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个小时漫长的路程结束，汽笛声划破将亮的黎明时分的山见泽，蒸汽列车到站停靠。
天色未明，不破染月看上去仍熟睡着，明善弘道不忍把她叫醒，于是等车厢乘客走空后，才一手提行李一手把人抱起，好让她可以继续靠在自己肩膀上睡，慢悠悠地下了车。
这孩子真的有些瘦弱。
抱了好一会儿还是感觉轻飘飘的，想到其他与她同龄的小孩，明善不免心疼起来。
啊，其他小孩……！他倒吸了口气，发觉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可车站出口的大门就在眼前，他已经隐约看见门外站着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脚步顿了顿脑子一转，坚强而靠谱的成年男性还是向那边走了过去。
“老师，老师在那里！”矮的那个率先看见了明善，立刻蹦起来，一边拽高的那个的衣服。
“别扯！我看见了。”高的那个拍了一下粘在自己衣服上的手，往前跑了几步，刚好跑到明善面前，接过他手上的行李，“老爹。”
“老师！”腿短一点的小豆丁追了过来，“你走这么久，我的礼物呢！”
果然刚见面就追着要礼物。幸好……
明善弘道用空出来的手摸了摸小豆丁的头：“没有。”见他果然瘪下了嘴，立马话音一转，“不过给你带回来一个妹妹。”
不破染月也没想过自己这一觉会睡得这么死，直到明善好像和人说起了话，对方人还咋咋乎乎的，这阵动静才叫醒她让她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呀！”
睁眼就看到一个黑色头发的小男孩正冲着自己笑，左边嘴角陷下去一个深深的酒窝，伸手就想来碰她的脸。
“别吓到她。”另一个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人挡住了不知轻重的手。
而他们三个人整齐地坐在汽车后排，不破染月坐中间，大男孩小男孩一左一右。明善坐副驾，另有一个没见过的大叔在开车。
她的第一反应不是你们是谁我在哪里，而是原来老式汽车的内部长这样啊，和几十年后区别也不是很大……
愣神了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车已经停了下来。
“刚好到了，先下车吧。”
大孩子先给不破染月解开安全带，然后按住车门再扶着她下了车，可谓关怀备至。
暗中打量着他，她想这人年纪说不定还没有自己……自己曾经大。
踩到地面后抬眼看过去，几人身前是一栋外观朴素的独栋民居，三层楼外加一个小小的前院，有着低调的围墙与木质的小门，和街道的风格融合得很好，只有门上挂着的“明善·御灵事务所”门牌，彰示着这里与其他住宅的与众不同。
“以后这里也是你的的家了。”明善弘道蹲下来摸了摸染月的头，接着依次介绍身后的三个人。
“这是小松叔叔，我们的邻居，今天开车来接我们。”
于是对小松叔叔问好。
“这是阿纯，你的大哥，再过几个月就要去驭灵学院进修了。”
于是向体贴的明善纯问好。
“这是白夜，比你大两岁，我和他父亲是老朋友，他现在暂住在家里。”
于是向朝雾白夜问好。
有的小孩总是天然地喜欢亲近别人，他终于等到寒暄结束，急忙蹦到女孩面前，拉起她的手就往院子里走：“这里我可熟啦，我带你参观参观！”
不破染月向身后看了一眼想向熟悉的人征求意见，明善弘道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
前院铺满了草地也种了些绿植，草地上石板依次排列，构成了通向小楼正门的路。门打开，眼前便是宽敞的会客厅，一侧置了皮质沙发与茶几，另一侧是木桌与椅子，桌子上堆了些文件。
“我叫朝雾白夜，我家在南境的早津川，离这里有点远。不过我爸爸跟老师特别特别要好，我还在妈妈肚子里的时候老师就认我当弟子了，我从小就经常跟老师和阿纯哥一起玩。”小男孩介绍自己，“老师说你叫染月，你的名字真好听。”
“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不破染月回答道，她一边观察着院子和屋子的结构，一边分心去捕捉对方话里的信息。
