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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去(上)

    暑去秋来。

    昭宁四年的重阳佳节,三重天门开,一行人送别高千尘后各自回了府。

    *

    三日后,紫宸殿。

    昭宁帝下了朝,正与桑氏品尝着尚食局送来的桂花糕。

    一宫婢行色匆匆地求见昭宁帝。

    “何事?”昭宁帝问道。

    “陛下……紫霄宫来报……”她刚开口,就被掌事女官覃氏打断。

    “大胆,陛下早已明令紫霄宫的消息一律不报。”

    那宫婢面色为难。

    桑氏看了她一眼,温声道:“陛下,想必是什么要紧的事情,不妨让她说完。”

    昭宁帝抬了抬手,那宫婢才吞吐道:“贵君……贵君大人……薨了。”

    殿内死一般的沉寂,昭宁帝垂着眸,如同一座石像般僵在原地。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问道:“什么时候?”

    “今晨卯时,陛下刚上朝,所以无人敢报。”

    昭宁帝的神情还是一如往常平静,许久后,说了那句近一年都不曾说过的话:“摆驾紫霄宫。”

    覃氏阻拦道:“不可,陛下如今怀有储君,切莫沾了晦气。”

    昭宁帝坚持道:“摆驾紫霄宫。”

    *

    出了殿门,上了凰撵。

    一路上,过路宫人屏退两侧,垂手行礼,只当她是同往常那般出行,从未看出半分异常。

    当凰撵落地,昭宁帝拖着步子往里都去的时候,覃氏才发现那双搭在她腕上的手已是彻骨的冰寒。

    往前挪动了几下后,昭宁帝的步子蓦然顿住了,站在金碧辉煌的宫门下望着“紫霄宫”三个字,脑海中的一幕忽闪而过。

    *

    她犹记得初登大宝之时,初任尚宫的蔡卉呈上过一份名册:“陛下,这凤仪宫自然是凤君所居,至于贵君大人的宫殿,臣拟了几个,还请陛下定夺。”

    她接过册子,扫了一眼后,一个都没选:“要是孤没记错的话,当年孝和瑞君的紫霄宫是不是空着?”

    蔡卉怔了怔,回道:“陛下,这紫霄宫是当年和安帝为瑞君大人单独修建的……”她的神色有些为难,不知如何开口。

    当年六代武皇和安帝独宠欧阳氏,专为其修建了一座精致华美的宫殿,取宫名为“紫霄”,与天子所居的殿宇“紫宸”的有一字相同。

    后来孝和瑞君英年早薨,和安帝悲痛万分,遂下令封宫。

    自此之后,这座宫殿一直无人居住。

    当年,昭宁帝重启这座宫殿赐给司徒楠的时候,还在宫里引起了不小的争议。

    *

    跨过高高的门槛,穿过秀美的园林,殿外的秋海棠开得正盛,花团锦簇,生机盎然。

    昭宁帝的步子走得很稳,身形没有一丝晃动。

    可只有牵着她的覃氏能感受到,她几乎完全是借着她的力在走的。

    无人通报“皇上驾到”,紫霄宫内的宫人们在看到一年不见的昭宁帝时又震惊又惶恐,腿一软跪了一地。

    只有掌事隶官墨竹尚未慌了神,对着昭宁帝叩首行礼道:“臣参见陛下。”

    她一步步向内走去,拨开垂放的绸缎帘幕。

    金丝楠木的睡榻之上,男子头枕着青玉香枕,容颜平静得仿佛是睡着了那般,只有通过那微微泛着白的唇色,才能看出这是久病之人。

    永昭帝坐在塌边,惘然失神。

    凝望着这张近乎一年都未曾见过的面容,总觉得他在下一瞬便会睁开眼,垂着那一汪琥珀色的秋波,用一种敬畏而又疏离的姿态唤她一声“陛下”。

    她伸手去触碰那精致到无可挑剔的面庞,却只触到了满掌的冰凉,那一刻她才恍然回过神来,他再也不会醒了。

    永昭帝的眼神浮现出一抹厉色,看着殿中跪了一地的宫人道:“孤不是吩咐了要照顾好他吗?”

    殿中人吓得直打哆嗦,只有墨竹回禀道:“陛下,臣与尚医局的医官们都尽力了。只是大人了无生念,心存死志。今岁年初时开始就常坐在院中,一整日一整日地发呆,后来时不时地陷入昏迷,到最后那段日子,一天中只有不到一刻的时间清醒了。臣每次喂药,一开始还能喂进去几勺,后来一勺也喂不进了……”

    墨竹是当年司徒楠从府中带来的,从小与他一同长大,自然不会疏于照顾。

    昭宁帝拧过头去,不欲再罚殿中人,只是淡淡地吩咐了一句:“都退下吧。”

