事,苏青的茫然无措,他都看在眼里,但是他默认这一切发生,明哲保身。
他不在乎。
不在乎兄弟的死活,不在乎兄弟家庭的死活。
他叫了他十几年的谈爸。
这过去几十年两家的深厚交情,林峰对他的信任,到头来却成了他出卖朋友最得力的基础。
背叛后冷眼旁观的漠视。
这才是最锋利的刀,扎得林朔生疼。
黑暗里,谈错只看到他指尖的烟头猩红的一闪一灭,烟雾缭绕里的脸在夜色下模糊不清,长久的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越发静了,风似乎越来越凉。
谈错满心煎熬,还是率先开口。
“你...说点什么吧,不然我很心慌。”
身边的人闻言僵了一瞬,随即偏过头来看她,那眼神淡淡的,漆黑的眸子轻风一样将她的脸扫视一遍,但她察觉不到任何林朔的情绪。
悲伤的、愤懑的、责怪的、怨恨不甘的。
都没有。
她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失控的冲她说几句重话,可始终没等来。
林朔的声音很淡,有点沙哑,似有挣扎过后的疲倦,像安慰自己也像对谈错说。
“其实大人的恩恩怨怨又关我们什么事呢?对吧?”
他盯着她。
“紧张什么呢,你是你,谈书平是谈书平。”
“他不止舍弃了我爹,他也从来没想过留下苏姨一个人怎么面对这些事情,还有你,其实我们每一个,都是被他抛弃的人,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
“我不会追问你他在哪里,也不会主动去找他质问,那样没有意义,面对危险、面对利益,连自己的妻子女儿都可以弃之不顾,我能指望他说些什么呢,我们都是受害者,谈错。”
虚伪的友情,荒芜的亲情,他们都是受害者。
有这样一个混蛋父亲,她心里的滋味并不会比他好受到哪里去。
其实这个道理他早就明白。
过去这一年,他从一个原本朝霞明亮的山顶猛地掉入幽深无比的黑暗隧道,陆琴的出事更让他四神无主,一个人在深渊里独行,他像一艘迷乱的船,没有航线,也没有牵引,无依无靠无所依附却一刻也不能停下来。
他不得不放弃虚无缥缈的梦想,信用卡的债,网贷的债,陆琴的病,都像催命符一样抵着身后,每一天都令他慌乱。
可无论他这艘船怎么偏航,在即将触礁的时候都会被拉回来,有惊无险,谈错就是那汪海,谈错永远不会把他搁浅,无论他怎么乱撞,都沉静的托着他。
她对他不离不弃,就像小时候他对她那样。
他们从小就是互相取暖的人,现在又要加一个字,互相取暖的爱人。
夜很静,电视塔那边的烟火还在断断续续,将黑寂的天空映得五彩斑斓。
“烟花好看吗,其实....我就想带你来看这个。”
但她却突然给他谈论这种煞风景的事。
点的第二只烟还有半截,他抬手递到谈错面前。
谈错皱眉,他知道自己不爱这个。
“抽一口。”
他直勾勾的盯着她,不像是开玩笑。
“你抽一口,我就原谅你了,以后你也别在我面前提谈书平的事儿。”
谈错定定的瞧着他指尖的烟头,沉默半晌才慢悠悠的伸出手。
这是她长这么大抽的第二口烟,第一次是在老陈酒吧外面的桥面上。
那时的林朔无忧无虑肆意妄为,会把攒了几年的零花钱一股脑的买一辆杜卡迪,不会为什么发愁,脑子里除了装着乐队比赛就是练歌,整天做着成名的梦,虽然异想天开但有一股意气风发的劲儿,身上满是十八九岁人该有的活力。
现在,人还是那个人,依旧混球,眉骨依旧桀骜不驯,还有了点名气,可琴姨疯了,林叔入狱。
表面风平浪静,可她深知,这其中一些东西天翻地覆。
她还是习惯不了,烟气一如既往的呛人辛辣,还有些不知名的苦涩。
她低头,猛烈的咳嗽起来,眼中蓄满了泪。
难受,非常难受。
这就是提起谈书平时他的心情吗。
谈错低着头无声的流泪,没有像上次一样丢掉手里的烟。
眼泪一颗一颗一连串的砸下来,滴在林朔的膝盖上。
“哭什么。”
谈错闷头不吭声,下一秒,下巴就被人抬起来。
林朔盯着梨花带雨的脸瞧一阵,按上那双兔子一样猩红的眼睛,硬生生把她眼泪逼了回去。
“其实、我从没怪过你什么。”
就算她帮着谈书平跑路前签了那些转匿财产的文件,他也没怪过她什么。
她只是他手里可利用的、趁手的一个工具。
一个女儿,被父亲当做捅朋友的刀,而被捅的那个人,是她叫了十几年叔叔、当做第二父亲的人。
有时候他忍不住想,如果谈错是个儿子,谈书平还会这样对她吗,会不会对她更重视一点,更珍视一点,做事情会照顾她的感受,把她从心里当做孩子去疼爱。
“别哭了。”
林朔拍了拍她的脑袋安抚,低头凑过去在她唇上轻啄一下。
“再哭眼睛就要肿了,待会你朋友还以为我欺负你呢。”
兜里的手里剧烈的颤动起来,他扫了一眼,将人牵着站起来。
“走吧,成子找我们了。”
........
一堆人一起出来,要离开却是打着电话东一个西一个的找。
靳成好不容易才凑齐。
将人送回校门口,林朔几人才安心离开。
幽暗的校园林荫道上,庞颖意味深长的看着谈错,眼神玩味。
“你们真是只是发小吗?”
谈错掀眼皮看她一眼。
“不然呢?”
庞颖摇头。
"不像、不太像。"
她一副思索的样子,顿了几秒有点猜测的意思。
“像——”
谈错看着人,等着她嘴边的话,庞颖却硬生生停了,眼神定在不远处。
那头的冯迎手里提着一份打包的饭正直勾勾的盯着三人瞧,余光扫过校门口那辆还没彻底消失的轿跑,冷着脸扭头走了。
“我们三今天去音乐节的事她知道吗?”
谈错沉默两秒偏头问身边的两人。
夏新语摇头,庞颖眼神转了一圈,肯定到。
“可能知道,我发了朋友圈.....”
虽然都不喜欢她,但这样有点明晃晃搞孤立的感觉了,即便她们不是故意的。
气氛一下变得十分古怪,接下来一路三人都没有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