朝雾，有些耳熟的姓氏，还有南境……前世她一直在北方打转，从来没去过南境，唯一一次南下也遇上了列车相撞。但既然连她这个曾经的“社会底层”都耳熟的家族，应该是很有影响力的。
“你家里是不是出过很多厉害的驭灵师啊？”她就着自己无害的外貌，试探发问。
“连你也知道？”朝雾白夜小小地哼了一声，“你不要管他们，我家是个大家族，家里很多古板老头子和规矩。我还是最喜欢和老师在一块，虽然和爸爸妈妈在一起也很好……爸爸也很烦家里的规矩，所以每次我忍不了说想来找老师，他都同意。”
“那你上学怎么办呀。”
“两头跑呗，反正爸爸和老师会把手续办好的。”
看着男孩理所当然的表情，不破染月感到一阵由衷的羡慕。
她切实地感觉到了，有着优越的出身、美好的家庭氛围、被所有人期待着降临到世界的人，幸福会从他每一句话和每一个举动里溢出来。
“你看，这里就是我住的房间。都怪老师没有提前跟我说你要来，不然我就带更多玩具过来了！现在只有这些，都给你玩！”
一楼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挂着“白夜的房间”的牌子，窗户很大，一尘不染，正对着后院。地毯上堆放了小山似的玩具堆，数量足够孤儿院里所有小孩分享，还有得剩。
“谢谢你，但我不喜欢玩具。”其实很小的时候也渴望过，只是那是很久以前的心情了，而那心情早就消散在秋野府绵长的风声里。
“你不喜欢啊……”朝雾白夜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脸，安慰般地轻轻捏了捏握着的手，“不喜欢也没什么！我们还可以一起玩其他的，以后什么东西只要有我的一份，肯定也有你的一份！”
染月的手凉凉的，比他的手小上一圈，软得又像一团云朵。
她听见小孩这样幼稚的保证，微微弯起眼睛，笑着说：“好。”
“参观好了没有呀？”明善纯从门口探出头，“带你去看看你的房间，在三楼。”
“阿纯哥，原来你前几天在收拾的房间就是给染月妹妹准备的？你早就知道老师会带妹妹回来，怎么不告诉我！”
“别赖我啊，老爹只让我把房间收拾出来，可没说别的。”三个人踏上楼梯，“二楼我和老爹在住，三楼以前是空着的。”
“妈……阿姨，出门了？”不破染月小声说。
从刚进门她就有点奇怪了，整个屋子里没有女主人的痕迹，在秋野府的那些天里，明善弘道也从未提起和她未来的养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嗯……老爹没有结过婚。我也是他领养的，我父母是他曾经的搭档，在我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他们都牺牲了。”明善纯解释道，“你不要担心，老爹人很好，你不想改姓氏就不改，我们一样是一家人。”
三楼到了，早晨的阳光从巨大的天窗直接洒到了脸上。
“那边是天台，以后晚上我们可以一起看星星。”朝雾白夜指了指右边的门，“我知道的东西可多呢，好多星星的我都认识，到时候教你认。”
“这里就是你的房间。”明善纯推开左侧的门。
这个卧室干净、宽敞，比不破染月曾经住过的所有地方都要大，还有一面镶嵌着填满了风景的落地窗的墙。
在孤儿院的时候，同住的最少都有四个人，那时她从没有一个人拥有一整个房间过。后来开始打工，她先在中学同学的家里暂时落脚，然后在秋野府的旧城区租了一个非常小的公寓，小到在屋子里某一处站好，伸开手就能碰到两侧的墙壁。
这个卧室真的好大。
它放下了一张舒适柔软的床、一个摸不到顶的衣柜、一张能摆好多书的桌子、一把放了软垫的椅子，剩下的地方还能容纳她来自五十年后的疲惫灵魂。
“喜不喜欢？”
“我从来没有住过这么好的地方。”
自从变回了九岁的模样后，不破染月好像就失去了部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权。比如她曾经很多年都没有掉过眼泪，可是此刻却觉得自己眼圈发热。
明善纯蹲下来抱住她：“没关系的，这里是你的家。”
不破染月把头埋在今天才见的兄长的怀里，放任自己流泪，长久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从虚无的云端离开，双脚踩到了坚实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