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随风在网上挑选了一家私房菜馆，打电话预约后让司机直接送他们过去。

    私房菜馆在另一个区，偏远，他们过去大概需要四十几分钟。

    曲随风玩了一会儿手机，然后侧头看了眼崔承硕，后者似乎睡熟了，脑袋随着车子的震动而轻微摇晃。曲随风收回视线，开始在网上搜索向男人告白时的说话方式。

    这件事她不想拖了，秉着早死早超生的想法，她计划待会儿就跟崔承硕把话说清楚。

    但是，网友出的主意都特别大胆，有些甚至很黄很暴力，曲随风带入自己和崔承硕，看得心脏狂跳，连身旁的男人什么时候醒了都没发现。

    “喂，曲随风。”

    曲随风正看得入迷，猛然听见男人的声音，被吓得头皮一炸，手机险些从手里脱落。曲随风稳住心神，连忙将手机屏幕按灭，抬头看向崔承硕，“你，你睡醒了？”

    “嗯。”崔承硕的目光里还有点迷离，视线在她脸上停顿两秒，然后扭过头，打了个哈欠，“你看什么呢？脸那么红？”

    “没，没看什么呀。”一听他的话，曲随风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热。

    崔承硕勾了勾唇，没再继续说话。

    私房菜馆在一条古朴的巷子里，出租车进不去，两人便在巷口下车，步行走进去。

    曲随风腿上的伤本来也不严重，这会儿拆线之后已经可以脱离拐杖了，只不过走起路来仍是一瘸一拐的。

    崔承硕提着她的拐杖在后面慢悠悠地跟着。

    这条巷子里基本都是平房住宅，他们往里走了很长一段路也没看到菜馆。

    眼看曲随风还要继续往巷子深处走，崔承硕没忍住出声询问：“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曲随风回头。

    “你，要不再看看导航？”他提议。

    “哦。”

    曲随风像是才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查看。过了一会儿，她抿着唇抬起头，脸上的表情一言难尽。

    崔承硕：“走错了？”

    她点头，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往回走。

    大约往回走了300多米，在一个岔路口左拐，继续前进走到下一个岔路口右拐，就看见了菜馆的招牌。

    这家私房菜门面装修得很有特色，从大门口看与周围的住宅并无区别，都是灰砖黑瓦，可是一走进去，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房屋都是仿古建筑，每个包间门上都有一块写着诗文的木牌子，院子里种满了绿植，角落还有一座假山，流水潺潺。

    服务员带他们去预约好的包间。

    两个人在餐桌前坐好，一直沉默到菜品上齐。

    等服务员离开后，曲随风没话找话，主动打破了沉默：“我看网上评论说这家菜馆的菜都偏甜，应该符合你的口味，你尝尝。”

    崔承硕扫了一眼桌上丰富的菜，却没动。

    “你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说？”这是他今天第二次这么问。

    曲随风思考了一下，没否认：“嗯，先吃饭，吃完再说。”

    说完，她率先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崔承硕皱眉观察了她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只好先吃饭。

    曲随风心事重重，对满桌美味佳肴兴趣不大，总是悄悄抬眼偷看崔承硕。

    一顿饭吃得没滋没味，曲随风没吃几口就把筷子放下了，用纸巾擦完嘴，她托着下巴直直盯着崔承硕看。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崔承硕头都没抬，言简意赅地回答：“问。”

    “我想问，”曲随风迟疑片刻，鼓足了勇气，试探性地问出自己最关心的问题：“我能追你吗？”

    夹菜的动作猛地顿住，好半晌，崔承硕才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坐正，然后掀起眼皮看她。

    他的情绪除了最开始有一丝波动之外，剩下的过程，他都表现得很平静，似乎这个问题在他意料之中。

    曲随风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他看，内心的焦躁不安也神奇般地平息了。

    一时间，包间内安静异常，仿佛都能听到院子里的绿植被微风拂过而发出的沙沙声。

    见崔承硕一直沉默，曲随风深深吸了一口气，兀自地将提前酝酿好的台词说了出来：“其实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是喜欢你的，所以我想问问你，你愿不愿意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她垂下眼，看着自己的手，“我知道之前伤害过你，但我就是想再争取一下，你也不用立刻给我答案，我可以等一等。”