    待众人悄无声息地退出,空旷的寝宫仅余昭宁帝一人。

    她抓着榻沿的手已经有了青筋,眼中蒸腾的水雾终于凝结成泪滴,泄洪般地向外涌出。

    一想起方才墨竹说的那句“了无生念,心存死志”,心就如被一张带着厚茧的手掌牢牢箍着,咯得生疼,裹得窒息。

    眼前的人容颜依旧如八年前在槐花树下那般,清俊雅致,秀气逼人。

    怎奈一场错误的邂逅,走到的如今的结局。

    容颜未老身先死,青丝依旧心已衰。

    斯人已去,独留她一人承受这麻木的疼痛,绝望的不甘。

    昭宁帝走出殿门的时候,乌云遮日,忽觉眼前一暗,极目远眺而去,空中猛地落下一道闪电,紧跟着一声惊雷,顷刻间大雨如注,打落在翡翠檐上,顺着沟壑泄洪般涌下,让人辨不清殿外的景致。

    昭宁帝隔着雨幕,隐隐约约中看见满宫的密密匝匝秋海棠瞬间被打得七零八落。

    墨竹上前道:“贵君大人有句话让臣带给陛下。”

    昭宁帝怔了怔,心中百味杂陈,一想到他死之前竟还是想到过她的,那箍着心脏的掌仿佛松了一松。

    “贵君大人说他愧对陛下,有违圣恩,无颜葬入皇陵,还请陛下莫要为他举行葬礼,就当……就当宫中从没有过他这个人。”

    昭宁帝的身子轻轻颤了颤,眼里有泠泠寒光闪过,嘴角带着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面孔在秋日的雷雨天中忽明忽暗,看得人有些发怵。

    一旁的宫人纷纷将头低了下去,屏气凝神,只听她传令道:“将孝昭贵君葬入昭陵,”

    片刻过后,她又顿了顿,吩咐道:“配白凤仪仗,再休朝七日。”

    听者都傻了眼,就连长居宫中的昭宁帝乳娘覃氏都有了片刻的愣神。

    这大周历来都有规矩,天子驾崩休朝九日,超一品皇室成员薨休朝七日,一品皇室成员薨休朝五日,二至三品皇室成员薨逝休朝三日,其余皇室成员薨休朝一日。

    当年和安帝再宠幸欧阳氏,也只是休朝五日并以贵君仪仗入葬,又多添了三成的随葬品,这白凤仪仗可是亲王和帝君的仪仗……

    满殿的人虽心感诧异,却无人敢上奏。

    覃氏乃昭宁帝乳娘,若是她开口,就算昭宁帝不一定会听,但也不会责罚她。

    可就在覃氏想要说出那句“陛下,这不合规矩”的时候,目光忽落在昭宁帝微微隆起的腹部上,只能将这话咽了下去。

    *

    当这个消息传到云卿耳中的时候,慕容璟恰也在纪府。

    “陛下这是疯了吗,活人留不住强留一个死人也是好的。”明明才菊月中旬,云卿听了此事只觉遍体生寒,浑身不自在。

    慕容璟倒见怪不怪,在一旁边玩着猫边说道:“我早就说过,我这皇姐就算不做皇帝,也是个占有欲极强的人。”

    云卿想到都察院那些光掰掰嘴皮子就可以让人脱层皮的谏官,疑惑道:“说来也奇怪,这次怎么也没人上书,奏请陛下收回成命?”

    那些个谏官芝麻大点的事都能拿出来弹劾,当初慕容璟不过多纳了几个侧室,多逛了几次青楼就被抓着咬,如今昭宁帝下了如此违背礼乐章法的命令,竟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真是有点不对劲。

    慕容璟早就看穿了一切,懒洋洋道:“谁让咱陛下肚子里有大周未来的天子呢?司徒楠死了皇姐必定悲痛欲绝,本就不利于养胎,这时候若是再被刺激两句,万一动了胎气那可就不得了,在她生下这孩子前,别说满朝文武了,就连太上皇都得事事顺着她。”

    云卿想了一下,这礼乐章法哪有储君重要啊。

    哎,历代帝王哪个不是这样,总会仗着身怀六甲做一些出格的事情,因为她们知道,就算自己任性妄为,朝臣也只能缄口不语。

    脑子一转,他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陡然焦虑起来:“完了完了,我要进宫一趟。”

    慕容璟一个箭步,把住了门框,将他拦在跟前。

    云卿顾不上解释,想从她手臂下面钻,却被她另一手牢牢抓住了胳膊:“进宫干什么?”

    “我怕垚姐姐自尽。”语气很急促。

    慕容璟拖着他回了座位上,倒了杯茶道:“虽然这消息传出来是今日的事儿,可宫里人肯定昨日就已经知道了,她若存心要自尽,你就算现在赶过去,也早已凉透了。”

    云卿霎时觉得五雷轰顶,若是昔垚昨日便得知了司徒楠的死讯,怕是早就跟着去了。

    过了一会儿,慕容璟才说道:“放心,她不会自尽的。”

    云卿看向她,眼中带着点讶异。

    慕容璟看了他一眼道:“我早就给她带过消息,纳兰知桉还活着。”

    云卿的眉间蹙了蹙,垂眸道:“你……你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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