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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负气(上)

    从纳兰府出来的时候,已是戌时三刻。

    春分未至,太阳早早地落了下去。

    慕容璟提着裙裾进了马车,车夫拉动缰绳,马儿将走之时,她见云卿只身朝着东面走去,于是掀开帘子喊他:“这么晚了你要去哪?”

    云卿走出去不远,听到她的声音回头,懒洋洋地答道:“回府。”

    纳兰府在西街,纪府在中街,而慕容府位于东街。

    “上来吧,正好顺路。”

    云卿没有拒绝,许是晌午时喝了酒,又经历了几轮情绪波动,已是疲惫万分,能有马车蹭也不错。

    “堂堂纪大公子出门竟然无车接送,这有点说不过去吧。”云卿已坐下,就听到慕容璟玩笑中带着嘲讽的语调。

    “本公子只是比较低调,不愿像郡主这般张扬。”云卿也毫不示弱,回击过去。

    一年不到的时间,他别的没学会,阴阳怪气,冷嘲热讽的功夫倒是见长。

    除了纪婠,在其他人眼里,云卿仍是那个彬彬有礼的纪大公子,只是明显少了从前的热情。

    外人只当他是年岁渐长,褪去了儿时的活泼与稚气,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变化究竟是因为什么。

    所以他始终无法原谅纪婠,那个精明如狐的母亲,亲手打碎了他年少的梦。

    *

    刚到纪府门口,云卿一下马车,映入眼帘的便是纪婠那张阴沉到极点的脸。

    他敷衍地作揖行礼:“见过母亲。”说罢便往里走去。

    “站住,”纪婠喝道,“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

    “戌时五刻。”云卿面带微笑地凝视着纪婠,眸中却冷若冰霜,似是在挑衅她。

    “今日是戌时五刻,明日是不是就该在外面野到子时了。”这一年来,纪婠虽然对他出门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云卿每次都会在戌时三刻前回来,这次见他迟迟未归,又急又恼。

    云卿叛逆情绪被激了出来,顶嘴道:“母亲真是管得越来越宽了,只是在外多逗留了片刻,就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日后儿子成亲了,母亲是否也要跟到女方家里去,天天盯着儿子呢?”

    纪婠气得脸色发青,柳眉倒竖:“含烟,上家法。”

    云卿冷冷一哼,并不吃纪婠这一套。

    “静安大人且慢。”云卿闻声回头,见慕容璟一手持着扇羽,一手轻提裙裾,从马车上缓缓走下,周围的人都面露惊异之色,似乎是不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花容月貌,仪态优雅之人。

    纪婠看清来人后,眼中的怒火更甚,但只是刹那间,便隐去了,转为了含着冷意的笑:“原来是兰陵郡主,本爵失礼了。”

    慕容璟的品级比纪婠高,可纪婠的辈分要比慕容璟高,纪婠先欠身对慕容璟浅浅行了一礼,慕容璟又欠身给纪婠回了一礼。

    “大人可是因大公子的事而恼。”慕容璟问道。

    “犬子顽劣,让郡主见笑了。”纪婠脸上堆着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

    “今日事出有因,大人可愿听本主细说。”慕容璟柔声道。

    “郡主请讲。”纪婠说。

    “今日本主在凌烟阁偶遇大公子,随口提到二公子和司徒小公子被陛下赐婚之事,大公子早就听闻那司徒小公子曾与纳兰府的二小姐有过婚约,怕二小姐伤心,于是去纳兰府上探望。只是纳兰大人和侍郎大人过于热情,定要我们留下来用晚膳,这才晚了片刻。”慕容璟寥寥几句既说清了原委,又暗示了纳兰府的热情好客,还将了纪婠一军,给云卿解了气,而且在外人听来,也没驳了纪婠的面子。

    “原来如此,那还要感谢兰陵郡主送犬子回府了。”

    “大人不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时候不早了,郡主请回吧,莫要因犬子耽误了休息。”纪婠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待慕容璟离开后,纪婠刹那间面色铁青:“含烟,今日大公子不必回房歇息了,去祠堂跪着,不许给吃的。”

    “跪就跪。”云卿满脸不服,甩头就朝着祠堂方向大步流星走去。

    *

    端月中旬,春寒料峭。

    空荡荡的祠堂内,云卿身着单衣,跪在纪氏先祖的牌位前。

    虽膝下有软垫,可随着夜一点点地深下去,寒气也从石面地板上一丝丝地渗入膝盖。他本就体质阴寒,格外怕冷,不一会儿,便四肢僵硬,瑟瑟发抖。

    他想起白天之事,想到云澜被册封为昭元帝君,心中的暖意逐渐吞没了身体的寒冷,已经冻到僵硬的嘴角竟然浮现出了一丝笑意。

    可想起昔垚,他心中的那抹欢愉又渐渐地黯淡了下去,他与苏砚、昔垚、长孙钰以及千尘从小一块长大,对彼此的性子是再熟悉不过。

    昔垚大她半岁,与长孙钰直来直去的性子不同,她从小就情感细腻,凡事总爱藏在心里,对周围的人总是面带浅笑,宛若春风化雨。

    她虽比长孙钰晚生数月,可每次长孙钰哭着闹着的时候,都是昔垚哄着她,她习惯于云淡风轻地疗愈别人的伤痛,可当她自己受伤时,又有谁能医她呢?