    说完，她再次抬起头，看向崔承硕。

    崔承硕唇线绷直，眼神里面包含了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复杂而深沉。

    对视良久，他缓缓开口，只不过嗓音有些沙哑：“曲随风，你说你喜欢我，那你能说得清为什么喜欢我吗？因为我的脸符合你的审美？还是因为我对你好？”

    又或者是因为。

    你在他那里得不到回应，而我恰好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曲随风，你确定，你是喜欢我吗？”

    曲随风眼眶发涩，心口像被堵了一团棉花，闷闷的。

    “我确定的，”她为自己辩解，“我承认，那时候拒绝你是因为我喜欢乔津远，但我早就放下他了。我现在想追你，只是因为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崔承硕看着她发红的双眼，一颗心向下沉，连呼吸都慢了几分。他攥了攥拳头，压下心里的冲动，缓缓开口：“我觉得，我们都需要时间考虑清楚。”

    不知道这算不算委婉拒绝，不过要说的话都说了，曲随风也不想把自己搞得太过卑微，便低声应了句“好”。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没有任何交流，上了出租车也是各自侧头看车外的风景，中间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屏障。

    出租车停在博悦小区大门口，曲随风边开车门边去摸拐杖，同时车子另一边的车门也被打开了。她回头一看，崔承硕已经拿着她的拐杖下了车。

    她急忙下车，车门刚关好，司机就开车走了。

    “走吧，送你进去。”崔承硕说。

    两个人一起进了小区，往5号楼的方向走，期间又是一阵沉默。走到单元门前，曲随风出声叫住他：“学长，我自己上去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崔承硕点点头，将拐杖还给她，没有任何停顿，转身便走了。

    曲随风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抱进怀里的拐杖。

    之前有很多次，崔承硕送她回来的时候，都会在原地停留很久，确认她安全到家才会离开。

    这些她其实都知道的，因为她每次进小区以后都会在他注意不到的角落里回头看一眼，怀着某种隐秘的小心思。

    曲随风抬头看了看天空，忍了一下午的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然后转身，一瘸一拐地回了家。

    ……

    崔承硕刚从博悦小区出来就接到了钟驰的电话。第一通被他挂断了，紧接着第二通就打了过来。

    他不耐烦地接起。

    “surprise！”钟驰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愉悦，也没跟他计较挂电话的事情，“老崔，想我了没？”

    “没有。”

    “你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实际上肯定想我想得睡不好了吧？嘿嘿嘿。”

    “……你说得对，是想你了，一会儿出去喝酒吗？”

    钟驰正有此意：“行啊，去哪儿？正好林祁也下班了，叫上他一块儿。”

    崔承硕步行到另一条路上，在路口拦了一辆出租车，“去我家吧。”

    快到家的时候，崔承硕忽然想起家里没多少啤酒了，又折返回超市去买酒。他提着酒回家，脆脆正在和芝麻抢一个毛绒玩具球，见他回来，一狗一猫屁颠儿屁颠儿跟在他身后转悠。

    崔承硕把酒放在客厅，然后给它们放了点儿吃的。大概过了十几分钟，钟驰和林祁也到了。

    他们带了吃的过来，钟驰还拎了两瓶从江岁岁爸妈家带回来的白酒。

    在角落吃狗粮的脆脆闻到了烧烤的味道，当即就舍弃了狗粮，跑来对着钟驰摇尾巴。

    “老崔，你什么时候又养狗了？”钟驰问。

    崔承硕看了眼脆脆，很快移开视线，“不是我养的。”

    “那是谁养的？怎么在你这儿？”钟驰把吃的东西放下，顺势坐在沙发上，朝脆脆发出“嘬嘬嘬”的声音。

    崔承硕没搭理他，开了罐啤酒，然后把自己埋进单人沙发里。

    林祁看他情绪不对，拿脚踢了踢钟驰，给他使了个眼色，钟驰心领神会，拆开那袋吃的，招呼崔承硕：“老崔，你自己喝多没劲啊，先吃点儿东西，一会儿哥们儿陪你喝。”

