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青年行远的背影，慕容璟解释道：“他是琅琊王氏族长的胞弟，因为姐夫的原因，早些年便与我相识。”
云卿脑子里转了一圈，想到慕容珺的正夫就是郑元修，这么一算，那一切都有缘由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生气了？”慕容璟笑道。
“没有。”云卿眉头皱了皱，转头道。
“没有就好。”慕容璟挽起他的胳膊，打算往另一处人多的地方走去。
云卿僵在原地不动。
“怎么了？”话还没说完，带着淡淡芍药香的面纱已经将她明艳的容颜遮了个严严实实。
“这面纱还是给你戴好了。”云卿的语气中带着点愤懑。
“那你呢？我可不想你被人给看光了。”慕容璟的手隔着长袖宽袍，在他腰间掐了一把。
云卿本就怕痒，瞬间觉得腰间一阵酥酥麻麻，猛地瑟缩了一下，耍小脾气道：“我这只是被人看两眼，你这都上赶着求婚了，能一样吗？”
他顿了顿，坚决道：“反正我不管，你今天必须遮严实了，不许再招蜂引蝶。”
慕容璟很配合地将面纱整理好，扣上。
然后，又从袖中掏出块一模一样的来，幽幽道：“我遮上了，你也得遮。”
还有备用？怪不得今日她的袖袍格外宽。
云卿不情愿地接过，戴上，扣上扣子，两个人就这样遮着脸和脖子穿梭在人群中。
不少人见到两人迥异的装扮，忍不住开口问原因。得到的答案也是出奇的一致：“皮肤敏感，被初夏夹带着飞花的风一吹，就起了红疹。”
听者点点头，嘴上说着“原来如此”，神色却别有深意。
一个人起红疹，倒是情有可原，但两个人同时起红疹，那可真巧。
这怕不是为了遮什么别的痕迹，找的拙劣借口吧。
慕容璟边走边在云卿耳边淡淡开口道：“其实你也不用太介意的。其一呢，被人多看两眼证明我现在虽然名声不好，可美貌还是一如当年，要是哪天没人看了，才是年老色衰了；其二呢，这被看两眼我也没少块肉，而且还能让那些公子哥饱饱眼福，也算成人之美；其三呢，阿雨那小子喜欢我也不是一两天了，要论先来后到，他喜欢我的日子可比你认识我的日子都长，而且虽然他求我娶他，可我这不是没答应吗，你急什么……最重要的一点，我还没正式向你提亲呢，拈花惹草还不得趁早，不然以后娶了你这个醋坛子，怕是再没机会了……”
说罢慕容璟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
云卿只觉得搬了一块巨大的石头，狠狠地砸了自己的脚。
行啊，慕容璟，用我自己的话来噎我，你赢了。
*
“高公子，高公子……”郑元佑连唤了几声才将千尘的神唤回来。
抬眸间，他看见云柔和郑元佑身着红白相间的喜服，对他端着酒杯。
千尘忙回一笑，泰然地从凳上站起来，拿起一个酒杯，想要回敬，可到了嘴边，发现竟是空杯。
一时有些尴尬，郑元佑忙唤人拿来酒壶，亲自给他斟上，方一饮而尽。
“恭喜纪员外，郑三公子，喜结良缘。”千尘目光划过云柔，停留在郑元佑身上，面上含着笑，眼神却略显空洞。
忽觉身后一双手搭上了自己肩膀，只见一穿着五品武将官服，身材魁梧，眉目英挺的男子对着他打趣道：“怎么还郑三公子呢，阿尘啊，你糊涂了，这拜了堂就该改口叫纪大姑爷了……”
来者名叫霍羽，大周朝正五品定远将军，也是高渐漓生前的得力干将。
“霍兄说得是。”千尘笑得有些勉强，心叹霍羽真是多嘴，“那在下就恭祝纪大姑爷新婚快乐。”说罢又是一揖。
云柔缓慢喝下杯中酒，目光在他身上停了停，敛眸垂首，一言不发。
见云柔没说话，郑元佑愣了一瞬后忙道：“高公子不必多礼。”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千尘微微松了松紧绷的身子，施施然坐下了。
霍羽搬了张椅子凑到他旁边，伸胳膊继续搭在他肩头，问道：“你这不能成婚，又不得不参加别人婚礼，为兄算算，这份子钱……”
霍羽是个能战的，可这算数就不怎么好了，半晌后只能摇头叹道：“不行不行，太亏了。”
千尘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一瞬后，他又补说道：“倒是霍兄你，快三十了也没个人来提亲。自己的事情都还没着落，哪来的闲心操心我。”
霍羽一收方才嬉皮笑脸的样子，黯然道：“阿尘，平日里你最善解人意，怎么今天跟只刺猬一样。”