    云卿一想到日间昔垚满不在意的态度,心里反而更不是滋味了。

    垚姐姐此时一定在榻上默默流泪吧,相比他身上的冷,心冷的感觉才是真正的冰锥刺骨,深入骨髓,痛彻心扉吧。

    可他又能如何呢?冲进东宫帮她把司徒楠抢回来,惹怒陛下和昭宁帝姬,然后让纪氏连带着和司徒氏、纳兰氏一起毁灭?

    显然不可以,他只能旁观着儿时最亲密的伙伴忍受撕心裂肺的痛苦,却什么都做不了。

    之前因为气纪婠,他表现得毫无惧色,直挺挺地跪着,如同一只桀骜不驯的大公鸡。可丑时之后,云卿又冷又饿又困,身子逐渐瘫软下去。

    *

    不知道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突然感到好像没有那么冷了,他开始怀疑是不是冻到极致自然暖,或者是自己生出幻觉了。

    此时一个声音让他清醒了过来:“公子何必呢?家主只是担心您,只是服个软的事情,公子一定要弄得针锋相对吗?”

    云卿反应过来不是幻觉,转过沉重如铅的脑袋,看到含烟站在他后方身侧,脚下放了盆炭火。

    “可母亲已经知道是纳兰姑姑留我用的晚膳,还要坚持罚我。”云卿一想到就来气,当时慕容璟明明已经帮他解释过了,可纪婉前脚微笑着地送走慕容璟,后脚就变脸罚跪他。

    含烟本以为云卿只是赌气,没想到他是真不知道纪婠为何动怒:“公子,你难道不知道家主为何要罚您吗?若没有那兰陵郡主,家主顶多是斥责你几句,您若顶撞也不过是上家法打几下手掌罢了。”

    云卿这才意识到了纪婠罚他的真正原因,跪得笔直的身子有了些松动。

    含烟继续说道:“公子,你还记得去年家主是怎么嘱咐您的,那兰陵郡主风流成性,光是侧室一年就纳了六个,更别提那些数不清的小爷了。今夜您晚归倒是罢了,可千不该万不该再与那慕容璟一同回来,去年家主对您说的话您都当耳旁风了吗?”

    他替苏砚上药的那一幕明明还历历在目,可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没有忘记纪婠说的话,可他也从未放在心上,毕竟这京城哪位达官贵人不是对着慕容璟表面客客气气,背后却直摇头呢?

    他只是没想到纪婠竟如此厌恶慕容璟。

    “姑姑,我与兰陵郡主只是普通朋友,还请母亲不要多疑。”云卿觉得又可笑又无奈,那慕容璟与她无冤无仇,可她仅仅凭着一双耳朵,就给慕容璟下了定义。还有云柔,只是因为她出身市井,性格随意,便不受她的待见。

    她的母亲,堂堂正四品伯爵,十大家族纪氏的族长,真是一个既虚伪又真诚的人。虚伪在于她明明很讨厌慕容璟,还能在她面前笑意盈盈,口口声声地称呼她“兰陵郡主”。

    真诚在于她是真心地喜欢和讨厌每一个人,就像她喜欢昔垚,喜欢长孙钰,喜欢千尘那样,哪怕当年高氏遭人陷害被派到漠北之地,她仍毫不避讳地去往高府送别自小一起长大的高渐漓。

    他的母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也猜不透,他只知道一年前的那件事,已经给他们母子俩留下了永远都不可能消解的隔阂。

    哪怕他尽量地去理解她的母亲,他们的感情也只能像被揉皱又抚平的宣纸那样,留下一道道折痕,永远无法回到儿时那般,完好如初。

    “公子,您就跟家主认个错吧!”含烟劝道。

    “认什么错,我又没有错。慕容璟也没有错,错的是母亲的固执和偏见。”云卿坚持道。

    含烟见他完全听不进劝,只能摇摇头出去了,临走之时,在他身上盖了一条披风,又留下了一碗热汤和几块糕点。

    不知道哪位圣人留下过一句真理:人在成长过程中必定要经历过一次精神上的“弑母杀父”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

    人界至今千年岁月,之所以会不停进步,根源就在于下一代不听上一代的话,凡是要先破后立,不能故步自封。

    半载光阴,少年已经历了无数次“弑母”的过程,一点点摆脱长达十六年来既是保护又是桎梏的母爱,沉甸甸的母爱。而这摆脱的方式便是打碎自己,再重新拼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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