    他强硬地把崔承硕拖了过来。

    三个人围着茶几坐了一圈，崔承硕捏着那罐啤酒，靠在沙发边缘，安静地看他俩吃烧烤。

    他们带来的东西挺多的，有烧烤，还有零食。钟驰嘴里咬着肉串，顺手递了串鸡翅给崔承硕，“你别光看我们吃啊，来一串儿。”

    “我吃过了。”崔承硕婉拒。

    钟驰放下鸡翅，侧身从身旁的箱子里拿了几罐啤酒摆在茶几上，然后自己开了一罐，“说吧，你是不是又在学妹那儿碰钉子了？”

    崔承硕觑了一眼林祁。

    林祁赶紧给自己撇清：“看我干嘛？就你现在这样子瞎子也能看出来。”

    “……”

    “说说呗，”钟驰好奇死了，“你俩又有啥事了？说出来哥们儿帮你分析分析。”

    崔承硕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易拉罐被他捏得“嘎嘎”作响。

    “她说，”想到刚才发生的谈话，他喉咙便开始泛酸，“她跟我说，她想追我，问我可不可以。”

    “卧槽！”钟驰激动得差点儿把手里的肉串扔出去，但是又觉得不太对劲儿，“学妹真这么说？这好事儿啊，你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来了，怎么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儿？”

    “我拒绝了。”

    “什么？！”钟驰和林祁同款震惊。

    “也不是拒绝，”崔承硕说，“就是想让她再考虑考虑，想清楚之后再说。”

    钟驰想不通，“不是，老崔，你是不是脑子有点儿啥毛病，你到底怎么想的，人学妹都主动了，你怎么还带把人往外推的？”

    林祁也不明白，“对啊，你俩之前不是挺和谐的吗？一块儿过除夕，你还让人家去你那儿兼职。我以为你们早就互通心意了。”

    “啊？”钟驰懵了，瞅瞅林祁又瞅瞅崔承硕，“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儿？”

    “算了，这不是重点，”他把重点重新拉回到刚刚的话题上，“老崔，你到底咋想的？”

    本来，刚才他俩一人一句吵得崔承硕不想再说下去，但他这会儿思绪实在太乱了，头也疼，就这状态他根本没办法把事情理清楚，便又继续说了下去：“我是怕她后悔。”

    “她对乔津远的感情没人能比得上，我怕她有一天会后悔。”

    “所以，你与其说是怕她后悔，倒不如说是在意她对乔津远的感情。”林祁抓住关键字，总结道。

    崔承硕愣了片刻，然后自嘲般的扯了扯唇角，“你说的对。”

    林祁说的对，他确实更在意她和乔津远那些没有他参与过的过往，在意她曾经把乔津远放在了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撼动的位置。

    他永远记得，在西藏看到她的那一瞬间，自己心里有多愉悦，然后看着她认真听乔津远说话，脸上挂着温和的笑时，又有多失落。

    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她和乔津远以及他父母私下相处的画面。

    他们就像一家人一样相处，一起旅行，一起拍合照，她和乔津远凑在一起看照片的时候，乔津远自然而然地帮她挡风……

    虽然早就设想过相似的画面，但亲眼看见的那一刻心脏还是弥漫上了如针扎般的密密麻麻的痛楚。

    这些年，他总能梦到曲随风，只不过梦醒之后，心里越发空了。

    他不敢赌，万一乔津远回来找她怎么办？

    他既不想让她为难，也不想主动放手，有些事这辈子做过一次就好了。

    所以，还不如不要开始。

    崔承硕给自己倒了杯钟驰带来的白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从喉间快速滑过，呛得他咳了好半天。

    钟驰边帮他拍背边给他分析局势：“老崔，其实吧，我觉得这事儿挺简单的，你只要确定你自己喜不喜欢学妹，想不想要跟她在一起就好了。反正我觉得学妹不是那种容易冲动做决定的人，人家跟你告白，肯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就你自己想太多。”

    林祁在一旁点头，表示赞同。

    ……

    林祁和钟驰走后，崔承硕自己在客厅坐了很久，起初脆脆、芝麻和汤圆还陪在他身边，后来也熬不住，各回各窝睡觉去了。

    身边空的易拉罐越堆越多，直到天将破晓，他才缓缓站起身，晃晃悠悠地回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