霍羽的感情线可谓是一波三折，早些年间他与军中一医官私定了终身，可那医官因为医术太好被永昭帝诏进宫做了御医，婚事自然是不了了之。
后来，他又喜欢上一官家小姐，可那官家小姐觉得他作为一名武将，常年待在军中，见不了几次面，万一打起仗来，那也是高危职业，提亲的时候唯一的要求就是让他放弃做官，他又拒绝了。
这么下来，如今已年近三十，却还是孤身一人。
霍羽叹了口气道：“我这辈子也不指望哪个不长眼的能看上我了，只想把心思放在军中，也不是为了当多大的官，就是想早日收复回鹘，完成师父的遗愿。”
提到高渐漓，千尘平静无波的一汪秋水中泛起了微微涟漪，一瞬后，开口道：“完成母亲的遗愿固然重要，但仕途你也要多多考虑。”
霍羽愣了一下，他知道千尘向来是个淡泊名利之人，可此时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千尘抿了口茶，幽幽开口道：“霍兄，武将常年征战沙场，免不了一身伤。你既然选择了不成亲，那你余生的倚靠便只有自己。”
霍羽恍然大悟，他出身布衣，父母亲族也早已不在人世，不像那些世家子弟一般有家可依。
在大周，不论是文官致仕，还是武将退役，品级越高，所能得到的待遇就越好，千尘是想让他老有所依。
“那你呢？”霍羽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后忙意识到自己白问。
千尘与他不同，他不但有着高氏全族做后盾，更有着长孙氏，纳兰氏，纪氏这些盟友，即便只是站在原地不做任何努力，也已身处云端，俯瞰众生。
而千尘的回答更让他惊诧无比。
“霍兄，我已向陛下说明，今年重阳，待到三重天门开启，我想去……”他眼眸微垂，声音顿了顿，故作轻松道，“碰碰运气。”
霍羽愣了好久后问道：“那，那你若运气好，是不是就不会回来了。”
千尘嘴角晕开一抹笑意：“霍兄，你听说过神仙下凡吗？”
霍羽的眼睛亮了亮，道：“那你到时大手一挥，是不是就能打退千军万马了？”
千尘叹了叹道：“凡尘事物，皆有定数，哪怕是仙，也不可妄加干涉。”
霍羽将将想说什么，就被一团粉白吸引了注意。
*
千悦正拉着慕容琛气冲冲地向他行来，只见她将慕容琛往霍羽身旁的座位上一推，道：“霍大哥，帮我把他揍一顿。”
慕容琛歪头瞪着霍羽，眼神里仿佛在说着“你敢打本王试试”。
霍羽向来对千悦言听计从，要换作旁人他早就不由分说就一拳头揍上去了，可此刻看着慕容琛，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这一拳下去，千悦是开心了，可他不过是五品官，若打了从二品的大周郡王，丞相大人的宝贝儿子，昭宁帝最喜欢的小表弟，怕是没好果子吃了。
“阿悦，君子动口不动手。”千尘看出了霍羽的为难，冷声道。
千悦气急败坏，轻踢了踢慕容琛，他马上非常识趣地站了起来，将座位让给了千悦。
“究竟发生了何事？”千尘肃然道。
“也没什么事。”慕容琛笑嘻嘻地开口道，“就是覃大人的侄女邀我明日去府上做客，我一时不好推脱，便应下了。”
“哦。”千尘淡淡道，“赴友人之约，阿悦，今日是你无理取闹了。”
千悦愣了愣，憋着口气道：“什么友人之约，那覃小姐就是别有所图。”
千尘继续不理会她的情绪，冷淡地答道：“阿琛乃皇族后裔、样貌出众、性格又好，被人觊觎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况且他又没有婚约，想与哪家官家小姐来往是他的自由，你又是她什么人，凭什么干涉他交友。”
千尘向来疼爱千悦，此刻竟胳膊肘往外拐，还冷言相讥。
千悦顿时觉得受了极大的委屈，僵在原地，泫然欲泣。
霍羽是个直性子，没有眼力见，无意间煽风点火道：“阿悦啊，你哥哥说得确实有道理，你这臭脾气要改改了……”
原本只是在眼眶里打转的泪似泄洪般涌出。
慕容琛一慌，忙掏出手帕去给她擦脸，却被她一手打开。
虽然性子一如从前，可毕竟不是当年那个小孩了，相比三年前不管不顾在慕容府中放声大哭，这次知道公共场合要调低音量了。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千尘朝着不远处的云澜使了个眼色，云澜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