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铃响，年过半百的教授布置下一项自由主题的联合作业。
广播电视编导专业在学期中时基本会有一到两次的联合作业，顾名思义便是与摄影摄像等专业合作进行一次剧本创作，并最终以电影电视的方式来呈现。
蒋熙随人流走出阶梯教室，正思考要去找哪些同学合作，下一秒手机里便嘣出一条消息来。
是隔壁寝的一个叫李筱卉的女生。
上学期也是她和蒋熙合作完成的作业，李筱卉直奔主题，问她还愿不愿意继续搭档。
蒋熙对她印象不错，很快答应下来。
李筱卉：【你摄像那边有想合作的人选吗？我是觉得上学期那批人还不错，正好他们也要联合了。】
Jxx：【可以的，那就继续合作吧。】
李筱卉：【好，我去问问他们。】
李筱卉：【对了，我认识个制作学院的学长，到时候可以请他帮忙。】
Jxx：【好的，那我先想想剧本往哪个方向走。】
作业一事就这么初略的定下来。
正值放学点，行道路上来往的人流量越来越多。
蒋熙沉浸在主题方向里，压根没发现自己走错了道。
等再反应过来，她人已经站在了一栋陌生的寝室楼下。
不巧的是，这是栋男寝。
抬头看，各个阳台的景观直接引入眼帘，蒋熙有些脸热，只得快速收回眼。
正准备转头回去，一扎着脏辫，满身摇滚打扮的女孩子迎面向她走来。
摇滚女孩身上的链条有些多，走起路来碰撞出清脆的金属响声，她看起来不像是本校生：“同学，请问下这是C栋男寝吧？”
蒋熙愣了一瞬，偏头看向大门顶上明晃晃的C栋大字标志，回她：“是的。”
摇滚女孩顺她视线看到标志，也不尴尬，反而自言自语起：“最近怎么老眼瞎。”
某一瞬间，蒋熙觉得这女孩子还挺有反差萌，明明打扮的很酷，说话却很可爱。
摇滚女孩吐槽完自己，回头看蒋熙，不太熟练的冲她吹了声口哨：“谢啦小妹妹。”
摇滚女孩是来找人的，找准地方后很快拿手机打了通电话，蒋熙不便多留，点头示意后打算早些回去把作业的主题给定下来。
也不知后头都说了些什么，快要拐进转角时，蒋熙听见摇滚女孩大喊了声某个前几天才听到过的名字。
可这偌大的校园里，他的名字从女孩子口中说出实在算不上稀奇。
......
下午。
蒋熙午睡醒来，发现自己有些低烧，她一向不喜欢去医院，想着吃个药熬一下就过去了。
奈何恰逢蒋女士来电听出她声音的不对劲，三两句对话就差要亲自带她去看病。
蒋熙拗不过她，到了医院拍了自己排队等输液的照片才叫人放下心。
碰上感冒发烧的高峰季，医院人手不够，负责给蒋熙扎针的护士大概是个实习生，也不知是处于紧张还是因为她血管太细，针头连续几次都没能戳准。
蒋熙疼的眉头紧拧，余光瞧见后边还有其他病患在排队，轻声说道：“要不然换只手吧。”
护士听见她这样说，似是也才反应过来，连忙道过歉才终于集中注意力。
好在这次顺利进针，护士松了口气，出于歉疚又从兜里取了自己备用的暖手宝出来：“这个给你，你要还有什么需要尽管叫我。”
蒋熙接过，同她笑了下：“谢谢。”
后边有人催促，护士急得小碎步过去。
输液室正对大厅门口，蒋熙坐的这块地方正好能看清外头都在发生什么。
她本意也只想靠此打发时间，数不清外头都路过了多少人，好半晌，一抹高大的身影朝她的方向走了进来。
男生手上提着药袋，一件黑色风衣衬得身形挺拔落拓，不似先前见过的那般吊儿郎当，他此刻眉头轻皱，修长手指上捏着张白色单子，似是在分辨上头写的什么内容。
走进输液室一大半，他忽地站停，鸦羽般的长睫掀起，也不知是在看谁，定了几秒又回身。
像是终于想起把谁落下了，他轻啧了声，重新走回到门外。
而后，蒋熙看见前不久才见过的摇滚女孩依偎在他怀里出现。
摇滚女孩上午还是副热情洋溢的模样，这会儿却是满脸苍白。
“于苏宸，我这么个大活人你看不见嘛，走那么快干嘛？”
于苏宸搂着她往座椅那儿走，听她怨怼不气反笑：“是谁叫我离她远点忘了？”
摇滚女孩闻言用手肘撞他，没了嚣张气焰，这一动作看起来颇有种在打情骂俏的意味：“我都快疼死了，你能不能心疼下我。”
“跟你说了别喝冰的，非和我杠。”于苏宸幸灾乐祸道。
说归说，他到底是扶着人坐下。
他们坐的地方就和蒋熙隔着两排座椅，大概是为了以此耗费时间，蒋熙目光花费在他们这一处有些久。
"你让我靠会儿，我真不行了。"摇滚女孩说。
于苏宸闻言顺从地往她身旁坐近，修长手臂按着人脑袋往自己肩上靠。
蒋熙一眨不眨的盯着他们的举动，某个瞬间里，她忽然想起摇滚女孩她是见过一次的。
那日在寒风刺骨的马路上等红绿灯，身着牛仔短裙的姑娘也是这般亲昵地躲进他怀里，向他抱怨，向他撒娇。
而他闹归闹，终究是会顾及她感受，尽力照顾她。
可......另一个女孩呢？
明明前不久才见过他出面为人说情。
公子哥的世界也会有回头看的时候吗？
蒋熙也不知自己盯着他们看了多久，对方大概也是感受到她太长久而直白的目光，终于抬起头寻找过来。
男生是双眼皮，眼皮褶皱很深，显得眼型很好看，他瞳仁是黑色的，深邃目光像是漩涡中心，直直的望过来倒真叫人要被吸卷进去。
蒋熙怕被误会，不动神色地移开视线，装模做样的去看起落地窗外的景色。
然而没几秒，她又忍不住的移回视线。
摇滚女孩已经枕着人肩膀睡着，而男生似是无聊，拿了手机故意找刁钻角度偷拍她的丑照。
恶作剧得逞，男生勾唇笑了笑，察觉人要醒的动作，又立刻收起手机，再哄小孩一样拍拍她。
摇滚女孩往他怀里钻了钻，他看出些什么，不过停顿一秒，宽大手掌便小心牵起女孩挂针的那只手放进自己手心。
而空出的另只手则捋顺女孩洒落的长发，薄唇轻启，低声：“睡吧，我守着。”
明明只是几个不经意间的动作而已，可在鸦雀无声的输液厅里，却实实在在的给予到安全感。
蒋熙低睫，眸底颜色晦暗不明。
蓦地想起室友那晚议论八卦留下的最后一句。
——你有时候必须得承认，有些人天生就有让人为他前赴后继的本事。
——
回林家吃饭这事是临时决定的。
那日和林好好不欢而散后，她大概也回去传达了蒋熙的意思。
这么些年林正国出于对蒋熙的愧疚总想着在别的地方多弥补点，可蒋熙不爱领情，能不见面就绝不会见。
但她也聪明，该是自己的东西也不会让。
就拿当年林正国和蒋英蔓的离婚协议来说，林正国在她成年以前是必须每月都给予抚养费的。
按理说蒋熙十八岁后已经可以停止支付，但林正国还是会按时给她打来，蒋熙也心安理得接下，没觉得这事上有不得当的地方。
毕竟当年是林正国先抛弃的她们，既然做错事就该为此付出代价。
林正国在厨房里忙碌，高兴过头，熬汤时连火都忘了开。
“妞妞，你能来爸爸很高兴。”妞妞是她的小名。
蒋熙是昨晚收到的林正国让来家吃饭的消息，今天他生日，说想她一定要来。
蒋熙站一旁时不时给他递点东西，闻言很轻的扯了下唇，说话也直接：“你明知道她们母女不待见我来，还不停给我发消息，真不知道你到底是在给谁找不痛快。”
林正国切菜的动作一顿，两秒后他干干笑了下：“好好跟你阿姨去看电影了，今天就我们父女俩聚，没事的。”
“……”怪不得如此。
蒋熙把弄脏的碗洗干净放去沥水，看没什么要帮忙的了，也不想在厨房再待下去，随便找了个借口说去外面坐会儿。
这栋房子还是当年蒋英曼没和他离婚时住的那栋。
大致的格局都还是老样子，蒋熙随便转了下，脚步定在主卧与客厅的过道处。
雪白的墙面上高高挂着林正国一家三口的照片。
娇生惯养长大的林好好打扮的如同公主，被恩爱的父母簇拥怀里，每个人都喜形于色。
抬眼往左边，是蒋熙小时候的房间，如今也早改成了林好好的卧室。
门没关紧，蒋熙忍不住轻推了下。
林好好到哪都是出了名的小公主，卧室的装修风格也如同所想那般，布置的梦幻又浪漫。
从前的老旧窗户不知何时改成了落地窗，总会吱呀晃动的木板床也换成了轻奢的公主床。
蒋熙忽然觉得可笑，明知来这儿必会带起从前的那些记忆，还是要找虐一般的探个究竟。
“妞妞，吃饭了。”林正国出来喊她。
蒋熙敛起情绪，淡淡应他：“知道了。”
父女俩长时间没有一桌吃过饭，气氛显而易见的尴尬。
"你在学校怎么样？学习应该还不错吧？"林正国绞尽脑汁找话题。
"嗯，还可以。"蒋熙言简意赅。
"我听好好说食堂的饭菜不是很好吃，你吃得惯吗？"林正国给她夹了块排骨，说，"吃不惯就去外面吃，别省钱，没钱了就和爸爸说。"
"我吃得惯。"
诸如此类的话题一句句，蒋熙都简单回答，没有想延伸下去的意思。
林正国没法强求，到最后双双都缄默不言。
快结束时，门外响起开门声，不出意料是林好好母女回来了。
她们显然没料到蒋熙也在家里，林好好提蛋糕的手一僵，祝福的话说至一半也停在了嘴边。
蒋熙轻瞥了眼收回目光，知道这会儿还是不开口比较好。
果不其然，林好好顿时脾气发作。
她对蒋熙的敌意是直接摆在明面上的，甚至连拖鞋都没换，冲着林正国就是一顿质问："我和妈妈特意出去就是为了给你做蛋糕，结果你请个外人来家里？”
"蒋熙你也真好意思？做个样子叫你回来而已，你真能腆着脸来。"
林正国闻言怒呵了声：“她是你姐姐，怎么就是外人了。”
“她又不是我妈的孩子，况且还是同一天生的，算哪门子姐姐？”林好好音量又涨好几分贝。
她话音一出场所有人都默契的都静止了下来。
当年她俩同时出生，林正国借口公司有事没能等在蒋英蔓的产房外，实际上背地却在等汪荟出来。
林正国脸色铁青，想开口教训，一旁久未开口的汪荟及时拦下来，她语气不算多好，碍于还有人在也是忍着脾气：“行了，我看你们吃的也差不多，去客厅分蛋糕吧，我把碗洗了。”
林好好闻言直接将蛋糕甩在茶几上，不顾任何人的面子径直回了房。
林正国叫不住她，便改去哄蒋熙。
四十多岁的男人在这一刻竟有些卑微，小心翼翼的问她吃饱没有。
蒋熙捏着遥控器，心不在焉地挑台，闻言抬起眼看他，这才发现他不知在何时已经有了皱纹，鬓边的头发有些泛白。
她当下只觉坐立难安，沉默几秒说吃饱了又借口说去下卫生间。
蒋熙心底滋味复杂，既为林正国感到悲哀的同时又不想为之找理由允许自己原谅他。
毕竟从一开始她是没被林正国期待过的，况且这一切的鸡飞狗跳也都是因他而起。
约莫好片刻过去，蒋熙收拾好情绪出来，路过林好好房间外，不出意料地听到了她的抱怨声。
话语里无外乎是对蒋熙的吐槽，这几年她俩碰面就没有过好脸色，蒋熙也没所谓她诋毁，但却在抬脚离开的那一秒又再次停了下来。
林好好和友人略过先前的话题忽然兴奋的说起其他。
尤其提到某个人名的时候，调子一下变得娇娇软软的。
蒋熙一顿，想起那人她前几天还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